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境界下降如此厉害?
本命剑灼日铮然脱手,洛千山倒在地上时想,我和他实力相差不该有这么大,是哪里有问题。
这场旷世大战接近尾声,两方参战的仙神大多要么肉身毙命要么灵体消散,耳边杀喊声尽了。
也可能是我听不见了。
洛千山身上好几个血窟窿,面颊上溅了一弧血,衬得肤色愈发惨白,粘在纤细睫毛上的血珠已经开始凝结。他艰难的抬眼,天地间安静无声,寥廓苍穹之下那人的眉眼依旧寒霜一样冷漠。
那人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身上白袍斑驳破损,鬓发散乱,但还能站得挺拔,手里的剑稳稳当当,剑和人一样裹着霜雪,把洛千山淌出来的热血都冻成了暗红色。
冷月的剑尖抽离身躯,在满身伤口崩裂,身体温度随着鲜血流失的剧烈痛苦之下,洛千山嘴角忽然绽开一抹极为恶劣的笑容。
他在那一瞬突然攒起了仅剩的一口气,抬手攥住了剑尖,气息奄奄道:“封玙年……”
那人的目光从他血痕交错的手指上,缓缓挪动到他逐渐涣散的瞳孔,对视,只捕捉到一丝戏谑。
洛千山唇齿开合,细语如同叹息:“我爱你。”
无力再去看封玙年的反应,洛千山脸上挂着那抹恶劣笑意,沉沉闭上了眼。
本命剑灼日浸在他身下缓缓漫延开的血泊里,没人注意到,血槽里錾刻的火凤凰闪了一闪。
元神归拢,洛千山猝然苏醒。
都说修者把剑视作半条命,他的灼日倒是直接替他保了一整条。
凤凰浴火涅槃,灼日血槽里那只火凤凰是洛千山早年亲自一刀一刀刻上去又嵌入金丝,闭关十年才制成的一道特殊符咒,周转起来能让他这个剑主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当年醉心于画符布阵,经常躲进深山里推敲研究各种符箓咒术,这火凤转魄符是他自创,未有前人可鉴,所以事实上在死之前他也不能断定它一定奏效。
故而活过来的洛千山十分欣慰,点头赞道:灼日,真是个好孩子。
四周漆黑一片,空气沉闷死寂,洛千山试着握一握手,却发现了古怪——他没有实体。
只是一缕飘忽不定魂魄。
再稍稍一探,这缕凝起来的魂魄也缺斤少两,丢了起码一半。
……灼日,你个不肖子。
洛千山原地盘旋一圈,发现所处的空间十分逼仄,他放开神识穿透四壁探向八方,却刚延伸不到三尺就被弹了回来。
洛千山不信邪,一连朝不同方向打出去数道神识,每一道都被铜墙铁壁似的禁制狠狠弹了回来,弹得他脑袋瓜嗡嗡直响,眼冒金星
——如果他现在有脑袋和眼睛的话。
这可是洛千山上辈子从来没受过的窝囊气。
上一世他凭自己的本事一路登到诸天三大主神之一的高位,四州八十一郡尽在他统辖范围内,除了同样掌管四大州的主神封玙年那厮之外,谁有胆子下禁制拦他的神识。
若是灼日在身边,洛千山早就一剑挥出去破开这四面坚壁了,可惜如今手无寸铁,曾经叱咤风云的主神大人也不得不纡尊降贵地拖着半缕残魂摸索出路。
洛千山一团烟似的魂魄贴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逡巡,越摸越觉得,这逼仄的空间结构与墓室的耳室十分相像。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墓,一则不见尸身,二则有更加现实的理由——上一世他输得惨烈,身前也没少干混账事,谁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来收他的尸。
估计只是墓穴阴气重,他元神久久不醒,魂魄受到阴气感召自动汇聚过来的。
终于摸到一条缝隙,洛千山顺着缝滑了出去。
空间陡然开阔,横贯在面前长长一条,应该是条甬道。
依旧一片漆黑,地面略微倾斜,洛千山朝着高处一溜烟走,行了一段后出现青石砌的台阶,他越发确定这就是座地底墓葬,甚至颇有规模。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洛千山没有实体的魂魄忽然穿过了什么东西,形状有些奇异,他好奇心上来,控制着神识放出的半径谨慎探查,一探之下吃了一惊,他的正下方竟卧伏着一只庞大的兽类,他方才穿过的,正是它的犄角!
这个想法刚一成型,下方陡然亮起两团幽幽蓝火,很像洛千山早年游历东海时鲛人赠他的一种宝珠,圆润剔透,对着日光能看到珠内幽蓝色翻涌,像是永不止息的海啸。
但眼前这两团,显然是那只巨兽的双眼。
洛千山在看到蓝火的那一刻就迅速敛去气息,悬在甬道上方静观其变。
只见那碗口大的眼睛中央有块圆盘状的暗影,是巨兽的瞳仁,绕着球体转了个圈,然后倏然锁定了他的位置。
被发现了!
洛千山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身后传来巨兽低哑的嘶吼,它似乎惊怒间猛然站了起来,头顶犄角撞上甬道顶壁,冲击力之大震落了片片碎石。
洛千山下意识躲开掉落的石块,而后又想到魂魄并不会被这些凡物伤到,当务之急的是身后那个东西,他终于认出来那是什么了——鹿角狮面、獠牙尖长,跟麒麟长残似的,不是镇墓兽是什么!
不怪洛千山见识短浅没能一眼识别,而是寻常镇墓兽只有家犬大小,下葬时封在墓道里,一般对称放两只,守着墓主尸身不被恶鬼吞食,同时也防止墓主自己魂魄不宁生出邪祟逃出去害人。它们体格虽小,威力却是不容小觑,张口一个虹吸,洛千山这半副残魄肯定被吃得干干净净,别说这么大个儿的了!
那只身躯巨大几乎塞满甬道的镇墓兽紧紧追在后面,因为头上的鹿角太宽,几次被石壁卡住又暴力破开,始终与洛千山隔着百步的距离。
地动山摇,洛千山使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玩命往前飞,一路穿过如瀑般滚落的碎石雨。他现在唯一能祈祷的是另外一只镇墓兽不要在附近。
这位墓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封在地底的镇墓兽长成这种庞然大物,下葬时间至少距今千年了。
甬道中的空气开始变得充盈湿润,洛千山心中大喜,再次加速猛冲,半空中魂魄收缩成极细的一缕,精准穿过了紧闭的石门。
就在他所有丝丝缕缕的魂魄从门缝中挤过的下一瞬,身后墓门“嘭”一声巨震,镇墓兽被挡在了后面。
洛千山稍一定神,发现自己依然没到达地面上,头顶还隔着一道木板。
镇墓兽不曾放弃,开始用锋利的爪子挠门。
洛千山十分担心,它隔着石门发动虹吸还是能把他破破烂烂的魂魄顺着门缝给吸进去,索性也顾不得此处有没有反弹禁制,神识一股脑朝头顶的木板涌过去,居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瞬间扫荡了木板外方圆十里的一草一木!
外面是一片山林,林间山路上恰好有个行人正蹒跚走来,洛千山无暇细观,注意力全在头顶这层薄薄的木板上。
天杀的,洛千山咬牙切齿,居然贴了安魂符!
轻飘飘一张黄符朱砂纸,对生人毫无影响,但对魂魄来说沾上就是钻心剜骨的痛。洛千山估计自己要是强行撞破这层木板,没被镇墓兽吞了反倒先疼死了。
身后的爪挠声越来越刺耳,洛千山稳住心神,又遣着神识在那个过路人周围绕了一圈,计上心来。
被神识从头到脚扫了个遍的书生毫不知情,抬袖揩一揩额头的汗珠,继续步履蹉跎地赶路。
他刚刚翻过山头,脚下土坡陡峭有些撺腿,于是站在原处稍作歇息。山顶风大,他揭开幞巾吹凉,却忽然听闻风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书生心下纳罕,以为是错觉,再侧耳细听,哭声却更清晰了,甚至能从短促稚嫩的尾音里辨认出是未足满月的婴儿。
深山老林遇到啼哭的婴孩,非鬼即神,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何况如今这世道混乱,撞鬼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书生色变,不敢再停留,立刻系好幞巾,加快步伐下山。
越往下走哭声越清晰,隐隐从路旁的重重榛莽后传来,书生脚步僵直,心里刻意忽视双腿却不听使唤地慢下速度。
哭声又逐渐被抛在身后,那婴儿似乎哭累了,啼哭时断时续几乎气绝,令人不忍卒听。
鬼怪骗人的伎俩书生从小耳濡目染,知道这次十成有九成是撞鬼了,可如若果真是那一成的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赢弱孩童被弃在深山,他若不去救,那孩童定然会死。
既然听到却不施以援手,和杀了人有什么区别?
书生停下了脚步。
恻隐之心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深吸一口气毅然转身回奔,三下五除二扯开枝杈横斜的榛莽,宽袖被扯破手腕划出血也丝毫不在乎,陡然脚底踩空,跌跌撞撞滚进一地枯枝烂叶里。
书生剧烈喘息,面朝下趴在一块木板上,睁眼就对上一张破旧的黄纸。
木板下的洛千山快急死了,镇墓兽似乎听到外界的声音,停止了挠门却未曾离开。静悄悄必定作妖,他提心吊胆等着那畜生突然发难,而捏着嗓子哭了半天终于骗来的毛头小子还在犹犹豫豫,不肯揭符。
想来也是,虽然会被坑骗过来就已经证明这孩子脑袋是有些问题,但正常人都该知道符纸一般是用来驱邪镇鬼的,乱揭必然坏事儿。
洛千山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施展一个混淆法术控制书生揭符,却听头上传来一句货真价实的疑惑:“这是何物?”
这倒霉孩子居然不认识黄符?洛千山奇怪。
在洛千山认知里,黄符该是人人司空见惯的东西,道人用朱砂写符镇鬼由来已久,他常年捣鼓研究,开创改良了许多新种类,有时顺手创制出的符箓威力甚小但十分实用,散布民间倒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是“驱五毒”:以雄黄倒写“蛇”字贴于墙壁,便可使蛇蝎一类的伤人毒物远离屋子。因为画法简单易学,是以在他座下的四州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挂“驱五毒”。
眼下洛千山也没闲情探究为何这小子不认得黄符,不认得更好,速速撕掉好让他逃离镇墓兽的巨口啊!
书生久久没有动作,身后阴风阵阵有愈来愈烈的趋势,洛千山下一刻就感受到了魂魄撕裂的痛楚,正当他念起迷惑神志的咒语时只听头顶“撕拉”一声脆响——安魂符解了!
一手捏着破旧黄纸的书生只觉全身骤然一轻,人已经在空中翻了半圈,从匍匐的姿势变成了仰面朝天。他眼睁睁看着一道灰白色雾团撞开木板冲了出来,枯叶纷纷扬扬。
“拉回去堵上!堵上!”洛千山喊了两声忽见地上那青年吓得呆若木鸡,只得自己动手把木板重新掀盖到地洞上。
一回头,发现刚刚还呆住不能移动的人手脚并用爬起来要跑,洛千山纵身拦住他的去路:“跑什么,本座还未曾感谢你,快把身上值钱的什物掏出来我瞧瞧!”
书生听罢这句话,满面的惊恐中愣生生挤出来一丝困惑——感谢别人却要索拿财物,究竟是何道理?!
洛千山本意当然不是勒索抢劫,只是他离了阴气浓郁的地底,魂魄如果不时刻分出精力控制就会逐渐消散,需要马上寻一个物件附魂才能聚回来。洛千山上辈子挑剔又矜贵,附魂用的物件当然越贵重越好。
书生哆哆嗦嗦在褡裢里掏了半天,才抖着手捧出一把碎银,那灰白雾团一头扎了过来,他惊恐之下把银子扔了出去。
“你这后生也忒没礼数,”落进枯枝败叶里的碎银没好气道,“愣着作甚,快把本座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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