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同我一起当凡人过日子，天上的莫虚星君月十三，成了凡间的月十三。
月十三有些不像神仙，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比我更像是凡人，若不是时不时显露出来的那点子收拾家务的法术，我真是十分地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当过神仙。
毕竟有时候从他口中听过的关于他做神仙的那些个事情，其实和凡人相比也没个什么不同。一样的要带领军士四处征战，讨伐什么妖兽啊叛党呀，有时候也要帮忙调节调节风雨，以免人间大乱。
他也不像是个会打仗的将军，直到那一日我去集市买菜，被人推下水。
十三从不吃鱼，倘若是那种金红金红的鱼，有时候遇见了，他会买下来然后放生掉。看着他这样做久了，我也养成了习惯，去集市上头有时候见着了异色的鱼儿，也同样买下来然后放生。
可是那天我在上游放生，下游就有商家拿着渔网守着我的鱼，被我发现了竟还倒打一耙，我争不过他们，反倒被推进了水里。
时节正是冬日，那水透心凉。
十三就是这个时候从人群中冲出来的，他跳下水将我从水中救起，将我抱了回家。等到屋子里的炭火烧热，我也躺回温暖的被窝后，他拿着样东西就出了门。
后来我才晓得，他拿的是一根打狗棍。
黄昏时候，卖鱼的商贩最后排着队在家门口同我致歉。无一例外的，每个人身上都挂了点彩。
至于十三，他身上也有些伤，最长的那一条，是左臂的一记刀伤，很长很深的一记。
我指着那伤问他，“你不是神仙么？为何还会受伤？”
十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久没有打架了，一个不留神就被伤了呗！还是你想问，为何不用法术？”
我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为何不用法术？不说反击，至少你得懂得自保！”
十三却望着我摇头，“与弱者战，若我还拿刀，就太卑鄙了。更何况，为神者，神力可不是用来欺负弱者的。”
他被伤至如此，却还为那些卖鱼的说话，我有些不高兴，“那你以后别出去打架了，反正你也不能一点彩都不挂就全身而退。”
十三却直摇头，“那可不行，这是立场问题。”
“什么立场？”
“伤我妻子者，必伐之。”
一时，我楞在了原处。
那一日的最后，我拆开了十三的衣服，给他上药，包扎······最后，我被十三抱回了床榻上。
“区区小伤，十八不必烦心，你白日里落了水，此刻该好好休息才是。”
若是往日，我肯定也就休息了。
但今日与往日不同，这次我拉住了十三的袖子，“你同我一起睡，”说着，我往里头缩了缩，腾出个位置，“你就睡这里。”
十三瞧着我，忽而一笑，“晚饭还没有做，我先去给你做晚饭。”
那晚我没吃晚饭，因为一股子无名火从心口处烧了起来，至于火从何来，我也不晓得。
十三的伤好得很快，第二日我再换药时，那地方已经结痂了，连药都不用换。
我喃喃道，“果然是神仙，就跟咱们凡人不一样。”
看完伤口再看十三的脸，我的内心就有些惆怅。因为我俩一起生活三年了，他的样子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变。
按照目前这个发展的趋势，极有可能有一日我连豆腐都咬不动了，十三还能跟人拿着刀子打架。
那场面，想想我都觉得辣眼睛。
原本这些事情我没往深处想，可一往深处想，我就有些停不下来。
晚饭我只吃了几口就有些没胃口，洗洗睡。
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一个翻身，我发现自己翻到明十三怀里去了。
我赶紧地往后退了退，“你怎么进来了？”
问完这句话，我又觉得自己有些傻。月十三是神仙，穿墙而过即刻现身这种法术对他来说小菜一碟，更别提闪现在我的床上。
十三没说话，只一把将我捞进了他的怀里。
不大不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落入耳中，“十八，我们生几个孩子吧！这样人多，家里热闹些，好不好？”
最后一句好不好，带着几分诱哄的味道，我鬼神神差地点了点头。
绵密的吻从额头慢慢往下，再往下，最后结成厚厚的网将我困住，我就像那渔网之中的鱼儿，如何也挣脱不得。
我与月十三，这次是真的坦诚相见了，疼痛过后便是欢愉，当欢愉到了极致，我实在是忍不住，攀上了他的肩膀，重重地咬了一口。
他的动作止了止，声音透着愉悦，“你与我好好说，我轻一些便是，咬我作甚？”
我松了口，得意道：“我咬过的东西，就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我咬过一口的东西，最后还是被抢走了。
三个月后，夏至那一日，十三说他要出征去了，让我等他。
我问他多久能归来，他却这样回我：“约莫三五日我就能回来，你就在此处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我不信，拉着他不肯松手，“天界三五日，人间三五年，便是我等你等到一百岁，左不过天界三两个月罢了。可十三，为何你一定要回去，就留在此处陪我白首到老不行么？还是说，现下你不喜欢我了，厌倦我了，所以想要离开？”
“不！绝不是！我族中有难，父母于我有恩，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我颓然地放开手，确实，恩情大于山，我于十三，是一点恩情都没有给过他。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救赎我。
“你去吧，我在此处等你，等你归来，同我白首到老。”
我骗了十三，也骗自己。
翌年夏至，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可家里并没有因此热闹起来，因为那孩子生出来却不哭，会睁眼却不如何会动弹，给我接生的柳产婆是乡里顶有名的，也有经验，只看了便说可惜，“这样好看的女娃子，只可惜没有福气。”说完，产婆叹了口气，将孩子放到了我身侧，“你也看看，看几眼，便早些教巫大仙收了去吧！”
巫大仙是乡里有名的巫医，谁家有死胎死婴，多半是交给他去处理，好教孩子早些入轮回投胎。
我点头，道了声谢，又将枕头下的银钱递给产婆，“多谢婆婆了。”
产婆走后，我睡了长长的一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和十三一起养育女儿，教她识字规矩，看着她上学，嫁娶，生子·····那梦十分地美好，可一觉醒来，我却身在地狱中。
小小的孩子如同小猫一样在我怀里，不哭不闹，只睁着眼睛看我，我们母女俩就这么互相看着彼此，直到她彻底闭了眼。
十三走了，孩子死了。
谣言也不知是从何时生的，说我生下的那个孩子是野种，因为那孩子没有半分地像明十三。
也是，平常人怀胎十月生子，我这一胎，足怀了十四个月。
夏至那一日，我本是想用孩子留住他的，但我怕说出口依旧留不住他，反而会给他徒增烦恼，这才没有说。知道我孕事的，不过柳产婆一个罢了。
如今乡里的谣言很多，大多说的都是我红杏出墙。但我没有，我活了这么久了，没喜欢过什么人，只喜欢一个对我好的十三，我生的孩子只会是他的。
但那孩子的眉眼，确确实实没有半点像他。
十三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单眼皮，同我一模一样，可我俩的孩子，却是桃花眼，双眼皮。
没了那孩子之后的每个夜晚凉飕飕的。
七日后，我将那孩子的尸体埋在了院子里的桃树下。
遇见月十三前的孟十八，一定会将自己吊死桃树上。遇见月十三后的孟十八，会一直等他归来。
只是等了一辈子，直等到命没了，我也没有将他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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