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宁躲在街角的阴影里,焦急地望向城门处盘查的官兵,又看了看身后的街道,仔细倾听着每一处的声响。
她要出城,但她是逃犯,没有身份证明。
她观察了两天,本想躲在商贩的运货车里混出去——但离城门关闭只剩一刻钟的时间了,商贩怎么还没来?
李昭宁呵了一口气,暖暖冻得通红的手指,抬头看了看渐黑的天色。
今日再不离开长安,她就算不被官兵抓,也会饿死冻死——长安城戒严三日,她也和官兵追追逃逃了三天,水米未进,虚得很。
身后的街巷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声,商贩估计是不会来了。
李昭宁叹了口气,正准备往回走,却发现街道对面,一辆熟悉的牛车正被一个胡商牵着,缓缓往这边走近。
她差点喜极而泣,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趁着牛车拐弯,一跃而起,迅速把自己埋在了麻袋中间。
车架剧烈地晃了一下,发出吱呀的一声响。牵着牛的胡商回头看了看,发现装粮的麻袋有些歪,便走过来,一脚将麻袋踹回原位,却听到一声极轻的闷哼。
“呀!……”
胡商怔了一瞬。
麻袋活了?
胡商不可置信地又踹了一脚,但这次车上静悄悄的,再没什么别的动静。
他放下心,只当自己是听错了,转身准备向前走,却听到一声极轻的“嘶……”
他看了一眼堆得高高的麻袋,嘴角就浅浅地勾了起来,大步流星,牵着牛背向城门,往一条寂静小巷走去。
李昭宁感觉到车转了个大弯,以为已经出了城,暗自窃喜间,车停了。
她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远,便放心地从麻袋中钻出来,却发现四周依然是高墙环绕,而那个胡商还稳稳地站在车旁边,一袭青衣,负手仰头,正兴致盎然地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怎么没出城?
难道他是乔装的官兵?
出神间,胡商幽幽开口:
“这几日的米缺斤少两,都是你偷的?”
啥??
李昭宁懵了一瞬,忽然明白过来,这人是把她当成了偷米的贼。
人在车中坐,锅从天上来。
她的身份确实见不得光,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做贼吧?
她皱眉辩驳:“我没有偷。”
他目光笃定:“恐怕是没来得及下手。”
她提高声音:“你怎知我是没下手,还是光明磊落无心下手?”
他胸有成竹:“既然如此,报官吧,官府自有定夺。”
李昭宁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报官,她的身份一定会被发现,那一个多月的筹谋、三天的辛苦周旋,都会付诸东流。
她得出城,不能再耽搁了。
李昭宁计上心头,眼神软下来,假意委屈道:“请郎君别报官,是我偷的,我承认。”
那人眨了眨眼睛,似乎对她的服软的速度之快有些意外。
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疼得嗓音颤颤:“阿娘病了,没钱看病,我没有办法……”
李昭宁不经常撒谎,也不知道装得像不像,她用余光看着胡商,却发现他目光虽然在自己身上,可是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继续装,声音哽咽:“我给娘看了病,就回来给郎君当牛做马,把钱还上。”
他的眼神重新聚焦在李昭宁身上,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语气淡淡:“你娘看病还差多少钱?”
啊?
这是要给她施舍?
李昭宁讶异地看向他,发现他淡漠如水的眸子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不忍。
她心虚地垂下头,小声道:“钱就不劳郎君费心了。”
她确实缺钱,但这样行骗,有违君子之道。
她更喜欢自己挣。
胡商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将一个紫色的小荷包递给她:“我是……商人,不是无良的匪徒,不会做道貌岸然却伤天害理的事。”
匪徒不都是五大三粗的吗,怎么会道貌岸然?
李昭宁暗中笑他的话没逻辑,但还是被他的举动惹得心中一暖。
她浅笑开口:“郎君善心比寻常商人大多了,来日一定好人有好报。”
李昭宁没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伸手将荷包推了回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郎君好意我心领了,钱还是收回吧。”
她放松下来,仔细地瞧了瞧这位胡商,发现他竟然还有点好看。
眉眼深邃修长,脸颊光润如月,头发被胡式头巾包着,一身浅绿色圆领袍,长身鹤立,挺拔如谪仙。
李昭宁正瞧着他,却发现他眉目间的光芒消失了:
“你不是小偷,而是为了出城吧。”
语气强硬而笃定。
……
早知道她就不要什么君子气节了。
一个缺钱的人宁愿偷钱也不要施舍,这逻辑说不通啊。
李昭宁懊恼地叹了口气,干脆地承认:“是。”
不是她不想编,而是现在编什么,他都不会信了。
“出城做什么?”
“逃命。”
“为何要逃?”
李昭宁沉默了。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不想继位吧?
这人看着心善,但也不知底细,万一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李昭宁不敢保证这人会不会把自己送到官府去换封赏。
她突然福至心灵:“你带我出城,我就告诉你。”
哪知对面嗤笑一声:“送你去见官,不是知道得更清楚?”
李昭宁很绝望。
那人目光如炬,盯得她面上泛起一大块心虚的潮红。
“检查!”
一声怒喝破空而来,惊得李昭宁浑身一颤,转头一看,两个官兵挎着刀,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他们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在刀鞘中撞出砰砰的响声,像阎王的催命铃一般叮当作响。
巷子不深,三面都是高墙,以李昭宁现在的身手和体力,绝无翻越的可能。
她苦笑,这下不用去报官了,官兵已经找上来了。
李昭宁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但余光却看到胡商眯起来的眼睛和背在身后却缓缓摩挲着袖口的手指。
和刚才的揶揄与谦和都不同,他浑身散发着肃杀的寒意,夕阳残照,他眸中的敌意笼罩在城楼的阴影里,却在倾洒的月光下昭然若揭。
难道他也在被追杀?
李昭宁深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道理,但现在开始拉拢未免有些来不及了。
官兵已经站在了胡商面前:“证件呢,拿出来!”
他站在那儿,负手而立,巍然不动,微风拂动他的袖口,寒光一闪,李昭宁看见了他袖中的匕首。
几乎是一瞬间,他飞速跨出一步,将匕首深深扎进官兵的脖子,又飞快地抽出。
官兵歪倒在地,血流如炸开的烟花般喷涌而出。
在她还没看清的时候,他手起刀落,将另一个人也放倒了。
胡商握着匕首,转身向李昭宁走来,鞋底在地上擦出嘶嘶的声响。
他身上沾了不少血,此刻正冒着悠悠热气,令人窒息的腥味直往李昭宁鼻子里钻。
完了。
李昭宁绝望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等着胡商来杀自己灭口。
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走吧,出城。”
她虽然听明白了,但还是被吓了一跳,一跃而起,继而冷静下来,望着他,脑瓜子嗡嗡响。
胡商眉眼间还残留着猎猎杀意,月光清冷,照得人遍体生寒。
她三两步跟上去,一边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一边在想怎么让他相信自己绝对会守口如瓶。
可现在天已经全黑,城门肯定关了,要怎么出去?
更何况,这人身上还沾着热腾腾、黑乎乎的血。
“那个……”李昭宁缩着脖子开口,却看见回头的人眉目间隐忍的怒意。
她识趣地闭了嘴。
“怎么了?”
他停住,收起匕首,眼中情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淡然。
李昭宁默默地把将要说出口的“你要不要清理一下身上的血迹”换成了:“你不去牵牛车了吗?”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牛车一眼,道声“多谢”,回去牵了绳子,往城门走去。
他走得很快,李昭宁忐忑地跟在后面,不知道该跟还是不该跟。
她决定提醒他:“城门这会儿早就关了,要不想个别的办法出城?”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他们经常加班,可以去碰碰机会。”
这话给了李昭宁一丝希望,她快步走到他身侧:“那我要不要躲进麻袋里?”
她没有官府的出城文书,而且有个致命的弱点——她的耳后有一个浅粉色的弯月形胎记,一看便知身份。
“不必,你跟我一起,用我的证明。”他淡淡开口,将牛车向前用力一推,拐进宽敞的朱雀街。
李昭宁探头一看,雀跃顿时盈满了胸口:
城门还开着!
她开心地笑起来,脚步也轻快许多,感激地看了胡商很多次,那人却没有再理她,只是一味地向前走。
很快便到了城门,检查完两人包裹后,胡商推着车先过,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双眼盯着地面,经过最后一个守城的侍卫。
李昭宁的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能慢慢放下了。
“等等!”
李昭宁浑身一颤。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尽量稳住声音,唇角抽搐着勉强笑了笑:“叫我吗?”
那官兵快步向她走来,她却不敢动。门道狭窄,她跑不脱。
侍卫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只簪子:“刚才检查包袱时,女郎的东西落在外面了,烦请收好。”
那是一只极不起眼的木簪子,无任何点缀,只在簪尾处雕着一只小小的五瓣梅花。
李昭宁飞快地接过簪子,道了谢,一回头,看到胡商还站在身后等着自己。
她感激一笑,跟着胡商走出城门。
跨过最后一只石板,李昭宁一抬头,天空忽然就大了。
星垂平野,月明千里。
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胡商端端正正揖了一礼,一转身,就听到背后冷寂如泉的声音:
“这么晚了,公主准备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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