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宁予安从殿中出来时迎面碰上了楚瑶和她的小侍女,侍女手中正端着新熬好的醒酒汤。
宁予安忙低头见礼,“楚夫人。”
只听见楚瑶开口问道:“宁大人,殿下今夜心情似乎很不好,我能问问是发生了何事吗?”
美人嗓音动听,语气关切,寥寥数语便足以令人感受到那一番深情,宁予安心中不由暗叹这沈睿真是好福气。
斟酌了一下措辞,宁予安浅笑回道:“夫人无须担忧,殿下已经好多了,中官大人尚在里边候着,只是先前的醒酒汤不小心洒了。”
楚瑶稍微宽心,“方才我也听说了,所以又熬了一碗过来,只是不知道殿下现在是否在忙?”
若是在议事,她是不便进去的。
宁予安低着头,却也听出来了美人心中所想,“夫人放心,殿下不在忙,眼下夫人的醒酒汤来得正是时候。”
楚瑶闻言温柔浅笑,“多谢宁大人。”
“这都是应该的,夜晚风凉,夫人快些进去吧。”
宁予安说着便侧身退至一旁为楚瑶让开道。
楚瑶微微颔首,带着侍女往殿内走去。
待人进去后,宁予安才直起身子舒展双臂,边走边轻叹道:“今夜早些梦周公,明日可有的忙活喽……”
***
景瑞帝带着众臣来到这新落成的雅致离宫,自然不是只为了办一场宴饮这么简单,还要让大家伙好好地欣赏体验一番扩建之后的漪华苑,毕竟能建造出如此仙境般的宫苑,也算是帝王的一笔“丰功伟绩”。
天空刚泛鱼肚白,会骑马射箭的臣子们便已经换好骑装,聚集在长阳林,兴致勃勃,整装待发。
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今日要在此举办一场盛大的游猎,谁射得的猎物最多,不但能得个大彩头,还能随意向陛下提一个要求。
天子之诺,金口玉言,想必大部分人都会很心动。
景瑞帝今年四十有六,看着却仍然丰神俊朗,神采奕奕。在他于高台之上执起强弓射出第一箭后,昭示着这场游猎正式开始。
宁予安一袭黑色劲装,马尾高高束起,颇有几分少年侠气,俊俏非凡。
她翻身上马后对沈睿扬眉一笑,“殿下放心,今日我们必得头彩!”
沈睿握紧缰绳,目光落在远处两个青年男子身上,不满道:“那两个人怎么也参加游猎。”
沈睿口中的“那两个人”,指的是虞侯的两个孙子,沈鸿和沈照。
宁予安则眨动了一下眼睛,笑意盈盈,“殿下,他们不来才没意思呢。”
见她这表情,沈睿便知道待会定要发生些什么,“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宁予安歪了歪头,模样乖巧,“没有啊,予安只是想要得头彩罢了,我知道殿下不在乎,但殿下宅心仁厚,不妨全了我这小小心愿。”
此次游猎两人为一组射杀猎物,有强硬实力或对自身能力绝对自信的也可独自一人成队。
沈睿向来对自己很自信,觉得组队赢了也不光彩,但看着宁予安那饱含期待的眼神,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长阳林是景瑞帝特意命官员在漪华苑内建造的大型游猎场地,里面豢养着各种各样的珍禽走兽。
沈睿本来以为自己是大发慈悲帮宁予安,可经过半个时辰的折腾,他发现宁予安的箭术分明与自己不相上下。在他原有的印象中,乡野之地的书生大多文弱,顶多因干过农活有些力气,但鲜少有会武的。这宁予安会武也便罢了,还不比他差。
这让他莫名觉得有些颓败。
宁予安下马将一只通体银白的狍子捡起,转身见三殿下又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目光打量她。
她将白狍子扔进猎囊,轻抬眉头,“殿下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沈睿语气怏怏,“哪种?”
宁予安憋着笑意,不怕死地说出四个字,“苦大仇深。”
“你……”沈睿气急,拿弓箭指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给吾闭嘴。”
“好了殿下,予安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好吗?”
沈睿神情稍缓,问:“你的武艺是跟谁学的,船匠还要会武?”
宁予安叹了口气,“殿下莫不是忘了,我自幼与父亲在外流浪,自然是要学个一招两式傍身的。”
见沈睿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又问,“殿下不信?”
“你宁予安嘴里可有过几句真话,值得吾全然信任?”
宁予安莞尔笑道:“这属实冤枉,殿下扪心自问,自从来到朝翎,我可曾做过半点对殿下不利之事?答案是没有。予安尽心尽力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因此还得罪了二殿下和荀陌公子。”
“你还好意思说,众所周知,你是吾举荐给父皇的人,你得罪了人,到头来还得吾替你收拾烂摊子。”
沈睿正说着话,眼疾手快自后背箭篓中迅速取出一支羽箭,开弓将恰巧飞过的鹥鸟射下,并扬了扬下巴示意宁予安去捡。
正在此时,侧方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方才我们还在说是谁箭法如此精准,原来是子玄。”
两人侧头看过去,说话的人是沈鸿,行于他后方与他一起出现在此的,是他弟弟沈照。
沈睿脸色微变,内心只觉得冤家路窄。
沈照惊叹出声,“这林中尽半数猎物都被你们射了去,”又看向手提鹥鸟的宁予安,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朝翎城近日风云人物宁督尉了。”
宁予安将猎物放好,嘴角含笑拱手见礼,“宁予安见过二位公子。”
沈鸿沈照见此也礼貌回礼。
沈睿却并不想搭理这俩人,环视了一下四周,不咸不淡道:“都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宁予安随即翻身上马,笑道:“二位公子,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沈睿一句话都未理会他们,要说不尴尬那肯定是假的,但好在宁予安还算有礼,他们便也硬笑着点点头。
回途中,沈睿忍不住嘀咕,“今日这游猎属实没劲,羡之他们不参与,连个对手都没有,实在是没意思……”
两匹马并行,宁予安侧过脸去看他,“予安倒是觉得这种遥遥领先的胜利感挺好的,若是大将军也参与,我们怕是连喝汤的机会都悬……”
沈睿被气笑了,“行了,宁予安,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当两人带着五大猎囊的猎物回到高台前时,远远的就有臣子阿谀道:“还是三殿下厉害,将林中半数猎物都射了回来。”
沈睿在众臣赞叹的目光中抱着一只尾毛蓬松的琥珀色紫貂上前,单膝跪地行礼,“冬日冷寒,紫貂皮毛暖和御寒,望父皇笑纳。”
景瑞帝凝视了沈睿一会,而后掀了掀眼皮。
李荣见状连忙下台接过紫貂,笑容可掬,“这种紫貂最为珍贵,三殿下真是孝心可鉴。”
“朕说过,得头筹者,除了得到丰厚奖赏外,还可以向朕提一个要求,你们可有何心愿?”
“于情理之中,凡是朕能做到的,都可以提。”
威严深沉的声音穿梭在凉风中,让众人均好奇三殿下会提出何等要求,甚至有人在想殿下会不会趁此要那储君之位?
未曾想沈睿却摇了摇头,浅笑道:“儿臣只愿父皇福寿安康,千秋无期。这些猎物是儿臣与宁督尉一同射杀的,还是问问宁督尉有何心愿吧。”
此言一出,大家不由感慨三殿下的孝心与大度。
“也好,免得世人说朕只顾偏袒自己的儿子。”
景睿帝露出温和笑意,看向宁予安,“年轻人,你有何心愿?”
宁予安跪拜行礼,眸光莹莹,“回陛下,臣之心愿,无非九字。”
“哪九字?”
宁予安又是一拜,嗓音清亮,足以落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治奸臣,肃纲纪,还清明。”
此言一出,众臣心想宁予安是不是疯了,如此言语,倒像是在说如今政治**,朝纲不振,这代表着统治者的过失与无能。
一字一句,与当面指责陛下有何区别。
沈睿闻言也是惊了,他简直搞不懂宁予安为何要将这种问题在此情此景提出。
就在全场已经足够惊愕之际,只见宁予安面容沉静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双手奉上,“臣宁予安,借此游猎盛会之际,向陛下弹劾虞侯沈文齐八宗罪。”
众人未反应过来,只听宁予安又自顾自接着道:“罪臣沈文齐,犯有八大重罪。结党营私,包藏祸心,此为一罪;不敬天子,有违人臣,此为二罪;贪慕虚荣,欺压百姓,此为三罪;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此为四罪;傲慢自大,轻视同僚,此为五罪;不守法度,私自铸币,此为六罪;骄奢纵淫,不知廉耻,此为七罪;暗自招兵,意图谋反,此为八罪。”
等她掷地有声地念完,四遭鸦雀无声。
人群中的沈鸿和沈照听了满脸震惊,也跑出来跪倒在地。
沈鸿语激道:“宁督尉何出此言,我们自认为与宁督尉无冤无仇,但也知道宁督尉乃是三殿下推举入仕,督尉要还恩情我们也可以理解。但纵然三殿下不喜我们兄弟二人,也不至于来如此污蔑我家祖君,这不是疯狗乱咬人吗?”
宁予安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语气轻佻,“沈鸿公子慎言,三殿下乃是陛下的亲生骨肉,你骂三殿下是疯狗,是在变着法骂陛下吗?”
沈照脸色涨红,还未等沈鸿开口便怒喊道:“住口!你这个乡野之徒,草流之辈,简直是一派胡言!”
景瑞帝虽未言语,但李荣看出其已暗含隐怒,又得眼神指示,立马厉声道:“放肆,陛下面前,也敢如此口无遮拦。”
“来人,将沈照沈鸿押下去,禁闭思过!”
马上便有随行侍卫上前将沈照沈鸿二人拖走,晌午日光倾洒,现场恢复寂静。
几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垂着头颅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不敢去想他们的皇帝陛下接下来会说一些什么。
而沈睿眼神如刀,直直地瞪着宁予安,恨不得将她给剜了。
景瑞帝静默半晌,低沉着嗓音道:“宁予安。”
“臣在。”
今日在场之人大多为武将,听到处于这般境地还能维持平稳的嗓音,一些人觉得宁予安不愧是乡野之徒,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多时,帝王极具威慑力的声音再次响起,“无凭无据,空口白牙便在此污蔑朕的亲叔叔,你可知罪?”
宁予安依旧双手举着奏章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陛下仁孝,天下皆知。可有宵小之徒却利用陛下的仁孝之名在外恃势凌人,欺压百姓,可谓是罪大恶极。臣区区贱命,若能换朝堂清明,在所不惜也,只是,此事仅仅是臣一人所为,与三殿下无关。”
这话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容易让陛下觉得有欲盖弥彰之嫌,本来无关都也许被宁予安这句话说得有关。
众人只觉得若他们是三殿下,此刻已经气得吐血昏厥。
帝王神色淡然,叫人窥探不出情绪,说出来的话却不留情面,“既如此,你们两个就一起去狱中好好反思一下。”
漪华苑中诏狱是由水衡都尉赵吝管辖,他听到“两个”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不是相当于把三殿下也下诏狱?
其他人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
三殿下自幼金尊玉贵,摊上了这么个宁予安,陛下竟然舍得其爱子去受牢狱之苦?
这不是灾星是什么……
与此同时,芙蕖池边,一玄衣身影手握鱼竿静坐于池边,腰间悬挂着一块刻有兰花纹的精致美玉,在日光映照下散发出柔和光晕,还有两位华衣公子正于凉亭中对弈。
静谧安宁的氛围就这么被一道呼喊声打破。
崔琅急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几位别顾着钓鱼下棋了,出大事了!”
沈苑放下棋子,率先问出口,“发生了何事?”
崔琅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讲起,只抓重点道:“三殿下和宁予安被陛下下令关大牢里头去了!”
此言一出,沈苑荀陌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倒是陆旻先轻笑出声,叹道:“有意思。”
好巧不巧,这时景瑞帝身边的宦官也带着天子口谕步履仓促抵达此处,行礼道:“陛下传召大将军,二殿下还有荀陌公子于承光殿议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