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曳在塌边坐下,沉默不言注视着她,眼里满是自责。
少年的声音润泽如玉,轻轻的,如同林中绿竹般清冽,在他的胸膛之中,藏着一颗坦诚的、稳重的赤热之心。
“对不起,山黛,我以为两族联姻,喜结连理,本是好事,可是我从头到尾都忘了,嫁来坞岷,也许并不是你本人的意愿。”
榻上之人脸色苍白,不知梦里看见了什么,眉头紧蹙,一脸惶恐。
秉曳伸出手帮她擦去额头的汗,挪开黏在额角的碎发,注意到她动了动头,似是快要醒来,秉曳连忙起身,退后一步。
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她,秉曳和气开口:“公主,你终于醒了。”
山黛扫视一眼屋内,轻笑一声,“真可惜,原来我没死成。”她偏头,目光落在孑然站着的秉曳身上,语气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仿佛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令她喜悦之物。
“你是谁?”
她开口问他是谁时,秉曳才想起,她还不认识他。
“我是坞岷的少主,秉曳,方才进屋看你伤势如何,忘了告诉你我是谁,还请见谅。”
原来是他啊……山黛偏着脑袋看向里侧,不愿再面对任何人。
秉曳的手动了动,又重新收回去。他盯着山黛的背影,说:“此次和亲,的确有些突然,山黛公主远道而来,路上也许受了惊,你无须担心,待你伤养好以后,你若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平安护送你到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齐山黛不言,闭上眼睛,想当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想梦醒以后,又能回到以前有父王、有母后陪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山黛公主好生休息,我先告退,你有任何需要,尽管提出来,袅婆婆和侍从都会尽全力帮你。”
秉曳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关门离开。
*
敖匀盯着秉曳,心事重重,犹豫半响,终于鼓起勇气打破当下的平静,“少主,少主?你在想什么?是在担心山黛公主吗?”
他轻轻“嗯”了声,说:“我总觉得她变了很多,再也不似当年我见她般轻松、快乐。敖匀……”
秉曳偏头盯着他,“你速速赶去大通国,打听一下这一年里大通国王室究竟发生了什么。”
敖匀离开石凳,单膝下跪行礼:“是,属下领命!”
两道连续的叩门声过后,秉曳端着膳食走了进去。
他慌张往里走:“山黛,刚刚我没听见你出声音,我担心你有什么事,就擅作主张进来了,还望你别见怪。”
“山……”
秉曳刚想唤她的名字,当他看向床榻时,那张俊美无暇的脸顿时焕然失色。
“山黛!你做什么傻事!”
被血染红的床就像噩梦一般篆刻进秉曳的记忆。
医师处理好伤口以后便离开,山黛还昏迷不醒。秉曳红了眼睛,握住她的手,眼泪仿佛在眼眶中打转,“你怎么这么倔?如果你不想成亲,我大可以放你走,你何必作践自己的性命?山黛……这一年里,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给她擦汗,给她上药,为她扇风,为她喂水,小心翼翼,不敢离开她半步,当山黛迷迷糊糊醒来时,已是半夜。
她盯着塌边撑着脑袋偶然睡过去的秉曳,不禁疑惑,难道坞岷族的人不像传言中一般冷酷无情、自视清高?
可他这么细心地照顾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少夫人?
一个磕头,秉曳惊醒,当他发现山黛早已醒来且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匆匆挪开目光,看向别处。
“你醒了,医师说你身子不好,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我已经把这间屋子里所有锋利的东西全收走,山黛,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答应你?命是我自己的,想不想要,我自己说了算。”
齐山黛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从父王母后相继离世以后,她就这样,再也没有半点儿喜悦。
“纵然我不能算作你的什么人,但是山黛,人活在世,才有希望,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山黛那双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可我早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秉曳注视着她的眼眸,一如三年前一样诚恳、真挚,“对不起,山黛,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也许我做不到完完全全的感同身受,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知道,至少婚约解除前,你还有我。”
*
敖匀惊乍乍地跑进来,发现齐山黛住的屋子大变样,房间布满花儿,窗户明亮且整洁,秉曳特制的香在屋子里散发淡淡的提神清气。
他惊叹一声,“哇,少主,你也太用心了吧,这些全是给少夫人准备的?少主,话说回来,你和少夫人还没举行婚礼仪式,咱们全族上下可是都等着呢。”
秉曳摇摇头,冲他摆手势,示意他小声些,“你小声点儿,山黛还没醒,另外……这些日子山黛身子抱恙,成婚仪式一事,之后再说。”
“哦……”
敖匀在院子里扫落叶,袅婆婆前来寻找秉曳未果,询问敖匀:“少主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他人?”
“袅婆婆,你找少主啊。”敖匀停下手中动作,两手拿着扫帚,欢快回答:“少主带少主夫人出去了。”
“出去了?可是山黛公主伤还没养好,不宜下床活动,少主一向沉稳,怎么在这些事上如此莽撞。”
“哎呀,袅婆婆,你误会了。”敖匀左手叉腰,右手捏着扫帚把手,大大方方解释:“少主是看夫人整日在房中闷闷不乐,这才带少主夫人出去走走,散散心。再说了,有少主在,你还不放心不成?”
“如此也好。”袅婆婆上下打量一番敖匀,重新问道:“听说前几天你去了趟大通国?是少主命令你去的吧?若是老婆子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事还和山黛公主有关?”
“行行行,袅婆婆,真是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想问我什么?”
虽说袅婆婆对于此事并不知情,但是坞岷族一向对族人万分信任,因此,袅婆婆若想知道,敖匀也不打算隐瞒。
袅婆婆看着敖匀这幅坦坦荡荡的模样,笑着打趣:“我呀不想知道什么,该我知道的,少主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倒是敖匀,你知不知道少主新婚,我们得给他们两个人留点儿空间,你整天整夜围着少主转,像什么话?若是以后妨碍了我们坞岷小小少主的降临,全坞岷人可都得找你算账!”
“哎——不是,我——”
敖匀百口莫辩,他想了想,解释道:“我可没想那么多,我还不是想着少夫人近日身体抱恙,少主照顾少夫人辛劳,我留在少主身边,至少能帮他分分忧嘛。”
“再、再说了!袅婆婆你也不知道少主少夫人这么早就打算要孩子不是吗!”
袅婆婆转身下台阶,准备离开,笑着继续打趣,“我就是跟你开开玩笑,瞧把你急的。对了,听说最近去天沐那儿提亲的人可不少,敖匀,你还不抓紧点儿?”
“什么!提亲!”
敖匀直接把手里的扫帚扔开,以瞬移术闪现到山脚下,又以瞬移术匆匆朝天沐家赶去。
*
山黛坐在木筏上,了无生气,纵使水中鱼儿欢快畅游,她的眼眸里仍旧无法掀起一丝波澜。
她掀开左手衣袖,虫毒的印记开始变得明显,她想,应该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毒发身亡了吧。
只是齐勐泽这个卑鄙小人,再没有胁迫山黛完成他的目的之前,大抵不会让她如此轻易死去。
“这儿风大,你身子虚弱,别着凉了。”
身后,秉曳轻轻为她披上斗篷,裹住她的身躯。
山黛即刻掀回袖子,将手放下。
她垂下目光,不喜也不怒,仿佛只看得到自己将至的死期。
“我说过,没用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这幅面孔,你要是不想看,大可以别看,不用做这些徒劳功,我做不了你想象中的端庄得体的少夫人。”
秉曳不言,默默走到山黛面前蹲下。竹筏缓缓漂在湖面之上,两岸垂柳轻扬,静谧得仿佛像个神话。
“山黛,”他望着她的眼睛,言辞诚恳,“也许你误会我了。我这么做,从来都不是想把你变成一个少夫人该有的样子,我做这些,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哪怕一点,也行,不是因为你是少夫人,只是因为你是山黛,齐山黛。”
她轻轻一笑,手抚住他的脸颊,注视良久,仿佛在疑惑,为什么这个素未谋面的坞岷少主对她如此上心,又仿佛在诧异,原来男人都是同一张虚伪的面孔。
忽然,她把手抽回,冷笑着盯着蹲在身前的秉曳,声音却如她的心一般冷,“你以为你用点小伎俩,做点戏,我就会对你感激不尽?真是可笑,坞岷少主,我劝你还是没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想要的,我一样都没有。”
她将脸蛋往前凑,声音放低,“我有的,不过是这条贱命而已。”
秉曳的眼里又无奈,也有心疼,“山黛,你不能这样说自己。”
“怎么就不行?”
齐山黛望着他,一脸无辜,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针一般,狠狠地扎在秉曳的心上。
“坞岷少主,现在的大通国公主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天下好看的女人多得是,愿意真心待你侍奉你的女人也多的是,你大可以另择他人,毕竟,现在的齐山黛除了身子,其余的跟青楼里的女子也没什么两样,任人、宰割。”
“山黛公主!”
秉曳气得站了起来,转身过去,他不想让山黛看见自己这幅失礼的模样,也不想此刻的她去细究他对她在意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请你自重!”
齐山黛望着秉曳的背影轻轻一笑,“好啊。”
忽然,扑通一声传来,齐山黛径直跳进河里,义无反顾。
“山黛!”
听闻动静的秉曳即刻转身,失手未能抓住山黛的衣角,秉曳也随之毫不犹豫跳进河里。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吗?”
山黛不挣扎,也不抗拒,她沉入水中,望着周遭的湖水,心静静的,了无波澜。
闭眼前,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阿黛。
自从那人离开后,已经好久未有人这样唤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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