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城,温府之中。
偌大的宅院,红砖绿瓦,青石铺路。廊腰缦回,尽显富贵之态。
今日不知是有何等大事,下人们来来往往,手里还托着盘子。盘子上,既放的有鲜果,糕点,也放的有金银器皿。
像是在送礼。
下人们排为两列,每排两人。端正行走,不发一言。
大堂内,上座坐着一位老妇人,满头银发,但脸色却十分红润,看起来,身体硬朗,惶然不似六七十岁的人。
这人,正是温家的老夫人,唐竺兰。
唐竺兰,温宁的奶奶,也是当年赶走温宁真正的“幕后凶手”。如今,她也已七十三岁整,心却不在如当年般绝情。
多了一分属于老人家的慈祥与和蔼。
“老夫人,东西都在这儿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一年轻妇人道。
此人正是温宁的娘亲,褚南茗。
“嗯……差不多了,把宁儿接回来吧!”老夫人开了口,褚南茗应了声是,却屏退了下人。
“娘,您知道,这孩子……他,他不会回来的,甚至都不愿迈进咱们温府一步。”言罢,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接着道,“不如,不如就随了这孩子吧,咱把这些礼品都送去给他,其余的,就不要干扰他了。”
老妇人听了她这话,却不大高兴。跺了跺手里握着的拐杖。
“你啊,这是该犹豫不决,心里发软的时候吗?我们温家,如今只有他一个后人,不接他回来,难道要让我温家无后吗?”
褚南茗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
来了,温宁的父亲,温彦杰。
“娘,我同意南茗的想法。”
夫妻两个一起反对那老妇人,那老妇人原本就红润的皮肤,颜色渐渐加深,仿佛要出血一般。
“当初,要我们送走宁儿的是您,如今,想要接回他的,也是您。您让他怎么想他的家人,更何况,他如今过得很好,我们何必干涉呢?”
“逆子……逆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把他接回来,温家衣钵,传给谁?我下去以后,该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老妇人怒气冲冲,冲夫妻俩吼道。
两人无奈,叹了口气。
“行,东西送去,但他是否回来,我们不强求,娘,既然这是您所想的,那么结果无论如何,您都得接受。”
温彦杰撂下了这句话,拉着褚南茗的手腕,径直往房外走去。
两人自是回了卧房,只留温老夫人在那里自行安排。
秉承的原则即是:说解决不了,那就躲,互不干扰。
这多好!
回到房中,褚南茗还是眉头紧皱,不停地踱来踱去,最终,她开口道:“彦杰,你想个办法吧!这孩子······他、他不会回来的。前段时间,我去看他,只见了他一面,连屋子都没迈进一步。”
温彦杰见夫人焦急,只好说:“我再去劝劝娘吧!”
说罢,便又向外走去,褚南茗拉住他,道:“刚刚不是都说到那份上了,娘都不同意,你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罢了,就看这孩子自己怎么选择吧。”
褚南茗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现在该做些什么。当年,她没能留下孩子,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孩子。
温彦杰见她如此,只得坐下,道:“行吧,咱们等结果吧!”
血肉至亲,如何割得断。他们不舍、想念自己的孩子,却又有家中老母阻挠。只能将孩子放在了街头,那时温宁八岁。
渐渐地,夕阳落尽,暮色来临,风飘过,拉起一丝回忆,走进十年前。
起初的温家没那么富有,但在遂城一带也算是有名有姓。温家的医术,为人称赞,妙手回春。温家便是靠着医术发家致富的。温家从温彦杰的太爷爷开始,便从医道,而且一脉单传,医术也就完全传承了下来。
而到了温宁这里,却出了意外。
温宁还在襁褓之中时,就总是生病。不是染上了风寒,就是发烧。身体也十分羸弱单薄。
他可以说,是从小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温彦杰开了家医馆,日夜在外救死扶伤,是百姓严重的好大夫。可他回了家,却对自己孩子的风寒没办法。
风寒反复发作,伴着温宁一天天的长大,却也没有什么好转,他比同龄人也要更加瘦弱些。
温宁出生时,家中也已逐渐富裕。温彦杰治不了,也请了其他大夫名医,可仍旧无法根治。
于是,反复不定的病情,伴着温宁长到了八岁。
自然,由于身体缘故,温宁这八年来,也没好好学过什么。只不过在喝药时,总爱问“娘亲,这是什么药啊?”“娘亲,这药好苦啊,每种药都是这么苦的吗?”“娘,你让爹教我学医呗。没准,我把自己治好了呢?”
听着这些话,褚南茗只答:“好,不过等你病好了再说。”
八岁的温宁听到回答,特别欣喜,道:“好!我一定努力好起来。”
然而,不等温宁病情好转。晴朗的一天,唐竺兰发了话。“你们也看到了,宁儿这反复生病,不见好转,也不是办法。找个时间送出去吧!”
那天阳光很刺眼,当温宁抬头望向那烈日时,刺眼的光带来的痛感,让他忘记了眼眶里的眼泪。
“母亲,您是宁儿的奶奶,怎么能把自己的孙子赶出去呢?”温彦杰问。
“我这也是没办法。温家今时不同往日,若只有这一个孩子,还什么也做不了,那我们怎么将温家的医术传下去。这不能怪我狠心。”
“娘,宁儿怎么就生命也做不了了,他可以慢慢学呀,如今他才八岁,又不是要继承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何必要丢了我们唯一的孩子。”
温老夫人没说话,却皱了皱眉头。“你二人这些年为了他,付出了多少?我们温家一脉单传,这八年来,你们为他浪费了不少时间,若非如此,没准就从这代起就不在是单传了。”
“娘——”
“不必多说,来人,把小少爷送出门去,找个住处,先随便安顿下。我们温家在这里也没什么亲友可托付,就只能将他放养府在外了。”
几个家丁得到老夫人的命令,二话不说,直接去到温宁的房里,把温宁拉了出来,往府外走去。
八岁的温宁不明所以,可看到家丁们凶狠狠的眼神,还是哭了出来,“娘亲……爹爹,你们在哪儿?”
温宁害怕地叫喊着。
还在大堂与老夫人说谈的两人,听见动静,也不再顾及那老妇人,直接往外跑去。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我同意了吗?”温彦杰怒道。
那家丁见老爷出来了,便松开了拽着温宁的手。
温宁也看见了自己的爹娘,忙朝他们跑去,扑进了褚南茗的怀里。
其中一个家丁缓缓向前,小声解释:“老爷,这是老夫人的安排,小的们只能照办呀!”
“哼!那我呢?我说的话,你们就可以不放在眼里了吗?”
那些家丁不敢说话,全都低着头,像是在等候惩罚。
“南茗,你带宁儿先回房。其余的,我来处理。”温彦杰强忍着怒意。
“好。宁儿,来,咱们先回房休息。”
温宁有些被吓到,褚南茗便拉着他的手径直走了。
回到房里,温宁傻傻地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褚南茗有些担心,便想走进安抚他。
谁知,温宁突然问了个问题:“娘,你们,你们是不要我了吗?”
褚南茗不知该怎么回答,却也做不到什么都不说。
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奶奶觉着你身体不好……想,想让你去外边修养一阵子。”
褚南茗也怕温宁会因此恨他的奶奶,也怕温宁会怪他们夫妻俩,所以没有完全说实话。
“奶奶?”
褚南茗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你别害怕,我们尽全力劝说你奶奶,不会送走你的。”说罢,朝温宁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温宁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自己因着身体的缘故,即使已经八岁了,也没好好读过什么书,认过什么字。
可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他也想自己不要总是生病,他也想和其他小孩一样,可以去放风筝,而不是一整天都在喝各种各样的药。
他决定不了什么,甚至现在,自己要被送走了。
褚南茗见他不说话,怕他难过,便往兜里抓了抓,找到了一颗糖块,递给温宁,笑着说道:“来,别怕,娘和爹会护着你的。”
也许是娘亲在身旁,温宁没那么害怕了,接过糖块,吃着吃着便睡着了。
正要出去,却恰好遇到了回来的温彦杰。
“彦杰,你回来了!娘怎么说,同意留下宁儿了吗?”
温彦杰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两人皆是皱起了眉头,褚南茗给温宁盖好了被子,便和温彦杰回房了。
“娘还是不同意,那怎么办?”
“自家的孩子,放在外边养,像什么话!”温彦杰道。
想了想,褚南茗问:“那娘说了什么时候吗?”
“没有!”
“那咱们这几天就看好宁儿,不让任何人近他的身。”
“哎,也只能先这样了。”
第二天,温宁起的特别早。
他没吃早饭,而是悄悄跑进了书房,在书架上找了本医书,开始看。遇着不认识的字,他就抄写下来,准备待会儿请教询问他的父亲。
褚南茗倒是急坏了,她一大早便去温宁房中,却没看到人,还以为是已经给送走了。
直到来到书房门前,透过阳光,在门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才放下心来。
“宁儿,是你在里面吗?”褚南茗问。
温宁听见娘亲的声音,急忙打开了门。
“宁儿拜见娘亲。”
褚南茗扶起了温宁,疑惑道:“宁儿,你大早来书房做什么?”
温宁犹豫地抓了抓手,缓缓道:“我想看些书。”
褚南茗走进屋里一看,只见桌上放着本医书,她便又问:“你是怕我们……”
“娘,这是我自愿学的,您看,这么些年,我都没好好看过书,好不容易,这几天好些了,便想来看看,了解书中的天地。”
褚南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却只说了句:“先来吃饭吧,你爹爹和奶奶都等着呢。”
于是乎,温宁跟着褚南茗出了书房,来到了正厅。
“拜见奶奶,拜见爹爹!”温宁行礼道。
“嗯,既然都到了,那就坐下开饭吧!”温老夫人道。
四人坐着,温宁贴着坐在他的奶奶身旁。
“宁儿是去哪儿了?让你娘找了这么久。”
“回奶奶的话,孙儿去书房看了会儿书。”
温老夫人脸上有些吃惊,却也一闪而过。
“嗯,真上进。”
吃过了饭,温宁本想再去看看书,却被温老夫人留了下来说话。
“宁儿,昨晚的事,吓到你了吧?”
温宁有些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奶奶,我,我今天看书了,我可以学习的,可以向我爹爹学习医书的,可以传承我们温家的,您……您可不可以别赶我走……”
“啊……这事啊,以后再说。”温老夫人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温宁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你先回去吧!”温老夫人极其温和地说道。
“你们夫妻俩出来吧。”
闻言,温彦杰褚南茗走了进来。
“娘,你看到了,孩子他愿意学。何必非要送走他呢?”
“就因为他的身体吗?”
温老夫人仍旧不答,只是缓缓端起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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