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朝双。
颜晖总说,早几年认识我就好了,如果我们在一个学校上学就好了。她会幻想如果我们是在同一个小学、一个中学中认识会怎么样。
我说,那个时候,你不会想认识我的。
她不相信。
其实我小时候没有这么强的共情能力,我观察别人,观察世界,思考人类是从哪来的,宇宙是什么样的,但是对身边人,我不会考虑他们怎么想,也不在意。
而我总是能得到很多友情,还有爱情。直到有一天,一个我认为是非常好的朋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姐姐指责我作为朋友对她的伤害。
她说她对我那么好,处处在生活上照顾我,给我带水带饭整理课桌,而我,一点表示都没有,跟谁都玩得很好,从来也没有在语言上感谢过她,她为此特别伤心。
那时,我才开始幡然醒悟,原来好意是需要回报的,而不是记在心里就好。
但是,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报别人的善意。我明白了爱是需要表达的,但是我又不擅长,所以我学会了示弱。
用来装作很可怜的样子嘤嘤嘤来表示认错、和好或者让步。用迁就别人、不拒绝别人,也不向别人提要求的方式来对别人好,回报别人的善意。
嘤嘤嘤和好说话只是我的保护色,颜晖知道。她说我是一个犟种,因为我总不听她的话,还讲一堆道理来说服她。
颜晖说这是我自保的本能,说在我那样的原生家庭下,没有这样的骨气可能早就被压垮了。所以,她基本避免同我讲道理,而是带我去体验。她用让我舒服的方式来爱我,在我偶尔犯倔的时候用我对她的方式对我。
颜晖没什么情感经历,而我林林总总有很多,虽然有的时间很短,有的根本做不得数。
但是我的桃花,似乎总是桃花劫。在认识颜晖之前,我有一个特别珍爱的女朋友,我甚至幻想过如果我们分手,也一定要好聚好散,我会把盛城的房子留给她,作为她的退路。
但是,我被断崖式分手了。
我以为我再也好不了了,我不能回家,甚至无法告诉那对爱我又没那么爱我的父母,我已经辞职没有工作,寄居在朋友家的沙发上。
那时候我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彭余说,原谅那个不能原谅他们的自己。
于是我原谅自己了。
我开始跟彭余一起出去玩,观察他在盛城的朋友。
他的朋友有很多,其中就有颜晖,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太阳。真有像太阳一样的人吗?
我观察她,发现她挺易碎的。她跟我聊天,说到小时候没人懂她说话的孤单,说她总是自己一个人想人类是哪来的,宇宙是什么。
我告诉她,我小时候也这么想。
她惊喜地说,要是小时候我们认识就好了。
我说,认识我也不会跟你讲这些,我小时候自己想就很高兴了,不需要跟别人分享。
我看到了她脸上一瞬的受伤和尴尬,顿时也尴尬起来,不知道说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这么“没有情商”的话了,长大的我早已经学会共情,会讲让别人高兴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她面前表现出了那个笨拙、自我的我。
后来我发现这个人很有意思,她经常会在精神的旷野里遨游,但是想着想着就会突然停下。
她特别易碎,又很快把自己粘起来。她对朋友们很迁就,甚至有点软弱,但是出门又像一只护卫犬,凶悍地保护着自己和我们。
她说她这是窝外横,跟我们这种窝里横不同。
我能看到她内耗忧伤的底色,但是那个明媚开朗的她也是真实的。
她来找我帮忙给她所在的律所搞宣传标语,实际上是给无业的我接了个活。那天我不知道她会直接来彭余家,我还在沙发上一边躺着抽烟,一边想标语这个事。
我是个特别爱面子、怕尴尬的人,但是那天我脸红了,不是因为颜晖突然进来看到我邋遢的样子,而是我看到她开门看到我之后扬起的真诚又灿烂的笑容。
我开始频繁地参加她在场的聚会,直到有一天彭余严肃地跟我说:“朝双,晖哥已婚。”
我手里的烟轻轻抖了一下,故作镇定:“我知道啊!她没事儿还会跟我吐槽她老公呢,怎么了?”
彭余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我的神色,嘻嘻笑道:“没啥,我就以为你不知道,跟你八卦一下。你俩都这么好了?她还跟你吐槽她老公,她咋从来不跟我吐槽呢。”
我也笑:“那你问她呗。”
我觉得这件事我没有放在心上,颜晖是否已婚跟我没有关系,况且,我这个年纪,身边朋友已婚的很多,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我没想到,当颜晖遇到人生的重大挫折,她像一个耗尽能量的行星,失去了引力,马上要被黑洞吞噬的时候,我会心疼得喘不过气。
我吃了药,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问自己:朝双,你怎么回事?同理心过强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单了颜晖曾经给我买过的打火机。之前那个在颜晖送给我没多久,就被别人要走了。
之前的某一天我跟着彭余与他的朋友们聚餐,有个人说打火机好看,表现得爱不释手,还说了很多她从小看这个动画片以及这个海绵宝宝动画片都有什么内容的话。
其实,我当时有点不舍得,但是当时碍于面子,我又一贯好说话,那个人向我索要这个打火机,我就点头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见到颜晖我总是有点心虚。颜晖问我怎么不用海绵宝宝打火机,总是用两块钱一个的那种。
如果是别人我就实话实说了,但是面对颜晖,我下意识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就对她说是怕丢。
当时送人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拍照,害我自己在网上按关键词找了好久。
但即便这样,那时的我也没觉得我对颜晖的感情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我想,把别人送给自己的东西再送给另外的人,总归是不好的,对吧,所以我的心虚也没有问题。
甚至,我是在她发觉她自己喜欢我之前,发现她喜欢我的。
发现她喜欢我,我很开心,又有点忐忑。
我甚至突然不那么自信了,不知道她喜欢我什么。
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但是她看我的眼神都开始变得不一样。她一看到我,眼睛就会攸地一下亮起来,神情明媚,整个人都显得充满能量。
她总夸我好看,给我拍照片,说我有趣可爱还聪明,说我做的饭好吃,即便我根本没做过几次。
我发现她很会爱人。她喜欢送人礼物,不会仅送自己喜欢的,还会观察别人喜欢或者需要的。她总是夸人,把他人的优点夸得很具体,让人信服又开心。
她总是很真诚,哪怕言不由衷,表达出来的情绪也是真实的,所以她开心、难过、忧虑的时候,我都知道。
她让我有安全感,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有家了。所以,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去爱她。
我自己就能活得很好,不需要别人爱我,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被滋养了。
舒适又快乐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那些小小的争吵和争吵后很快地和好都是生活的调味剂,回想起来会让人脸上带着笑。
现在的我都已经40岁了。
而我的小太阳,还是会在爱尔兰接过印着我们两个人名字的证书前,先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酒窝,然后又郑重地握住我的双手,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姐姐,我愿意!你永远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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