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心魔侵占识海的周斐从归墟逃走了,这段记忆也随之划上句号,舒怀玉与沈明澈眼前的画面飞快地瓦解成丝丝缕缕的白线,当最后一根莹白丝线被照君吸收时,二人再度回到现世。
“解。”沈明澈手中法诀变换,周斐的神识随即从照君中飘出,重新化为人形。
“当年封印动荡时,心魔的一部分附着在我的身上,后面的事情你们大概也猜到了。”周斐站在阴影中,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布下噬灵阵利用怨气助长心魔的是我,暗中向时不骞透露元初仙君灵骨的是我,覆灭了归墟的是我,引发须弥秘境动乱的是我,制造活死人的还是我……”
“一切皆因我而起。”
周斐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便没有出声,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等候发落。
舒怀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明亮的双眼中起初燃烧过怒火,但或许是受谢桓传给她的“无欲”心境影响,又或许是真的释然,那火光在良久的沉默中渐渐熄灭,就像一块巨石从山巅坠落,一声不响地沉入沼泽之中,没有激起任何回音。舒怀玉没有办法责备周斐,对方也不过是被命运玩弄的一枚棋子,何时有过选择的余地。
她再度开口说话时,神色已恢复如初,“既然你被心魔侵占识海,那么现在的神识又是什么?”
“那时我为了不让心魔附身,本想自爆内府,却……被师父留在我体内的符咒阻止。”提到谢桓时,周斐眼底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我趁着短暂的清醒将识海分割出一小部分并将其隐藏起来,后来我在须弥秘境强取蜚兽时力量消耗过大,便趁着这个机会让这缕神识逃了出来,并藏在秘境之中……”
沈明澈插嘴道:“劳烦之后解释的时候把你和心魔分开,混在一起听着容易晕。”
周斐闻言愣了一瞬,目光几度闪烁——沈明澈看似在发牢骚,其实想要表达的是他并没有将心魔的所作所为归结到周斐头上。
舒怀玉接着问道:“所以心魔多次布下噬灵阵,甚至不惜在东境引起大劫,天谴却没有降临到你身上,也是因为持有元初仙君灵骨的原因?”
周斐看着面前分外冷静的两个小辈,一时间竟难以说出什么话——无论起因如何,毕竟是他亲手摧毁了这两个孩子的过去。在舒怀玉眼神的催促下,他苦笑一声,眼眶有些潮湿,“正是,当年心魔从归墟带走了两枚灵骨,其中一枚在时不骞那里,另一枚在我身上。”
沈明澈摇着手中折扇,眼睛微眯,“心魔为何要帮助我们收伏灵脉?”
“这还要从时不骞说起。”周斐整理了一下思绪,“当年心魔设计让时不骞发现元初仙君的灵骨,后来又化身为‘裴微’被他收作弟子,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识海。”
“但时不骞只是心魔的棋子。”言至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中透出淡淡的悲哀,“若时不骞真的炼化了灵脉,以目前附在我身上的心魔力量,将无法再控制他。”
于是,这位钦天阁的掌门就变成了一枚弃子,最可悲的是,他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认为这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本愿。
“曾经……时不骞是真的将我视为弟子。”周斐微微垂下眼帘,“是我枉负了那一声‘师尊’。”
闻言,舒怀玉不禁回想起当年在镜湖幻境中,她神识附在周斐身上时,曾听见他对着海天相接处轻唤了一句“师父”。正如世上不幸之人各有各的悲哀,那一声呢喃中包含的复杂情感是舒怀玉至今也读不懂的,因为宁晏清对她总是疼爱有余而严厉不足,这使她注定无法理解周斐,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
“师祖何为那样对你?你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
舒怀玉话一出口却又觉得似乎不该多问,但周斐却没有她预料中的那般顾忌,只是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我从前也一直不解,觉得师父待我不公,但现在想来倒也合理。师父以易数入道,大概冥冥之中感应到我之后会为归墟带来灾难,所以才一直疏远我吧。”
“但是,我有一事至今也不明。”周斐忽然抬起头,眼神是罕见的迷茫,“既然他有所预感,为何不早些杀了我,还暗中在我内府中留下符咒,若我当年自爆内府成功,或许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师父他……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舒怀玉没有说话——这个问题过于沉重了。
“我没见过师祖,但他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沈明澈忽然打破了沉默,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舒怀玉一眼,似乎对谢桓把他好好一个道侣送进这劳什子破道耿耿于怀,“但是……”
他直视周斐的眼睛,神情不再漫不经心,“我想师祖再怎么不当人也不会对自己的弟子痛下杀手吧。”
“你就算把天捅了个窟窿,不也还是他的徒弟吗?”
周斐闻言微微张了张嘴,却终是欲言又止,但不等他感伤,沈明澈便直接了当地强行破坏了这伤怀的氛围,“打住,物来则应,过去不留,先别急着缅怀过去。说正事,当年心魔封印松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斐本来被沈明澈先前所言弄得眼眶湿润,这会儿挨了对方一顿“教育”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收拾好心绪正色道:“心魔是世间怨气的集合体,每当人间遭逢战乱或大灾、大疫时心魔力量就会增强,封印就可能出现动荡。”
沈明澈问道:“那师祖呢,他不好好守着封印干什么去了?”
“师父由于守护封印的缘故几乎从不离开归墟,但那时人间连年大旱,多个州郡起兵造反,许多受害严重之地怨气聚集,师父外出正是为了消解怨气,但人算不如天算,心魔快了他一步。”言及此处,周斐不禁感慨造化弄人,若是当年谢桓没有离开,又或者他早回来一刻的功夫,一切都将截然不同。最擅长卜算命数之人,却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的神识变弱了?”舒怀玉忽然发现周斐的身体似乎变淡了一些,周斐也察觉到自身的变化,语速不由得加快,“这缕神识本就是我识海的一小部分,布下此处阵法藏身时又消耗了许多力量,恐怕支撑不了太久。我会将我所知道的尽数告诉你们。”
周斐望了一眼悬在石室中央的蜚兽心脏,道:“曾经的玉琼楼和前不久的归云山庄其实只是心魔的试验场,目的是测试活死人的力量。”
“那心魔的这一手简直成果斐然,险些一夜之间覆灭一个门派。”沈明澈眸光渐渐沉了下去,“这样的活死人北境还有多少?”
若是放任这些怪物横行,九州必将生灵涂炭,累积的怨气足以让心魔的力量增长到极为可怕的程度。
“问题根本不在北境。”周斐的声音干涩嘶哑,身体也随之变得更加透明,“这些年来九州各地都有钦天阁的势力。”
沈明澈眼皮猛地一跳,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而下一刻周斐的话让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心魔借钦天阁的势力,瞒着时不骞在九州各地均布下过转化活死人的阵法。”
此举无异于往地下埋进万钧火药,只需一声令下,便足以将万里河山炸个天翻地覆。
周斐又道:“还记得当初在临尘县第一次与你们相遇时城中那未成型的阵法吗?”
“那也是心魔所为?”舒怀玉本还奇怪心魔那时为何非得没事找事蹚这趟浑水,若其目的是暗中布下转化活死人的阵法,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正是,我擅长符咒阵法之术,心魔侵占我识海时继承了我的全部记忆,类似临尘县那样的阵法还有许多,并且更加隐蔽。”言语间,周斐的身体仍在不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话语终了时这缕神识的力量即将消耗殆尽,他整个身体几乎透明。
“我的神识马上就要消失了。”周斐的声音也随着神识的淡化而逐渐模糊不清,事到如今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倒霉还是好运,能在最后关头将讯息传递给归墟后人,也勉强算是赎罪了吧。
“你们的师父应该教过封印之法,尽快让归墟重回人间……”
随着周斐神识消散,空旷的石室再度回归寂静,一两粒晶莹的亮点落在舒怀玉指尖,又如尘埃一样消融在空气中,再也看不见、抓不着。
事不宜迟,就当二人准备离开此地动身去东境时,舒怀玉的脚步忽然顿住了,沈明澈察觉到对方的异常,正回头看去,却见她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往前一倾,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仙君?!”沈明澈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舒怀玉歪倒的身体,然而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却被吓了一跳——她身上很烫,那是已经完全超出了风寒病症的高热。
舒怀玉的身体难以遏制地颤抖着,她双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料,心口突如其来的灼烧感令她几乎丧失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仿佛有人在她的心脏上点了一把火,要将她由内而外焚成灰烬。
锥心刺骨的剧痛令舒怀玉不由自主地蜷缩身体,无论沈明澈是渡灵还是呼唤她的名字,舒怀玉脸上的痛苦之色都没有减轻分毫。
过了莫约一炷香的时间,剧烈的灼痛终于渐渐消退,她的体温也随之恢复正常。
“仙君,你刚才?”沈明澈不安地将手指搭在她脉门上,却检查不出丝毫异常。舒怀玉近乎虚脱地拽着对方的衣襟站直身体,她抬起那张冷汗密布的脸,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心魔在冲击封印。”
打最终boss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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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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