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林!这边。”何方云已经在包厢入座,看到进来的是晏林时,惊喜地招呼她过去坐,“我没有想到你会推掉出差过来。”
晏林点点头,坐到何方云的右边。
她们俩在大学时候,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委,两个“工作狂”几乎包揽下班级里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也因此结下深厚的情谊。
“来点什么?”有啤酒、红酒也有汽水和果汁,晏林说:“啤的就行。”
晏林拉开啤酒的拉环,酒液倒入杯中,升起气泡又很快消弭,她问:“云,你联系阿莲了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问的不是阿莲来了没有,或许她的潜意识中已经认为阿莲不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确没有在这里看见阿莲。
如果阿莲在这里,一定会坐在她的旁边,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何方云一拍脑门,稍作懊悔道:“应该让你去邀请阿莲的!我给她打电话和发W信都没有得到回复。”
晏林咽下一大口苦涩的酒液,声音在喧闹的气氛中显得格外低沉:“我也联系不上她。”
不止是晏林与何方云,在座的任何一个人这些年与阿莲都没有联系。
“阿莲就是那种不会主动联系的人。不过最后一次我跟她分享游戏还是很久以前了,她一直都没有回复我。我还以为她只是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原来你们都没有来往吗?”念念说。她们曾经一起玩好几款游戏,过去联系密切。
有人说:“阿莲会不会出国了?”
“或者去哪里隐居了吧,感觉她会是那种住进深山不问世事的性格。”
“有没有可能去做机密工作了?”“不太可能吧,那种重要的工作找一个专业不对口的本科生进去干什么。”
一时间众说纷纭,好像都有道理,但是都没有证据。
念念又说:“可即便是出国,阿莲也一定会告诉晏林的吧。”
众人被点醒一般,一齐看向晏林,露出赞同的神情。
在阿莲和晏林之间,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之所以说这是一个秘密,似乎是因为当事人之一的晏林似乎从来都没有察觉到过。
酒过三巡,晏林的头脑竟有些昏沉,她的酒量很好,这点对她来说跟汽水没有区别。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可晏林什么都不明白。
晏林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她嗓子干涩,艰难地吞咽后问:“我出去抽支烟。”
念念风一阵地跟着跑出去。
马路边,浓稠的夜色里一点红色火光明灭,瑟瑟寒风中,晏林蹲在那里。
念念走过去,也蹲下来。
她过来后,晏林便将烟掐灭,回说:“阿莲跟我说过她前男友的事情,在中学的时候认识的。我能察觉到她很依赖我,就像是,就像我家里的小妹一样,见面时会扑进我怀里,离别会抱着我哭,所以我也乐意她这样做。我一直以为她也是像小妹那样的女孩。”
她的小妹是一个很擅长表达情绪和需求的小孩,并且很小就很懂事。就像在和姐姐分开的时候,她会抱着姐姐哭着说:“姐姐我舍不得你,我会很想你的,你放假就回来陪我玩好不好?”但是她不会说:“姐姐,我不让你走。”这类的话。于是她得到家里人更多的耐心和疼爱。
念念摊开手掌伸到晏林面前:“也给我一支烟吧。”
她吐了一口烟,很快被风吹散,剩下的都夹在手指间:“不过我打算戒了,吸烟有害健康嘛,而且还浪费钱。”
晏林在冷风中清醒些许,说:“是该戒。”
“你呢?”
“我没瘾。”
“骗谁呢,”念念一把推在晏林的肩膀上,嘲笑她,“谁不知道你,你私下里就是烟酒都来的啊。”
“真的,我不骗人。”晏林笑着问她,“倒是看不出来我们的文艺女神念念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工作之后,进的公司太恶心人了,又没有走人的底气,真烦!”念念重重叹一口气道,“哎,工作嘛,哪里有开心的。”
她研究生毕业之后没能选择自己爱好的职业,而是选择了专业对口的工作。
“挺好奇阿莲现在在做什么的。”念念歪着头回忆,“阿莲好像做什么都会很认真。晏林,你还记得阿莲的样子吗?”
“记得。”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秋天,阿莲时隔很久回到晏林的身边,回到她们曾一起居住过很久的城市。阿莲站在一家奶茶店门口难过很久才离开。
“林,我上一次吃那家的榴莲千层其实就以为是最后一次了,当时我以为我离开之后应该很久都不会有机会再回来。我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想要做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再来吃一次他们家的榴莲千层,没想到,没想到上一次真的就成了最后一次了啊。”
“我们还可以去试一试别家的。”晏林当时是这样说的。
当时的阿莲看上去并不只是很想吃一块榴莲千层的样子,因为她说:“算啦,另一家店做得没有那么好吃,而且好远,不想过去了。我今天走得好累啊,林,我们回去吧。”
所以那天阿莲想了一路的榴莲千层没有吃,别家的榴莲千层也没有吃。
第二天晏林要带她去吃榴莲千层,她也没有去。她说:“我只想吃那家的榴莲千层。”因为她在讲这些话拒绝晏林的时候也是笑着的,所以气氛还算轻松,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她们没有再提。
念念说:“其实小时候还有中学时的很多朋友都是这样子,毕业后就自然而然没有了联络,我们也不知道哪一次分别是永别,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再见后,再也没有见过面,不只是阿莲。这件事正常得像秋天梧桐叶一定会落到地上。”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能有多紧密呢?
她们相识至今已有9年,前四年她们就像彼此的家人融入对方的生活,第5年她们不得不面对现实和各自的未来而选择分开,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后四年,她们彻底断了联系。
只是当电话、W信、企鹅、d音私信、围脖私信甚至拼夕夕都不再有回音的时候,一个人便从另一个人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那天同学聚会回来,晏林向公司请了一个月的长假。
经理看见这么长的假期直皱眉,不客气地说:“现在这么忙,你知道你请这么长的假很不合适吗?你请假去做什么?”
晏林说:“心情不好。”
经理以为她就是想出去玩,也以为她会借口家里有事,准备好的托词一下子失去用武之地,他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讲,在请假条上签了字。
“这两天做好工作交接,就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年轻人也别让自己太累。”
“谢谢经理。”
晏林花三天时间做完交接,当天晚上乘坐火车去了临市。
四年前,阿莲也是坐这趟火车最后一次来找她。在十月初,她买了一张最便宜的车票,拿着一束蓝色小飞燕,历时8个小时来见她。
晏林还记得,阿莲说,她坐的车厢里人不多,但她前后左右的位置都坐满了,有两个大人带着五个小孩出行。孩子们很乖,不吵,在吃零食,用平板看动画片。她旁边的女孩给她分了一小包薯片,所以她从花束里抽出一支送给那个小孩。
晏林坐在车上想,她们坐的不是同一节车厢。阿莲的车厢里,有鲜花、有零食、有动画片、有乖巧的孩子,而她的车厢里,有呼噜声震天响的大叔和尖叫着要玩手机的熊孩子。
即便如此,晏林还是靠着窗沿昏沉地睡过去,梦里,阿莲也坐在这个位置,像镜子一样的车窗,一半映出阿莲温柔的脸庞和她舒展的花,一半是窗外零星的灯火和远方的夜晚。
晏林在下车前去卫生间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到达临市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她直接前往阿莲工作的地方。
她提前在招聘软件上与他们的HR沟通过,但没有得到回答,也许人家以为她是一个疯子。
她在门口等了很久,直到上班时间过去,所有上班的人都打卡进入公司,她没有看到阿莲。
于是她将行李箱放在门口,学着前面进去的人那样:“你好,我是来应聘的。”保安给她打开了门禁。
晏林终于见到了阿莲的同事,在表明来意之后,他们告诉晏林,阿莲好几年前就离职了,她走后,这里的人也没有再与她取得过联系。
一个大姐说:“阿莲那个小姑娘,很漂亮,外地人,在这边住宿舍。上班就是上班,下班之后也不参加聚会,基本找不到人的。跟我们也只有工作上的联系,没有私交。不过她离职的时候我听见主管问她以后打算去哪里,她好像说打算去江城吧,说是对象在那边还是什么的。嗨呀,江城那么大,小姑娘,你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谢谢姐姐,我找找看。”晏林准备离开了。
大姐压低声音好奇地问:“你找她做什么?她欠你钱跑了吗?”
晏林摇头:“不是,是我欠她的。”
晏林离开阿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后,没有直接前往江城。就像大姐说的,江城那么大,想要找一个人,难度如大海捞针。
她转道去了望县,那是阿莲的故乡,那里也许还有她的家人和旧友。
在出发前,她将云盘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上学时的一次的信息汇总表格,在那里面她找到了阿莲老家的地址,还有她的紧急联系人号码。
第一遍号码没有拨通,她再打过去,对面在自动挂断前一秒接了起来,是一位年长女性的声音,不耐烦地问:“谁啊,有什么事情?”
“阿姨你好,我是阿莲的朋友。”晏林还没有讲完自己的来意,对方就粗着声音道:“她要是在外面欠了债,你就找她去,我们跟她可没有关系,也没有钱!”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晏林甚至没有来得及问她知不知道阿莲的下落,也只是能确定对面的阿姨的确认识阿莲,很可能就是阿莲的母亲。
难道这些年阿莲失去踪迹真的是在躲债吗?她不像是会借钱的人,她连花呗都不用。难道被诈骗了?
晏林坐上了前往望城的高铁,到了望城后,转乘几次大巴,才在天黑的时候抵达望县。她在小旅馆先歇下,这里60一晚,全天供应热水和电。
躺在旅馆看不出来是干净还是脏的床上,头顶的天花板上正对着一个吊扇,扇叶被灰尘和蜘蛛网包裹了毛茸茸的一层。房间里没有空调。晏林庆幸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不用将风扇打开。
凌晨的时候,窗户外面一条大马路上还有货车经过,而房间的隔音做得不太好,吵得人睡不着觉。
在困倦和不断被吵醒的恍惚间,晏林想,明天一定要换一家像样的酒店住。
第二天晏林又来到车站,她要乘坐短途大巴才能抵达阿莲家所在的乡下。到了阿莲的家庭地址上所写的村子后,晏林还远没有到达目的地。
她先是往房屋聚集的地方走,看着近,一走就是半个小时。
中午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家家户户大门是敞开的,晏林往里看就能看到屋里的人在吃饭,基本是些老人,年轻人很少。
当晏林询问起阿莲的信息后,这里的人都露出戒备的神色,不再多言,关上门让晏林赶快离开。
他们似乎知道一些关于阿莲的消息,却都不愿意说,而这些是晏林想要知道的。
晏林一路走一路问,始终没能得到有效的信息。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就着保温杯里的温水啃两个面包,休息好之后又接着走。
直到遇到一个大娘,大娘似乎相信了她的话,相信她真的是阿莲的朋友,于是告诉了晏林,阿莲家所在的位置,离这里很近。
“就从这里往前走,过桥之后的第二户人家,阿莲家很特别的,那里只有他们一家的外墙是红色。”大娘用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对晏林说。
终于,晏林找到了阿莲的家。
这里大门紧锁,安静极了,外面都没有一个路过的人。
晏林试着大喊了几声阿莲的名字,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在门口坐了下来,她想,住在这里的人总是会回来的。
暮色四合的时候,车灯从远处照亮这条小路,传来电动车骑行的声音,车在阿莲家门口停下,车上的人下来的时候看见门口坐了一个人影也是吓了一大跳。车没有停稳,被不管不顾地丢在原地倒下,那人激动地冲向晏林。
“莲啊!莲!”这人约莫是一个60岁的妇女,皱纹爬满了她黝黑的脸,发丝在昏暗的灯下闪烁稀疏的银光,“你个死丫头,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这几年你债还完了没?我们砸锅卖铁供你读书啊,你不学好!我们养你这么大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女人边说边抓着晏林头发,另一只手疯狂地捶打晏林。
晏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枯槁的女人能够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她的头皮好痛。
晏林抓住女人的两只手腕,控制住对方后立马解释:“阿姨,我不是阿莲。”
女人看清晏林的模样之后出人意料地爆发出更加尖锐的叫骂:“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她推开晏林,趔趄地将晏林推出她家的范围,推到路边,防备地看着她。
晏林只好保持着距离,轻声解释:“阿姨,我是阿莲的朋友,我是来找她的。您有……”
“我不认识什么阿莲!”女人连忙否认。
阿莲的家乡话不算难懂,从刚见面的时候,阿莲母亲说的那些话里,晏林就明白了这些年阿莲没有回过家。
还有什么债?
晏林追问:“您说阿莲在外面欠了债?”
阿莲母亲上下打量着晏林,犹疑道:“你真不是来催债的?”
“我只是她的朋友,真的,我们以前是大学同学,这是我们以前一起拍的照片,您看看?”
阿莲母亲没有放下防备,还是凑近看了晏林手机里的照片,那是她们在一次外出游玩吃饭前拍的照片。照片的特效很搞怪,阿莲看起来很可爱。阿莲母亲问:“你们真的是同学?”
“是的,我们也是很要好的朋友。”
阿莲母亲转身进屋,就在晏林以为阿莲母亲相信了自己的时候,阿莲母亲举着一把铁锹冲出来,大喊着驱赶她。
“滚,赶紧给我滚!就是你们带坏我的女儿,就是因为你们,她才不好好学习,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滚,你再不滚,我今天打死你!”
晏林自知扛不住铁锹,拉上行李箱灰溜溜地往回走。
离开阿莲家,回到一条水泥小道上,打开打车软件,却没有师傅接单。或许是这地方太偏僻。
“阿莲,你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吗?”晏林疲惫地蹲在路边,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和阿莲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很难想象阿莲是怎样每天从这条路上走过。
她想起曾经有人当面评价阿莲:“阿莲,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你一定是被爱包围着长大的。”
那天阿莲说了什么吗?什么也没有。她低着头摸了把自己的脸,笑了笑,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只有晏林知道,当天晚上阿莲躲在床帘里偷偷哭。她没有发出哭声,晏林听见吸鼻子的声音,还有她后面讲话有些重的鼻音。
那个时候晏林不知道阿莲为什么哭,可不知为何,今天晏林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晏林深呼吸,给自己打气:“今天好晚了,先走到大路上打个车找地方休息吧。天亮之后再多去几个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阿莲的学校,说不定会有她的老朋友的消息。”
沿着小路一直走,在能够远远看到大路的路口时,晏林听见了吵闹声,一个男人的怒骂和一个女人的求饶。
突然那扇门打开,女人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大喊着救命。
夜色下晏林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是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她正在寻找的那个人。
她松开手里的箱子就要冲过去救人,隔壁看着这一切的老人却劝她:“外地人,走吧,别管人家的家务事,小心惹上一身麻烦!”
可那个男人追出来,将女人压在地上,一手揪住女人的头发,一手不停地扇在女人的脸上。
她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于是第一时间报了警。
晏林从背包里拿出已经空了的金属保温杯,来到满是酒气的男人面前,拦住了男人再一次挥下的手臂。
她说:“我已经报警了,请你立即停手。”神志不清的男人没有理会,而是将拳头挥向她,于是高高扬起那个平平无奇只是有些重量的杯子。
当……
有些什么东西碎了,有些什么东西在昏沉,有些什么东西在清醒。
晏林松开保温杯。
这下方便了,也不用走到大路上再去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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