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悄悄的我来了，正如我轻轻的走……沉默，沉默，沉默是啥……是金？」
「啪！」
沉默是一块排骨掉在桌上的突兀，以及闻声而至的数道目光。
……
2016年9月29日晚十二点，加热好的餐饭送至edg训练室，在领队李哲的几声招呼下，队员们和工作人员陆续落座，包装盒拆开的声响外加简单的几句言谈过后，餐桌上的氛围陷入了反常的安静，只剩下食物的咀嚼声。
这样的状态原因无他，今日早些时候，S6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小组赛第一轮的比赛正式开始，edg战队首战爆冷，输给了同属C组的来自巴西的外卡战队INTZ。
哪怕已经刻意屏蔽掉了所有来自外界的冷嘲热讽，单单只是开局不利这一点，依旧足以动摇所有与事人员的心态。
而就是这种特殊情况下，作为打破气氛平衡的始作俑者，田野的嘴角在尴尬中微微抽动。
好在身边迅速有人递上了纸巾，才让他无处安放的手开始了理所应当的动作。
眼神和身边的人交汇，田野张了张口，终于做了今晚餐桌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你干嘛……”
并不是对于解围的道谢，田野看着自己碗里被对方夹过来的堆成小山的菜，想了想自己神游天外时不慎拨至碗外的排骨，发出了小声的嘟囔。
“怕你嘴里没东西吃又不说话，会觉得尴尬。”一旁的明凯对于田野的念叨不以为意，余光看见盒子里的最后一块排骨，筷子刚伸过去，就和另一双“打了架”。
“me first.”另一双筷子的主人扬起脖子努努嘴，正是坐在明凯左边位置的李汭燦。
作为今日未出战的队员，李汭燦的心情并没有受到比赛失利太大的影响，吃饭一如既往地积极，但在大家人均沉默的状况下他也不好太活跃，只得对着食物“闷声发大财”。现在看着气氛有缓和的空间，就跟明凯开起玩笑。
“old first.”明凯挑起筷头就准备往自己碗里夹，显然不吃他那一套。
“Thank you.”李汭燦把自己的碗伸过去，主动截胡了明凯筷子上的排骨。
“……”明凯看着李汭燦的动作，又无奈又好笑地道：“不给面子是吧？”
“面子？”李汭燦抬起手指指脸，随后又指着自己的肚子竖起大拇指：“nonono,重要，肚子。”
“说相声呢，”周围本就窸窸窣窣的笑声因为李汭燦的话瞬间扩大，明凯在一片哄笑声中扶额：“哎，金星宇，我觉得你迟早有一天要失业。”
韩援在队伍中总是需要翻译来解决沟通问题，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金星宇现在就在李汭燦身边担任着这样的角色。而因为李汭燦中文方面的进步神速，大家偶尔就会开玩笑说做李汭燦的翻译天天都面临着“失业”的风险。
“别提了，”坐在另一边的金星宇也在笑：“已经在找新的了。”
“这边还有其他的肉，”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姬星也加入到话题中：“非要抢着一盒吃，赶紧拿过去。”
“放我这边。”
“今天这不对劲啊，谁摆的菜，针对我是吧。”
……
就这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起来，田野看着饭桌上的气氛因为一块排骨引发的连锁反应逐渐融洽，心情也放松不少。习惯性往旁边转头的瞬间，目光和金赫奎撞在一起。
田野愣了愣，看着对方同样欲言又止的表情先一步道：“吃饱没？”
这是今日从比赛结束到现在，他和金赫奎的第一句闲谈。而对于这种出现在他们之间的，因为失利所导致的凝固氛围让田野在沉默之余还多了一丝讶异。
讶异的来源既是对方，也包括他自己。
作为edg本赛季以来一贯的战术核心，金赫奎今日所展现出来的状态并不如前一阵夏季赛时那般稳定，但在田野一贯的思维里，作为搭档的两名选手，大部分情况下，比赛中任何一方的即时选择都是和另一方沟通后的结果，也因此他并不愿意把赛场上的种种失误都归结在对方身上。
可心里这么想是一回事，无法否认的失利却是另一回事。田野不得不承认，世界赛场上每一场比赛的输赢，其影响力都不是平日里那些比赛可以望其项背的。如果这是一场普通的常规赛，甚至如果这是季后赛的某一场，他相信他都不会在赛后出现如此懊恼的情绪。巨大压力下涌出的沮丧，好像只有沉默才能让他感觉好受些。而作为搭档的金赫奎并没有像以往比赛结束后那样跟他及时的沟通，也给了田野鸵鸟心态一个绝佳的借口。
但说到底，两人之间也没什么矛盾，借着现在大家其乐融融的气氛，田野还是习惯性地主动搭起话来。
另一边的金赫奎却明显有点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呆了几秒想要开口，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eat.”见金赫奎没什么反应，田野顺手替他夹了片牛肉放在碗里。
“iko,I……”金赫奎看着田野熟稔的动作，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今天后悔两件事，一是赛场上过于激进的操作所导致的失误，二是赛后忽略了和搭档的及时沟通。说起后者，金赫奎是有些内疚的。以往的赛后，总结不足互相鼓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可平日里对田野一向照顾有加的自己，在今日却偏偏只顾着消化自己的负面情绪，自诩非常好的履行着一个朋友乃至一个前辈应尽义务的金赫奎因为自己下意识的选择有些不自在。看到田野的主动搭话，他更是产生了一种丢了“哥哥”面子的尴尬。
看到田野的动作，金赫奎脑海中明凯帮对方夹菜的样子一闪而过，想要弥补些什么的他也抬起筷子，打算回馈一下田野的善意。
“饱了，我饱了。”田野看到金赫奎的动作连忙摇头：“no hungry.”
“You think me give you，”金赫奎举到一半的筷子顿住，夹着菜送进自己口中：“just kidding.”
“……”田野看到金赫奎的动作，愣了一下。
「渣男？」
「嗯，就是……这就是渣男。」
「这不是渣男，deft我跟你说，这叫，吃你豆腐。」
“豆腐……”想起了一些事情的田野眼中有了些许笑意：“do you remember？”
“What？”金赫奎疑惑，有些不懂对方的脑回路：“豆腐？”
“吃，”田野重复：“吃豆腐。”
“What？”
“渣男？you know？”
“Don't know.”
“……算了，没什么。”
******
清脆的键鼠敲击伴随间有的清嗓子声，在无人注视的夜里琐碎作响。
荧亮的电脑屏幕前，明凯以后仰的姿势依靠在座椅上，看着一场毫无胜负欲的排位宣告结束。
比赛的失利，果然会全面吞噬好运气。
明凯撇撇嘴，准备加入下一把游戏排队大军的时候，他听见脚步声在门边响起。
很快，声音的主人在他身边落了座，是李汭燦。
“没睡？”明凯看了看身边坐着的人，现在是凌晨三点，理论上大家应该都睡了才对。
“eat more,”李汭燦苦恼的摸摸肚子：“can't sleep.”
“you first？”明凯扯扯嘴角：“活该。”
“you no hungry？”李汭燦没有搭理明凯的嘲笑，看着对方移动的鼠标光点突然问道。
“？”明凯转头：“eat dinner two hours before ok？”
“You no eat more,I see.”李汭燦一副“什么都瞒不了我”的肯定表情：“don't hungry？”
刚刚吃宵夜的时候，眼尖的李汭燦就发现了明凯没动几口的饭菜。不过按照明凯每次只要比赛不顺就会没心情吃饭的性格，对于此类场景李汭燦也是见怪不怪的，只是看到对方这么晚了还坐在这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I……”
「咕……」
明凯本想和对方解释清楚肚子饿和没胃口是两个概念，肚子好巧不巧的咕噜声让他没了下文，还来不及觉得尴尬，李汭燦已经笑了起来。
“Wait,wait.”李汭燦边笑边站起身，走到堆着几只背包的角落翻找着什么，最后抽出一包未拆封的饼干递到明凯面前：“we buy and no time eat.”
明凯点点头接过，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装，拿了几片塞进嘴里，又开了瓶水喝了几口。
“好吃吗？”
“不好吃。”
“So why you no eat dinner，”李汭燦笑：“you take care iko eat too much.”
“too much？”
“Too much,”李汭燦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接着道：“he doesn't want eat I think，but you give him more.”
“Meiko and me,same……angry and no eat,not good.”
“If me,I don't do this.”李汭燦半是玩笑半是认真：“he just need stay alone，everything will be ok，I think he will.”
“Maybe he will……”明凯看着对方：“but need time,and I can help him do this,and,our team have less time right？”
见李汭燦没有再回答，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话，明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不论是从职业角度来说，还是从生活角度出发，李汭燦都算得上一个靠谱的队友和好相处的朋友，但偶尔，明凯会觉得这个孩子感知情绪的能力和处理情绪的能力完全不成正比，或者说，这么早就进入社会的孩子是懂事的，却还没有学会共情。而在团队协作中，后者却比前者重要百倍。
这是个他以前也不懂的道理，但作为队伍里的长辈，明凯希望李汭燦不要明白的太晚。
长久的沉默，对方的思考并没有结束，明凯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汭燦的肩膀。
“嗯？”
“I tell you a story，听不听？”
“story？”李汭燦点头：“.”
******
「这个红buff眼位没有被发现就很伤，动向都被侦查到了。」
「来了来了，熟悉的抓下。哎，失误了这波，没控到，让对面双人路给跑了。」
「Jankos很灵性啊，直接选择gank你中路一波。」
「还好这波瑞兹拿到了人头，那往后还可以有的打。」
「厂长没有控到对手，那这波没抓到对方上单的话大龙要没了呀。」
「Jankos闪现惩下了远古龙，edg会被一波吗？」
「恭喜H2K再次拿下一分！」
……
北京时间2016年10月8日，英雄联盟S6全球总决赛来自C组的四支战队将为两个出线名额而进行小组内第二轮的比赛。
第一轮过后已经渐露眉目的出线形势因刚刚结束的那场EDG负于H2K战队的比赛再次扑朔迷离起来。本来赢下该场比赛就能四胜一负确定出线的EDG战队，和本来一胜两负却在今日两连胜的H2K战队，连同现在两胜两负的AHQ战队，都再次成为了出线名额的有力竞争者。
又或者说，这三支队伍的出线几率，因剩余对手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接下来的两场比赛，AHQ及H2K战队分别从对阵INTZ战队的比赛中各拿一分，后者以四胜两负的成绩率先拿到8强赛入场券。
AHQ则迎来了今日常规轮次下的最后一个对手：EDG战队。
同样三胜两负的战绩，bo1过后，将有一支队伍的世界赛之旅止步于此。
旧金山比尔格雷厄姆市政礼堂人声鼎沸。位于其上的属于edg俱乐部的临时训练室内，赛前的分析讨论一点也不受这种喧闹影响似的进行着。
坐在角落的李汭燦打了个不那么显眼的哈欠看了看时间，下一场比赛，教练组决定由许元硕上场，作为旁观者，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不打扰大家的讨论。
他的目光从表情严肃的明凯过渡到听着翻译讲话不时点头的金赫奎身上，又从教练手上的A4纸跳到小黑板的字上，最后，落在了正在讲话的田野身上。
不疾不徐的语气，略微前倾的坐姿，全神贯注的表情，李汭燦对着田野打量了一圈，在看到对方手中握着的矿泉水瓶时皱了皱眉。
承受着手指不断捏握的水瓶让李汭燦瞬间明白，田野在紧张。
纵然人的喜怒哀乐会有基本法则，比如现在，面对出线的巨大压力，田野心态可能会存在的变化并不难被推测，但这一次，李汭燦能够作出如此判断只是因为明凯那次凌晨谈心时跟他提过的一句话：
「田野紧张的时候，别看脸上没什么，其实大脑早就放空了，手上动作也变得特别多。」
而这句话能让李汭燦时隔快一周还记忆犹新的根源，是明凯的那个故事，令他动容。
故事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去年世界赛结束后队内爆发的那场火药味十足的矛盾。
在李汭燦的理解里，明凯选择在这样的时间点讲这样的事情给他听大概是希望他能明白队友关系在赛场内外的重要性，不过他关注的点却在另一方面。
对于李汭燦来说，这是一个关于「他们队伍」的S5的故事，一个不属于他的空白过往，却因为明凯的描述而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不止如此，明凯后续对队员们的形容和描述也让李汭燦觉得，如此了解队友的人，从明凯一个，变成了他和他。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就像跨过时间和空间的一种作弊手段，得到了日积月累才能获得的成果。
李汭燦欣喜于这样的收获，尽管他性格中与生俱来的独立感让他对于情绪的自我消化有更偏向的喜爱，却也可以接受明凯为队伍为队友考虑的观点并在认同过后加以践行。
比如队友已经陆续起身的现时现下。
李汭燦看向从自己旁边走过的田野，好巧不巧的对方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iko.”
“嗯？”
“……”
好像多少有点困难。
“怎么了？”田野疑惑，伸出五指在李汭燦眼前晃悠：“what matter？”
“……”李汭燦站起身深呼吸，装作随意的拍拍对方的肩膀：“take it easy。”
大概是没头没尾的话太过突兀，田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李汭燦的表情立马有些尴尬，但还是补上了一句解释。
“……game，你……别，着急。”
探究的目光从田野眼中露出，好在这样的时间并不久，在李汭燦头皮发麻之前，田野握起的拳头轻轻抵上了他的肩膀。
“好。”
李汭燦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和对方以同样的速度弯起，直到队伍的背影消失也没有下降分毫。
真的是很容易的事情不是吗？很简单的一句安慰的话，心里却是难得的满足。李汭燦如此想道，或许这样的举手之劳再多一点也未尝不可。
言语的表达，不过如此。
言语的力量，不止于此。
这个年少懵懂间明白的道理，足以让彼时的李汭燦对自己的领悟力感到满意。
而只有当后来那些关于赛场的艰难岁月来临，李汭燦才真正明白，抵消迷茫、失望与遗憾的，不是短暂的胜利亦或欢愉，而是无法轻易磨灭的信任与依托。如果一定要找到这种力量来源的话，这一刻乃至于无数细微处不易被记起的以他人之名的温暖就是连李汭燦自己都后知后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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