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回来了！”
谢微听到外面的响动，忽而眸子亮晶晶地说道，拿过沈令言手中的药碗搁在矮桌上，起身往外走去。
“听说将军此次仅带了神武营数十人去云浮山下探查，偷袭驻扎在那的北辽兵营，听这鼓声，想必定是大获全胜。我要去瞧瞧这热闹。”
谢微边说边走至门口掀起毡帘，沈令言也对这位曾在谢微嘴里是“软骨投降”的主帅存些好奇，于是也下了床跟在一旁，透过毡帘间隙往外瞧去。
只见留守在营地的人纷纷都往营门口聚集了去，人头攒动不已，远远可见营门两侧瞭望塔上站着值守的数人往远处瞧，其下的营寨木栅栏早已搬开，营门大开。
接着一队疾奔的人马鱼贯而入，马蹄扬起地上的沙石遮天蔽日，马上之人依稀可见神采奕奕的模样，个个攥着缰绳，肩背笔直。
“这里头哪一个才是你说的将军？”
沈令言看着那些入营的高头大马都停在进了营门后的沙地上，分作两侧，军纪整齐，个个被甲持兵，神情严肃，倒也分辨不出哪一位才是将军。
“心急什么？”
谢微嗔了一眼，“将军在后头呢！”
忽而又一拨人从中间道疾驰而入，为首那个身材尤为魁梧，面孔精悍，气势非凡，只见他拉紧了缰绳，翻身下马，让旁人将马牵走了，自己立在了下马处。
“那个”，谢微指着刚下马的人说道，“便是将军的副将，宋大人。”
“听说，宋大人一开始也是我们这种毫不起眼的小兵，但他战场上冲锋陷阵，尤为勇猛，杀敌见血后更是所向无敌，且数次随将军出生入死，在尸山血海里以命护住将军，又把险些失了性命的将军背了回来，忠心耿耿，因此将军格外倚重他，如今年纪轻轻已是副将。”
沈令言听罢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那人脸呈古铜色，一身腱子肉，怪不得能抡动手里那柄巨斧。
又一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沈令言察觉到身旁的谢微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心知这应是她嘴里的将军到了。
只听得擂鼓声变得急促，一人驰马进营。
“吁”
马蹄高高扬起，缰绳被马上之人牢牢拉住，宋大人躬身道：“将军。”
那马上之人戴着一副鬼脸面具，看不到神色，但凌厉的眸子扫过众人，只微微点头，尤显沉肃。只见他将缰绳递给宋大人，翻身下马前却遥遥一瞥，似是扫了眼这头沈令言和谢微所在的营帐。
沈令言与他遥遥对视。虽只一眼，却也辨出个大概。
谢微嘴里的将军与鬼王身形相似，瞳孔却是琥珀色的，与鬼王倒是截然不同。
谢微被扫到时，心一慌，毡帘从手中滑落，隔绝了俩人视线。
“将军刚是不是看向我们了？”谢微问道。
推着沈令言便往里走，“我平日最怕他那双眼睛了。那双凌厉的眼睛挑不出第二个人了，连北辽人都很畏惧将军，说他有一双草原狼的眼睛。”
忽而又歪着头觑了一眼沈令言：“你还记得将军吗？”
沈令言微微摇了摇头。
谢微露出尤为可惜的眼神，又如数家珍地同沈令言道：
“我们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将星。据说他出身名门世家，本在京城做着文官，年少有为，只因听得我们大周遭北辽欺压数年，又夺走北境十三座城池，北境民不聊生后，辞了官位和京城那优渥生活，孤身来这偏远寒凉的北境当个最底层的小兵，与大家同吃同住，不被优待。”
“没想到，将军在战事上也极有天赋与本事，就在咱们云城快要被北辽人围攻得粮绝城破之际，将军率一队人马从后首打开了一个口子，支援了云城，打退了北辽，掰回来一句，随后又势如破竹，带着云城的人马乘势追击，又连夺了五城，一战成名。北境百姓被欺压这么多年，也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沈令言看向谢微，只见她说起将军时尤为眸光湛湛，好似在说天神一般的人物，让人不忍打断。她定然是没料到后来软骨投降一事，难怪能让她在怨境中生恨，陷入心魔。
“后来将军为了改变大周颓弱的兵势，又去各地选拔，优选那武艺出众、弓马娴熟的一类人物，组成神武营，你我两年前便是这么选拔进来的。你不知你当时……”
谢微还要继续说，却被营帐外一声“谢微兄弟在吗”给打断了。
谢微止住了嘴，掀了帘子出去。
只听得外面稀稀簌簌传来几声：
“谢微兄弟，沈言小兄弟好些了吗？”
“这是我们这次从北辽人手上夺来的，听说是拿云浮山上的奇花异草入药的，说是有奇效，只此一瓶，拿来给沈言兄弟一用。”
“萧将军也是默许的。”
“多谢。”
沈令言见谢微进来，抬眸问道：“将军姓萧?”
“对，萧将军。”
“萧什么？”
“咱们将军，单名一个遇字。”
“萧遇”，沈令言张唇拼出这个名字，和萧长仪倒不是同一人。
谢微忽然恍然大悟道：“欸，倒和你的意中人是本家，怪不得你忘了事还如此上心。”
沈令言：……
谢微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沈令言：“喏，这是刚才那兄弟送来的，说是从北辽人那夺来的，有奇效。”
又看着她缠了白布的脑袋直摇头：“你这忘事了不好，本还想问问你如何受的伤？”
“上次便是将军遣人将你送回来，让我好好照顾你，说是摔了一跤磕着了脑袋，也不知怎么弄的。如今又送上药来，没准你和将军还真认识呢。”
忽然间，号角声响起，谢微脸色微变，“轮到我去上值了，倒也不能和你再细说了。”
她拿起头盔和那杆长枪，回头看向沈令言，口吻里略带撒娇地抱怨道：“你先好好休息，早点好了就来替我，我最近为了你都多干了好些活，你可得还我。”
“好。”沈令言淡淡一笑，答应着她。
谢微走后，她闲来无事，便扯出茶炉下的一根烧火棍，在沙地上写写画画，眉头蹙作一道。
如今思绪凌乱，倒不知从哪理起来合适。
*
过了几天，沈令言只觉得身子利索了很多，头也没那么疼了，便时不时到营帐外摸索，同许多兵士打听，加之谢微总趁有空的时候和她絮絮叨叨说上许多，倒也知道了不少事。
如今她所在的营地是六军营的神武营。六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还有他们神武军，神武军的主将便是萧遇，也是整个六军营的统帅，其它五营都听令于萧将军，营地也环神武营而造。可以说，神武营是整个六军营的核心力量，精兵中的精兵。
而她是神武营的一员，据说身子虽娇小，一身武艺却比水中鱼儿还要灵活，竟把好些彪形大汉都给打败了，凭本事突破了重重选拔。
不过，这具身体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虽名沈言，却没有半分相像，而且听说沈言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所以才来了这军营。
如今是安和十四年，而在怨境中已然是安和十五年。也就是她来到了一年前。
沈令言推测，幻境应是某个人的记忆节点，而她在扮演一个角色。但不知究竟是谁的记忆，若是那个求情的亡魂，她没能见到，若是谢微，朝夕相处下来又觉得谢微没有恶意。
不知萧长仪有没有在幻境中，若是在，他又在扮演谁呢？
沈令言把牛粪往灶火里推，抬头问着火头营里正煮饭的那个伙夫道：“霍大哥，你见识的人多，咱们这六军营有没有人的眼睛颜色比较不一样？比如红色？”
那位姓霍的伙夫瞥了她一眼，舀了一勺水往米中倒去，“这眼睛尤为不一样的，怕是萧将军，他那双眼睛格外尖。”
“若要说连眼睛颜色不一样的。”
他忖了一会，道：“倒真有一个。”
“谁？”
“还是将军……”
“哎呀”一声，伙夫手上的舀水的木勺掉进了水缸里，待他捡回来，听得沈令言怔怔问道：“萧将军的眼睛颜色有何不一样？”
“不是将军，是将军的一只兔子。”
“兔子？”沈令言抬头问道。
“嗯，将军有一只雪白的兔子养在营中，就在咱们火头营后面的那个营帐里，将军可喜欢那只兔子里，那个营帐就只养了一只兔子。”
“你”，伙夫抬起头还要再说，却见灶下已经没有沈令言的身影，“欸，人呢？”
沈令言轻手轻脚的靠近火头营后面那个营帐，却是无人把守，候在外头又听了一阵，料是无人，于是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有只雪白的兔子关在一个较大的笼子里，旁边放着一碗胡萝卜，沈令言走近笼子蹲下身，拿起胡萝卜将兔子招揽过来。
兔子倒是听话，抓着她递进去的胡萝卜便要啃，却被沈令言一把拎住了脖颈，四脚悬于半空中。
沈令言看着白兔左前脚脚踝处有一点偏灰色的印迹，才稍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又把白兔放在地上，摸着它脊背上的白毛，温柔的唤道：“绒绒，可算找着你了。”
白兔虽无法说话，却也发出呜呜的声音，靠着沈令言的手掌心贴贴。
忽听得身后凉飕飕的一句：“你又来喂我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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