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城炎热至极，街边的树木虽然仍旧枝繁叶茂，但枝叶都无力地耷拉下来，了无生气。
郁芷刚结束了一天的实习工作。她出了地铁站，在校门口买了一瓶冰水，咕噜咕噜地就下肚大半瓶。
等骑车回到宿舍时，郁芷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湿哒哒地黏在背上，额头上也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与她乌黑的发丝粘连着，再往下是一双疲惫的眼睛。
想起下班前闵红对她的那一顿不留情面的训斥，伴随着工作一天之后身体的疲累，她觉得心情糟糕透了。
她叹了口气，甩了甩头，脱下衬衫和西裤，快速地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了干爽的裙子。
床上正在画稿的室友邱湫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感受到了郁芷全身的低气压，黑框眼镜下的大眼睁得溜圆，不敢说话。
邱湫和郁芷都是C**学院的研究生，她们今年研三了。
郁芷在一家律所实习，每天早出晚归。邱湫爱好画漫画，更可贵的是家人也支持，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漫画师。
最近邱湫一直在疯狂赶稿，所以三餐极不规律，早午饭偶尔吃一吃，晚饭则是寄托于郁芷。
只是今天郁芷不仅手上空空，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
她猜想郁大神多半又被骂了，自己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她揉了揉自己发箍上毛茸茸的兔子耳朵，见郁芷坐在椅子上喝完了剩下的半瓶水，用手撑着自己的头，闭着眼睛不说话。
邱湫默默地摇了摇头，又画了会儿，直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出来。
郁芷听到声音，睁开眼，转头就看到她的手捂着肚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可怜兮兮的。
“噗嗤”一声，她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邱湫的眼神立马由可怜转向控诉：“郁大神，我的饭饭呢？”
“抱歉抱歉，我今天下班走得急，让我们秋秋大神挨饿了。”
郁芷起身坐到了邱湫的床上，捏了捏她的脸。
秋秋是邱湫的笔名。
邱湫让她捏了一会儿，转而给郁芷揉肩，小心翼翼地问：“闵大律师又折磨你啦？”
邱湫说的闵大律师是闵红。郁芷所实习的“昕红律师事务所”并没有实行师徒制，而是提倡自由交流。换句话说，谁都可以是郁芷的老师。而闵红自郁芷入昕红以来，对她十分关照，在郁芷心里，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师父。
郁芷叹了口气，回想起今天闵红对她说教的情形，语气严厉、眉头紧皱，郁芷几乎要以为自己是闵红遇见过的最差的实习生。
她把今天的遭遇告诉了邱湫，引得她啧啧感叹：“昕红不愧是昕红，我们郁大神受苦了！”
要知道，郁芷可是C大这届最优秀的法学生。当然这话陆语美女可能并不赞同，但无所谓，她邱湫是郁芷的脑残粉。
在C**学院，谁不知道郁芷大神啊？
郁芷学生工作和学业成绩两手抓，是同学眼里不可追赶的存在，是老师眼里感到欣慰的好苗子，不然也不会被导师凌华教授推荐到江城数一数二的昕红律师事务所实习。
“那，闵律师就没让你做事啦？”邱湫小心翼翼地问。
郁芷垂下头，头发自然地垂落在肩膀两侧和背部，抿嘴叹了口气：“她让我打印资料冷静一下。”
“然后？”
“然后我就对打印机的每个按键都了如指掌了。”
她抬头，眉毛一挑，有些自得。
既然在某一件事情上花了时间，那就不能白白浪费，这是郁芷的处事习惯。
邱湫挑眉，她就知道！
“那……”邱湫眨巴眨巴眼睛，瞅瞅郁芷，又瞅瞅自己的肚子，欲言又止，她的肚肚快要引吭高歌了！
郁芷会意：“走吧，晚饭我请，出去吃！”
她捏了捏邱湫的脸，挥了挥手，转身拿包，心情已经不美好了，吃饭可不能亏待自己！
“好耶！”邱湫开始飞速地换衣服，至于稿子嘛，哎呀再说再说！
泽无鱼。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不小、温馨雅致的清吧。
室内布局精巧复古，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复古海报和艺术画作，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关于艺术和梦想的故事，是老板邵林泽的最爱。
室内灯光柔和而昏黄，为酒吧添了一层静谧的滤镜。台上的歌手弹着吉他，唱着民谣，客人们一边听着歌一边小声聊天，空气中弥漫着轻松惬意的氛围。
“邱湫，少喝点儿！”
吧台，看着不停喝酒的邱湫，郁芷秀气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
她们吃完饭后，来到了泽无鱼。郁芷平常很忙，所以来得少，去年一年都基本住在租的公寓，也不怎么回宿舍。不知道什么时候邱湫和邵林泽混成了熟人，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竟然成了个酒蒙子！
就在她刚才和邵林泽寒暄的几分钟时间里，邱湫已经三杯酒下了肚，喝得满脸绯红。
郁芷按住她的手，正色道：“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一旁正在擦酒杯的邵林泽不以为然，说：“欢姐，这才哪到哪儿？来都来了，就要喝个尽兴嘛！”
邵林泽跟郁芷同岁，比她小几个月。虽然身上的香水味很成熟，但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稚嫩可爱。
他是酒吧的老板，也是郁芷的高中同学，更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郁芷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撂下一句“记我账上”后便扶着邱湫离开。
邵林泽被她的眼神瞪得浑身一颤，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他总是在君逸哥和欢姐面前调皮，她也是这样瞪他。
只要她一瞪，他就会立马消停下来。而君逸哥就会笨拙但耐心地哄着郁芷，直到她再次展颜为止。
可是都回不去了。
邵林泽默默叹了口气，继续擦他的杯子。
就在这时，坐在酒吧另一侧的一位男士循声看来，光线昏黄，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纤瘦身影正在照顾着旁边的人。
邱湫根本不会喝酒，虽说这三杯酒度数不高，但她已经脚步虚浮，无法走直线了。
好在郁芷劲儿大，扶个邱湫不在话下。
她让邱湫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拉住邱湫的手，稳稳当当地向外走去。
“欢姐！包！”邵林泽瞥见落下的包，停下手中的动作，快速拿起包边喊边冲了出去。
这纤瘦高挑的身形有些熟悉，但齐朗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可还没等他再仔细看，这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看到什么了吗？”
问话的人与他相对而坐，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留着括号刘海，身材魁梧，衬衫勾勒出他流畅而有力的肌肉线条，一看就经常健身。
他叫严森，是齐朗在E大的学长，二人以师兄弟相称。
他循着齐朗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醉鬼正被同伴搀扶出去。酒吧最不缺的就是醉鬼，没什么稀奇的，引起齐师弟注意的显然不是她。
“没有。”
齐朗摇摇头，不确定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他面容清俊，头发微卷，一身休闲装显得人挺拔修长。他举杯继续和严森喝酒，轻轻端起酒杯的手指自然弯曲，展现出一种优雅的美感。
严森不再多问，继续着他们刚才的谈话：“这次回来，还回英国吗？”
他询问的眼神和语气都饱含关切。
“这次就不走了，我妈那里齐晗在照顾着。”
齐朗的母亲齐雁因为做了肝脏移植手术，要定期去英国复查。齐朗不在英国，由妹妹齐晗照顾她。
他呷了一口酒，继续说：“我这次回江城打算继续休息，顺便处理林照的事情。”说到林照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矛盾，这次偏偏要回来解决矛盾。
“律所找好了吗？”
“齐晗选了昕红，妈也同意，我只能听从安排。”
齐朗无奈，但眉目温柔。
严森惊讶地“嚯”了一声。
昕红是江城数一数二的大所，里面的律师个顶个的厉害。齐朗和林照之间的纠纷本不用这样的大所，但齐雁和齐晗怕他在案子上分心，干脆就直接联系了昕红。
“也好，省时省力。那你呢，真不打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齐朗自从两年前离开英国的心理咨询工作室之后，便再也没有工作过。
“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继续工作。”
齐朗苦笑，低头凝视着手中的酒杯，他的脸隐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看不见神色。但若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在他总是温和的眼眸里发觉出一丝隐藏不掉的忧伤和难过。
他又喝了一口酒，但这次喝得多了些。
严森明白他的问题所在，沉默了一瞬，又问：“问过了聂教授了吗？”
聂柏言，是严森的老师，也是齐朗回国之后的督导。
齐朗点头：“聂教授的意思是让我一直去找他，但我已经不想再接触有关心理学的一切东西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又喝了一口酒。
严森沉吟了一会，语气放柔，眼神真诚：“那你回来之后到处旅游，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齐朗点点头，其实回想起这两年中看到的种种，人文古迹也好，自然风光也罢，印象深刻的也就那么几处。
但马不停蹄地旅游，不接触专业有关的事，总比待在英国好。
无论如何，都比两年前的他好。
“没关系，你先休息，我‘明阅’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严森的眼神扫过齐朗的脸庞，看到他有些失落的表情，拍拍他的肩，笑着给他添酒。
他也能看得出来齐朗比刚回国的时候好一些，这已经很好了，其他的事情慢慢来。
严森创办“明阅心理咨询室”时，齐朗才大三，本来创立之初就想拉齐朗入伙，但他去英国留学了。没能与齐朗合作成，严森一直耿耿于怀。
前几年严森去英国见过齐朗，那个时候的他和现在很不一样。他喜欢工作，享受工作，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严森心疼他，对他说：“你又不是长明灯，偶尔歇歇没关系的，不用天天散发光芒照亮他人，你自己也需要歇一歇，才能更好地发光发亮啊！”
但那时的齐朗意气风发，正是铆足劲儿想干出一番事业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去。他的事业也做得很好，但没想到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
明阅就在泽无鱼附近，严森常和同事过来喝酒放松。这不，齐朗刚回江城，就被他拉过来了。
齐朗闻言收起落寞，眉目缓缓地舒展开，笑道：“我现在也可以去‘明阅’，做咨询是不行了，给严师兄打杂还是绰绰有余的。”
“打杂？齐晗怕是得扒了我的皮！”
严森音调拔高，急忙摆摆手，神情惊恐。
严森又出主意：“诶，你厨艺不错，给我做饭也是可以的！”
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吃不好睡不好的。齐朗有一手好厨艺，这不刚好能用上吗？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比之前更亮了。
齐朗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烁着几分狡黠：“让我给你做饭，齐晗就不会扒你的皮了？”
严森想起齐晗为了护哥与他不死不休的样子，身子一抖，算了算了，齐晗年纪小，他们要是对上，他还真不好办！
“要不你去谈个恋爱吧？”
严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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