上楼时,董牧喻心不在焉,李素扬慢半个身位等他,他也浑然不觉,低头径直撞了上去。他赶忙一抬头,看见李素扬似有所指的眼神,半点不给面,眉头又皱起来。
乔乐跟着回首一看,不知道李素扬这随从怎么好端端的生起气来了。
“乔少爷。”一个小厮停住脚,扫一眼李素扬二人,凑到乔乐跟前悄声道,“昨儿郑少爷留妮子吃了酒,我们掌柜的眼下正审人呢。”他边说,神情那叫一个激动,一脸的等看好戏。
李素扬已经尽力非礼勿听了,那些字句还是钻进耳朵里。
乔乐一听提了一口气,跟那小厮你来我往也压了压声音,急急吩咐道,“你还不叫黎奚忙自己的去,我等会儿就去找她扣账,这一天天的围着两人打转,她倒是会找空子,精的她!”
那小厮笑嘻嘻地应了要走,又被乔乐一拉,还以为有啥要说的呢,劈头盖脸迎乔乐一句,“气死我了!”
于是乐得更开怀了。
后边的董牧喻惊得都差点忘了身在何处,什么时候主子生气底下跑腿的人还能乐成一朵花的?
这世道如此不公吗?
李素扬对南城人的习惯、性情早有预料,此刻也不觉得有什么,自是平静如初。
阁间内饭菜具备,侍女们纷纷低头靠边站着,看她们略带恭谨的样子,或许诚如乔乐所言,邱泽大概是这里唯一一位正经主子。
正想着,一个鲜衣男子信步进来,都说山城人个个灵秀,他的长相便是这边最标准的英俊样子,深眼挺鼻,偏偏下颌内收,看起来有几分狂气。邱泽微垂的眼皮一抬,闪过瞬间的探究,遂即脸上带了温和的笑,“这两位是?”
三人起身,听乔乐介绍道,“周夫人的侄子,李素扬。”董牧喻紧接其后的自报姓名。
邱泽不免好好打量一番李素扬,“我们坐吧,没外人。”他就近坐了位子,看起来这边也不讲究什么主位客位之分。“每年这时节都缺货,望西州里列给我的清单里也还有一样碧华珠未凑齐,约莫三天后镖局就会来信,最多不过五天到货。”
李素扬嗯一声,“那就好,来之前还生怕误了日子。”
“邱泽,”乔乐适时开口道,“来之前素扬已经答应关照郑暇了,你看什么时候看看对下货,等碧华珠来了,正好一起出。”
邱泽显然也不觉得是什么难事,“散货要用哪些填,还是要费些功夫。何况望西州的主我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
散货只定了份额,到底给什么,还得李素扬亲自去挑。好比开玉,又或是去押时兴珠宝,挑中了人们喜欢的,就会盈利更多。不过听邱泽的意思,郑暇这个忙他似乎还有什么顾虑不愿意帮似的。
李素扬想了一圈郑逍和乔乐的关系,不觉得像是有生疏的地方。那就是邱泽和郑暇这发小交情出了问题?李素扬看乔乐一眼,乔乐正若无其事地摆弄筷子。乔乐是个周到的人,不会察觉不到邱泽话里的意思。他这么坦然地不多加解释,倒让李素扬觉得还有内情,于是道,“等郑公子一起商议也好。”
“自然。生意的事可以等他,眼下饭菜可等不起,”邱泽笑道,“二位,请。”
请吃饭谈生意,必然是先将地方菜系介绍一番,酒酣之后再说上几句正事,双方开心就成事,不合意便罢。李素扬这趟说不上一个‘谈’字,于是便反了过来,邱泽说好了自己能出力的部分,便像无事人一般跟李素敬酒起来,双方祖籍师承都简单聊几句之后,话口一拐,“素扬,你可有婚配?”
乔乐往嘴里丢一块碎肉,暂且还没下肚,眼睛也看过来,似乎对这事十分感兴趣。
李素扬因为长相的原因,不知招了多少心思。就是唐元,也有过。所以他一向对这事颇为芥蒂。邱泽一问,心里防范瞬起,整个人的神情还是没变,“尚未。觉得还不是时候。”
邱泽接话道,“一样。长辈们催的急,我也没想好,好在我们这儿晚婚出了名的。”
李素扬附和嗯了一声。
乔乐笑着在两人之间看一眼,“别说素扬不明白,我也搞不清楚了。你打的什么主意?”
邱泽自然是没有多的解释的,“随口问问。要是有什么冒犯的,我自罚一杯。”
山城的酒昨儿在董牧喻身上见了真章,邱泽只当喝水。
“何谈冒犯。”李素扬要回敬一杯被乔乐拦下,“你先受了他这礼吧,日后拆穿了今儿的心思,还要三杯四杯的来敬你呢。”
外头一阵脚步,一个小厮跑进来,气喘着禀报,“郑少爷来了。”说了话,就急急退在一边。
是得退。来人衣袖间生风,大步迈进来,那势头,撞死一两个小厮也不在话下。
“邱泽!”
长得倒是副乖巧样子,人气得不清,“你就是这么管的事!要走了我的章,你眼睛是驴眼睛吗?是张纸就盖?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叫了打手到我脸上来下面子了!”
郑暇稀里糊涂骂了一通,后边才擦门槛顺进来一个人形,一手执纸,一手举笔,不知道唰唰记着什么。
“哎哟,我的哥。”乔乐飞快擦了手,起身过去把郑暇按在座位上,边哄边倒茶伺候着。
邱泽瞟一眼身边就快要气翻过去的郑暇,不急不缓地冲那奋笔疾书的人形道,“张起居,怎么回事啊?谁把咱们少爷气着了?”
张起居停了手,把手里的纸翻来翻去,慢慢看了一会儿,才抬头道,“店里上个月放给坞州的货有问题,对面拿了戳印来找咱们要说法。小少爷想用钱打发,对方不肯。没说到几句就打了一场,咱们的人全被打退了。”
凉茶压不住郑暇,他在旁边越听越冒火,“是啊!看你做的好事!”
邱泽手朝张起居那边一伸,册子便到了他手上,还没看,已经颇有自信地对郑暇道,“我什么时候替你放过坞州的货了?”
“你看呀!”郑暇懒得再说,手在那册子上一抬,纸张糊了邱泽一脸。
邱泽拿下册子对着郑暇的胳膊也来了一下,“你急个屁呢?”
眼看着场面要变成熟人互殴。乔乐悄悄将李素扬二人请到隔壁,“我堂哥就是这个性子,哄两句就好,我给你们叫盏茶,稍等片刻哈。”
他走后,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董牧喻简直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捏着带出来的帕子又擦了遍嘴。缓了缓,突然道,“扬哥,这小少爷有点像赵轶。”
“不像。”李素扬知道他要说什么。
董牧喻:“他身边也围了一圈喜欢他的人。”
这一点,李素扬倒是无可辩驳。无论是事事操心的乔乐还是情绪大变的邱泽,两人都是真心为郑暇着想的。
从下午遇到赵轶开始,董牧喻就很着急,他不明白李素扬的踌躇从哪里来,“扬哥,怎么会不是他呢?沈遇难不成还会给周梦生撑伞吗?”
他声音有些发抖,“扬哥,我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你找了他们这么久,碰面就退,到底是图什么呢?”
程季白死的那天,赵轶为了把钱闲带走,烧了大半个程府。当时赵轶状态不对,李素扬劝说不住,只好把他迷倒,结果好死不死勾起了赵轶的病症,当天赵轶高烧不退、咳血不止,全凭文屏师兄弟拿药吊着一口气。
外面梁荣抢先一步捉住了宋时,将渡月城里正邪两派彻底拉起来,眼看就要掀起一阵风波。城内大乱,所有路线都封死,顾姻姻不声不响地带着钱闲的尸体逃了出去。郁家人离渡月城只差一步之遥,她赶在封城前冲了出去,去搏那一线生机。
钱闲活过来的希望渺茫,赵轶又生命垂危。李素扬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赵轶在石榴弯外的笼子里奄奄一息,他手里握着石头,却怎么也砸不开那铁链子。
好在沈遇及时赶回来了,他把神秘人带了回来。果然长得和赵轶十分相似,叫周梦生。赵轶身上的毒是周梦生下的,他自然会解。大半个月之后,赵轶才醒过来。
彼时,钱闲已经回来了,他们没找到郁家人,他喝下的是居然是假死药,三四日后自会苏醒。总之有惊无险,两人短暂碰面,却不能长久地呆下去。钱闲活着的消息不能叫渡月城的人知道,顾姻姻还在被顾家人追捕。赵轶这边的周梦生身份更是麻烦,官府因为田老先生的托付在追他,除此之外,他在外面还招惹了人。
处于安全的考虑,顾姻姻和钱闲走了。钱闲若不是担心自己会招来人拖累周梦生,连带赵轶的病治不好,他一定不会走。所以,钱闲临走前把赵轶郑重地托付给了李素扬。
谁知道周梦生招惹的人竟然是顾俨,顾姻姻顾长青的小叔,顾氏的当权者。
或许因为顾姻姻,或许因为顾长青争供商失败,顾俨来了渡月城。李素扬毫无知觉地叫赵轶在顾俨跟前露了面,顾俨认错了人,周梦生趁机要跑,沈遇一不做二不休带着赵轶追着周梦生跑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李素扬还在敷衍顾俨的时候,罗浮小筑里已经人去楼空。
董牧喻是李素扬还在林场就认识的人,赵轶走丢的这半年也一直跟着他四处找,最是知道他再次见到赵轶时的心情。李素扬道,“刚去渡月城时不认,是因为他们过得好,不需要我。现在不认,也是一样,要是他好的话,我也不算辜负钱闲。”
李素扬很相信沈遇,赵轶也很信任沈遇,相比之下,他实在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受的起钱闲给他的担子,“说来奇怪,赵轶,他每次见我总是不好,不是受伤就是病中。”
“你克他?”
董牧喻听出来点儿苗头,一语点出来,引得李素扬深深看他一眼。董牧喻一耸肩,“我不信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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