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姐，我们会在一周内给您答复，请您耐心等待。”
同样的话，已经是舒暖近一月面试以来听到的第三次，然而没有一次收到录用答复。有的甚至连面试结果都不告知。
舒暖微微眯起眼，这个时候她该客气的说声好的，然后起身走人。
但她杵在座椅上没动，目光来回扫视对面两人。
会议桌的另一边，是说完公式话后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HR莫芸，以及低头皱眉摆弄手机的面试官杨兰。杨兰是她面试岗位的主管，顶头上司。
明明两分钟前，她与杨兰相谈甚欢，对方明确表达了欣赏态度，已经开始询问多久可以到岗、到公司的距离，态度可谓祥和，仿佛此岗位非她不可。可就在瞟眼亮屏后，态度迅速转为冷淡，突兀潦草地打断正在说话的她，以一句今天就到这儿了结束面试。
前后差异太大，杨兰应该是知道了她在前司的事儿。
舒暖思绪飘散，保持沉默，双手交叉紧握的十指扣得发白。
察觉半天没动静，莫芸从屏幕后稍抬头，疑惑提醒：“舒小姐，您可以走了。”
“杨主管，刚才您问我离职理由，我没说实话。”舒暖忽地笑起来，眼形弯成月亮，“我是被开除的，因为...得罪了人。但我只是...做了认为对的事。我认为就既往经验来说，我完全有能力胜任此岗位，希望贵司能再考虑我。”
她说得笃定且真诚。
杨兰轻“啧”了声，视线停留在人力总监康为发来的消息：年前怡天生物那事儿闹挺大，她就是始作俑者之一。从公司的立场来看，风险太大，不予录用。
怡天生物作为行业内数一数二的企业，内部性骚扰丑闻一经曝光，其股价十天内连续下跌，损失惨重。
此事件中的被侵犯者，并非舒暖。但杨兰在职场混迹多年，自然知道事后清算的道理。舒暖恐怕参与其中，并出力不小。
能进终面的候选人业务能力相差不大，舒暖这小姑娘颇得她眼缘，有年轻时自己的影子。若没有这档子事，她恨不得当场拍板定下来。
只是可惜了。
杨兰掀了掀眼皮，不为所动：“面试没通过，你可以走了。”
这么爽快，当场给了判决书。
舒暖气得牙痒痒。
当初那句“你要是敢出庭作证，我就让你在业内混不下去”竟然是真的！
她从怡天离开后，在江市找业内工作屡屡碰壁，干脆跑回千里之外的南淮市，万万没想到这个业内居然是全国范围。
会议室里莫芸停下敲打键盘，对杨兰的话语稍许讶异，有些尴尬不失礼貌的对舒暖笑了笑。
仿佛做错的是她。
舒暖也干脆，站起身拿上包，笑眯眯地嘲讽：“再见。”
顺手不忘将桌上未开封的两瓶矿泉水揣进包里。
......
她不后悔，重来一次她还会选择同样的做法。
但现在不是自我肯定的时候。
十二点五十分的交班若是迟到，今天兼职工资的一半就没了。
舒暖重重锤在电梯下行按钮，眼睁睁见红色数字跳过，到了下一层。
又要等几分钟。舒暖不停低头查看时间，十二点半，还有二十分钟！
咖啡店距离此处有800米，她要是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不仅赶得上，还可以在上工前啃几口面包。
叮——
舒暖几乎是冲进去，快速按了关门键。
轿厢门快要关闭时又打开，舒暖不耐的抬头，是杨兰和莫芸。
三人又同一时间浮现出体面假笑，算是打招呼。
舒暖紧贴右侧按钮璧，目不转睛盯着手机，摆明生人勿扰。
偏莫芸没发觉，开腔搭话：“舒小姐，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面试晚了些。”
舒暖没回头，胡乱嗯了声。
莫芸不受影响，继续热情说：“是这样的，公司可以提供免费......”
叮——
舒暖大声说了句“拜拜”，闷头冲出电梯，向50米开外的玻璃大门飞奔而去，很快没了影儿。
杨兰假笑打破：“难道我们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莫芸讪讪把午餐票塞回包里。
那当然，被当众拒绝的面试者能有什么好脸色。
阔亮的大厅忽然一阵骚动，戴着工牌的员工纷纷停驻，目光看往一个方向。
有三人从大厅走过。为首的年轻男人一身熨贴黑色西装，如鹤立鸡群，越发挺拔，几乎出现的一瞬间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该是天生的焦点。
莫芸压低声音问：“那就是陈总？”
杨兰点点头。
待他们进了电梯，莫芸这才回过神：“兰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板真人！气场太强了，我都不敢大口呼吸。”
杨兰睃她眼，牛头不对马嘴问：“你们康总还在办公室吧？”
莫芸茫然啊了声：“刚才下楼的时候他还在。”
杨兰眼角笑出褶皱，轻飘飘说：“走吧，真正的洪水猛兽来了。”
-
沐光咖啡店位于天河CBD，左右前后毗邻高楼大厦，聚集本市众多实力不凡企业。这也是舒暖在此地兼职的原因之一，方便跑面试。
将近一点，正是店里忙碌的时候。舒暖只来得及穿上围裙戴好工作帽，便投入制作社畜续命水中。
好不容易店里的接单机没再滴滴作响，同兼职的店员趁机蹲坑，没半个小时回不来。清闲下来的舒暖美美做了杯柠檬气泡水，再去保鲜柜里翻了翻，拣出临期的商品。运气还不错，淘到一块慕斯蛋糕和奶酪面包，将将到期。
慕斯蛋糕是草莓味的，但她已经好几年没舍得买真草莓。舒暖舀了一勺到嘴里，不出意外是甜腻的工业糖精，又赶紧喝了口气泡水稀释。
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舒暖摸出来一瞧，是妈妈打来的电话，连忙咽下面包，隔了几秒才按下接听键。
“暖暖，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上班？”语气小心翼翼。
舒暖紧了紧嗓子，“没呢，我们正是下午茶时间。”她拿起气泡水，靠近故意晃了晃，杯里的冰块相撞发出哗哗声，又吸了一大口，“是有什么事吗？”
那头语气平缓了些：“这几天你都没联系，就是你爸的药快吃完了。”
舒暖哎呦一声，佯装自责：“这几天加班，我忙忘了。妈，明天我买了就寄回去。”
母女俩又互相叮嘱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舒暖攥着手机出了会神。
爸爸一年前做了心脏支架手术，术后需要每天吃药。本来她每月的医保可以买了药寄回去，现在没有工作的她，只能自费买药。长期下去不是办法，何况还有当初借的二十万手术费等着还。
当务之急，她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她是英专生，毕业时赶上教培整顿，ChatGPT横空出世，就业机会缩减。侥幸进入了Biotech（生物科技）行业，借着东风，公司产品在海外销售暴增，海外部业绩每月可佳，员工绩效较为可观。她从一开始的助理，慢慢过渡到市场营销，工资也跟着涨。
两年的行业积累，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现在换行业，从头开始，工资也要接受从应届生开始。
舒暖想到大学时调侃的话，英语 任何技能，在职场都是王炸，但若单拎出来，就是鸡肋。
就在她苦笑的时候，接单机发出叮叮声，接着是“嘟嘟嘟”打单声。
舒暖看见数量那一栏时，瞳孔地震，连忙召集厕所摸鱼的店员速回。
两百杯咖啡，做到最后的时候，机器发出滋滋响的声音，舒暖确定看见有几缕烟冒出来。而她的手臂酸得也要废掉了。
......
复邦集团，十楼行政部。
舒暖推着板车，到达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半。接单那会是三点多，她特地打电话去说明，需要三个小时来做，对方表示时间上没问题。看来是要加班的节奏。
失业四个月的舒暖表示有班上真幸福。
但这一层空荡荡的，一览无余的工位上没有一个人，甚至室内灯都是关闭的。舒暖回拨订餐电话，没人接。
她只好再等一会。这次不同于上午那会的拘谨，她有些好奇的打量起来。复邦集团与她前司是同行，一南一北。国内市场份额两家公司占额差不多，差就差在海外市场占比份额。
但近来复邦集团待遇改革得到业内员工一致好评。新老板上任后，严格遵守劳动法，加班工资是实打实的给，假是必须实打实的休。如果可以，舒暖愿意给这样有良心的资本家老板打一辈子工。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她转过去，是上午的HR。
莫芸见是她，明显愣住：“舒小姐，怎么是你？”
舒暖也觉有缘，但没记住她的名字：“你好，我是来送咖啡的。”
莫芸转为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哈，行政部的同事已经下班了，托我来取咖啡，我刚有事耽误了会儿。”
“没事。”舒暖不在意，说着就要将六箱咖啡搬下来。
莫芸忙阻止，“等下，麻烦推到人事部吧。”
舒暖跟着她上了一层楼，路过了上午面试的会议室。
莫芸瞄了她一眼：“舒小姐中午走得真快，本来想给你一张午餐票的，哈哈。”
舒暖眼睛亮了亮，迫不及待：“现在给我也不迟，我随时都可以去吃。”
人事部门也是空的，只不过灯是亮着的。
舒暖好奇问了句：“怎么都没人，咖啡给谁喝？”
“是研发那边，一会他们自己来拿。”莫芸边说边带她到工位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票递给她。
“谢谢！”薅到一张免费午餐票的舒暖心情舒畅，满心真意，对莫芸挥了挥手，就往外走。
砰——
“叫陈祁时亲自来！打发个阿猫阿狗就想来糊弄我！我康为绝不签字，信不信我就从这跳下去！”
怒天吼的声音，伴随撞开的人力总监办公室门，从里面走出淡定的王助。
莫芸当场石化，恨不得原地消失。舒暖也被吓了一跳，偏头看了一眼，特意放缓了脚步，余光紧紧盯着。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她很想知道到底跳不跳楼。
然而王助没有被这话唬住，脚步没有一丝放缓，走得四平八稳。很快赶上了舒暖。
王助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康为。他在集团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就算利用职务之便获取了些钱财，但那跟其他高层比起来都算少的，根本不算是什么事儿，凭什么开除他！
“王八羔子！老子跟着老董事长的时候，他陈祁时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吃奶！”康为怒火中烧，追着跑上去，顺手抄起纸箱里的一杯咖啡，瞄准朝王助方向狠狠砸过去。
塑料杯呈抛物线一样飞出去，在半空中杯盖分离，褐色液体流水般泼了出去。
下一刻，洒在了稍稍落后一步的舒暖后背藕色衬衫上。
“嘶——”没有防备的舒暖骤然后背一凉，湿透的衬衣贴着肌肤，在五月天里，黏腻凉得难受。
靠！她为什么要看这个热闹！
现在好了！自己成了热闹。
舒暖遭受无妄之灾，咬牙切齿。
康为见没泼到王助，更来气，小丑一样叫嚣，压根没管在一旁蜷着的舒暖。
王助倒是低声跟她句“先去卫生间处理下。”然后侧身走出几步，拿出手机打电话。
处理个der，能将衣服恢复成原样？！
舒暖当机立断，就要跑去拿杯咖啡泼回去，绝对不能吃眼前亏。
只是刚迈出一步，一件带有余温的西装外套披在肩头。舒暖没再往前走，下意识视线上移。
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身后，比她高出一个头，眉眼生得好看，皮相优越，骨相利落。光是看这张脸，就能嗅到溢出的男性气息。五官给舒暖一种怎么看着怎么眼熟的感觉。
等等？
刚刚康为说的人名是什么？
陈祁时？
脑海里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纷涌而来。
眼前的五官与那时清瘦的少年重合。
舒暖倒吸三口凉气，不可置信。
是她认识的那个陈祁时？？
“老板。”王助神色匆匆赶来，身后跟了两个保安。
康为看见陈祁时，如同被折了翅膀的小鸡，没了方才的气焰，颇谄媚唤了声“陈总。”
跟在他后面附和的是吓得一脸懵的莫芸，说话还打着结巴，“陈...陈总。”
舒暖惊疑不定地在陈祁时脸上扫来扫去，眼珠转得飞快，在他看过来时脑子彻底宕机，嘴巴仿佛不是自己的，“老...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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