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诊所出来，项知要去一趟外婆家。
外公前些年就不在了，外婆独自住在郊区的老房子里。她原本体格还算硬朗，没事一个人做做饭养养花也算过得自得其乐。但去年冬天一阵清冷的小雨过后，倒寒的空气在地面结了一层薄冰，老人家早起去院子看她的小苍兰，一个呲溜摔坏了腿。
老人只有项知妈妈一个独女，出院后项知的爸爸项久贺本打算接老人到家里同住，无奈老人住惯了老院子，不舍得那份清静，死活不肯。后来项久贺托人找了附近一位知根知底的阿姨照顾老人。虽然腿脚多有不便，老人家也不太愿意麻烦别人，大部分时间都让阿姨回去忙自家的事，只在三餐时间过来照顾一下饮食就行，到了冬天更是减到了两餐。
已到了中午时分，项知随便吃了点东西，换乘了三趟车，步行了十几分钟，来到了外婆家的小院。
项知小时候经常会随爸妈来到外婆家，那时候外公还在，她记得这个小院总是绿荫环绕虫鸟相鸣一片生机勃勃，叫不上名字的各色花朵争相开放着让整个小院都香喷喷的。院角的一片小菜地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在她称之为探险地在里面穿梭一番后，总能有所收获：大番茄、黄瓜纽或者一根脆萝卜，她不管熟了没熟看见喜欢的都撸下来，经常引得外婆一阵调笑，让她都吃掉不能浪费。
那些笑声仿佛还在耳畔，而眼前的这个小院却已今时不同往昔了。除了几颗老树还在，其余几乎是一片破败荒废的景象。确实，外婆如今已无力打理，不可能让它还像昔日一样繁茂精致。
来到近前，项知意外的发现石桌上的几盆兰花仍旧翠绿如新，似乎是一直在被精心照料着。看来外婆的心力，也就能延展到这个范围了吧，项知心想着，不觉得有些戚戚然。
见项知的到来，外婆甚是欣喜，她立马关掉了电视让她推自己到院子坐坐。刚吃过午饭，照料的阿姨回去了，项知洗干净带来的水果，仔细地切成小块放到玻璃碗里摆到石桌上，两人晒着太阳吃着水果随便聊着。
外婆坐在轮椅里，头发仿佛更白了些，多了几分纯粹。项知想到自己上次来这好像还是过年的时候。她起身给外婆调了调靠背，让她更舒服一点，自己也搬过来摇椅，舒服的躺坐在里面。她们迎着暖和的太阳各自舒展着准备感受加倍的惬意，却被彼此晒得睁不开眼的样子逗的笑起来。
“外婆，你看你这院子，竟如此破败了，好可惜。”项知嚼着口中的梨子打趣道。
“谁说不是呢，要不你搬过来，给我当个长工吧？”
“……”项知被噎了一下，撒娇道：“外婆，我是女孩子，你怎么舍得我当长工啊？”
“是啊，”外婆叹了口气，“我的长工抛下我不管了。”
项知知道外婆的长工一定是外公了。
“外婆，你想外公了？”
“不想，”外婆语气笃定却掩饰不住眼睛里的星光，“我只是想我年轻的时候了。”她狡辩道。
“外婆，你年轻时候真美！”项知赶紧送上彩虹屁。
“我现在也很美！”
“……对，您是最美的老太太！”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笑着，这小院子仿佛又有了生机。
项知就这样陪着外婆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瞎聊着。树影慢慢伸长，延展至脚边，又爬上膝盖。外婆的腿目前只能维持小范围的活动，为了避免肌肉萎缩，她也每天尽量在院里溜达溜达，阿姨也要求只有她在的时候才可以。她的电动轮椅虽然看起来还挺高科技的，但她不喜欢那东西，就好像是她害得她不能恢复自由行走似的。
她告诉项知她吃的睡的都很好，无聊了也会看电视、看看书或者和人聊聊天来消遣一下，余下的精力还可以照看一下她的几盆花草，那些管不了的就不管了，就让他们按自然的样子野蛮生长也挺好，总之生活得很顺心。听着外婆轻描淡写的讲述，项知一面觉得是岁月给了外婆看淡繁华回归质朴的智慧，一方面也觉得外婆是有意让她和她爸爸都减少点心理负担。
“外婆，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她想着，忽然冒出这句。
“我一把年纪，都土埋到脖颈了，还想什么愿望？”外婆自嘲道。
“谁说老人家就不能有愿望了？您身体这么棒，活到100岁也没问题，您这才70出头……”
“74了。”老人打断她道。
“嗯，74，那也还有26年呢，大把的光阴呢！”
“我活不到100岁，也不想活100岁。”
“那怎么说也有一二十年呢！你看我一共也才活了16年呢，这是大把的岁月啊，现在科技发展又这么快，以后有无限可能啊！”
外婆看着项知激情澎湃的样子，慈爱的笑了笑，“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人生啊，其实不是匀速的。”
项知疑惑的看着外婆，听她继续讲道：
“你过的那16年，是人生里最漫长的16年，因为那里有你的整个童年，有你充实的学习时光。那时候甚至是没什么时间概念的，你从容的散漫其中，或是专注于每分每秒，不慌不忙的成长。等你再长大一些，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后，日子就突然间加快了，然后不知不觉就真的感受了时光飞逝。一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三年五载也都转瞬即逝。尤其是有了孩子，你再关注的，也都是孩子的年龄了，而自己何时又老了十岁，已经不记得了，就好像还不如童年的一个暑假长。”
外婆说着，淡淡的笑了一下，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往事，并不期望她能理解。
“您的意思是，即便再活个十年二十年，其实对您来说，也和这一日两日没什么区别了？”
“差不多吧，人老了，更多的都是回忆了，未来反而不重要了。”外婆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现在就时常想起你外公和你妈妈都在的时候的一些事，还有后来有了你的那些时光。”
外婆目光望向远处，仿佛看向了回忆里，她讲了一些她和外公年轻时候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一些趣事，又讲到项知出生后的一些事。这些事她不陌生，大多都是外婆时常爱提起的那些，她也不打断，看着外婆醉心的样子，就好像她此时坐着的不是轮椅而是一台时光机，把那些记忆里的美好光景再经历一番。
“你三四岁的时候最好玩，每次来都在院子里捣鼓这摆弄那，小嘴还一直叽里呱啦个不停，淘气又霸道。”后来故事再次落到了项知身上。
“……我多乖啊，什么时候霸道了？”项知委屈的撒娇道。
“哈哈哈哈……你长大了确实变乖了些，也没小时候好玩了。你小时候说话很早，一副小大人模样，总是叨咕一些奇思妙想的事还有一些怪诞的小理论，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说到这外婆又轻轻的补充了一句，“跟你妈妈挺像的。”
外婆笑着看着项知，缓缓说道：
“你长的也越发像她了。”
项知有些激动，她快要记不得妈妈的模样了，外婆的这句话，好像突然间又把妈妈模糊的身影拉向她，给了她莫大的安抚。
“我都快记不清我妈的样子了。”她低语道，眼里有些湿润。
“去拿相册看看吧。”外婆指了指她的房间。
外婆相册里的那些照片项知家里也有，她小时候经常会翻看，尤其是看到别的小朋友拉着妈妈撒娇耍赖的时候，她会扭头跑回家，翻出照片，想象着自己拉着妈妈亲昵的样子，安抚自己因为这份空缺而产生的自卑和委屈情绪。有时也会因为太过求而不得，索性把相册锁起来，倔强的让自己一头扎进书本或者其他什么事情。后来上了初中、高中，也逐渐释怀了，可以正视自己的这份缺失，不再那么敏感了。
她凑近外婆，一起翻看那本熟悉的相册。她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再去看这些照片了，她看着妈妈的照片，她的形象再次清晰的在脑海里勾勒起来，旁边是外公外婆年轻活力的身影，还有年轻的爸爸和小小的她。她翻看着一张张或笑着或一本正经地或不自知的抓拍的定格住的瞬间，能回忆起的或者记不得的当时的场景，欣慰间不禁爬出一丝遗憾。这些瞬间，都永远地过去了，再也无法重来一次了。就如当下的每分每秒，正从眼前从指间飞快流逝，无法阻挡无法抓紧无法重来。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外婆，岁月已经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狠狠的夺走了她的美貌、健康和亲人，可能有一天连这些记忆也都被夺走，最后再夺走她的生命，就像它对待每一个人那样，公平且无情。
她思绪翻飞着，突然一个念头飘然而至。如果在这个世界无法改变，那么在另一个世界呢？
多多留言，会变有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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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4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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