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
外婆忙着布置家里,她就在旁边帮忙。外婆问她:“春节有没有想去哪玩?
夏屿秋抬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去哪里都可以吗?”
外婆笑着说:“那当然啦!”
“想去海洋馆。”
“看鱼?”
夏屿秋点头,掩饰不住兴奋道:“也想看人鱼表演。就是美人鱼。哦不,其实是女孩子,穿着美人鱼的衣服,在水里表演。听张洋,张洋,她就是我的同学,她说,美人鱼在水里还会吹泡泡。”她一开口有些语无伦次,也停不下来:“还有,里面有很多——”
她的话被外婆的手机声给打断了,外婆慢慢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去接电话。
夏屿秋咽下将要出口的话,看着外婆谈电话。
年二十九,夏婉也终于回来了。
她本该欣喜的,只是,夏婉回来是拉着一张脸的。夏屿秋太了解这张脸的意义,她按下心底的那些小雀跃,开始做鸵鸟。
等江国也来了夏屿秋终于明白夏婉黑着脸的原因。
她察觉到自己的父母讲话都是带着火气的,似乎还是绕着自己的抚养权的事。
暗潮涌动了一天,却偏偏在除夕夜战争爆发了。
饭桌上,江国先提的腔,想要夏屿秋开春转学到他那去,跟他一起生活。
夏屿秋坐在饭桌一边,本来丰盛的年夜饭,让她很饿,很馋。可是火药味越来越重的餐桌渐渐让她食不知味起来。明明很饿的肚子,可是卡在胃里的又是什么呢?
吵架的时候,人大多是盲目的,盲目的争着输赢。眼看着争吵的火焰要殃及到饭桌上的钱一刻,夏屿秋放下了碗,离开了饭桌,她漠然地走到门边,开了门,走了出去,并砰的一声关上了自家的大门。
——世界瞬间安静了。
她站在门外,背靠在门上,门内的咒骂声依旧此起彼伏。她已经厌倦了他们的争吵,那种毫无营养的彼此责骂声,像极了晚间八点档的肥皂剧,振振有词的是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的原版复制而已。
这样的除夕夜,她不知道能去哪里。哪里都是其乐融融,这热闹之中,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干脆就坐在了楼道上,将两只脚穿过栏杆的间隙,晃荡着双脚。
她位置的正下方,黑洞洞一片。
此时,她生出一股奇怪的猜想,如果栏杆不牢靠,她会摔下去吗?身体失重落地,会有声音吗?她如果真的摔下去了,她父母要多久才能发现她呢?还有,她会死吗?如果真的死了,到底是解脱了,还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受苦呢?
外面的爆竹烟花此起彼伏,一下接一下沦陷着她的耳膜。让她的思绪连贯不起来,不能在生死上有很高的见解。
夏屿秋继续晃荡着脚,两只手支在身后,发着呆。
不知多久,楼下的声控灯亮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晃荡的双脚,像是荡在半空中。有脚步声响起来,只是在外面爆发着的鞭炮里,这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但这边的声控灯跟着亮了起来,她看到了一只黑色的脑袋,头发很短,黑色的衣领,和那个她并不陌生的身影。
如果这时候,她立即转身回家,他可能还发现不了她,但是她却并不想动。抓紧着身上那块唯一的遮羞布,毫无意义。
周池在转到五楼半层的时候,发现了她。那个瘦削的身形,身上只套了一件很薄的米色毛衣,在这个寒冬腊月的夜晚,直接坐在水泥地面上,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脚步微顿,下一秒踩着步子上楼,拿出钥匙开了自家家门。身后跟着倾泻出来灯光,接着又关上了。
夏屿秋提着的那颗心,伴随着那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松懈了下来。但心里的某处,却是被硬生生的剜着痛。她对着空旷的楼梯口,继续开始发呆。
不久,身后的门又开了,那只小猫率先从里面冲了出来,它直接冲到了过道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其实夏屿秋很惊讶,印象里的那些小猫都很胆小,没想到这只小猫不仅胆大,还粘人。
身后,稀里哗啦,是锅碗瓢盆大大合奏。
突然的声响吓的小猫钻进周池的怀里。
声控灯灭了,但随着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它又亮了。
夏婉尖利的声音从关闭严实的门缝中透出来:“江国,你杀了我,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接着又是玻璃四碎的声音。
身后的人只是停顿了一秒,边弯身给小猫系好牵引绳,习惯性摩挲下它的头。然后,带着小猫往下走去。
在下到一半时,他忽然止住了脚步。灯光下他的背影晦暗不明。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定在了那边。
头顶的感应灯灭了,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忽然开口:“现在,我要带着小猫去散步。如果你愿意,就跟过来。”
他的声音在楼道里,显得有些空旷,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屿秋依旧低着头,依旧不吭声。
周池牵着小猫下了楼道,脚步声在楼道里越来越远。周池由着它带着走,年三十的晚上,外面并没有人,偶尔一大簇烟花,腾起到夜空中,炸开成绚丽的金花,又散开,接着又炸开了一朵。每次烟花扑哧上天的时候,一边的它就撒了腿乱窜,周池忍不住住心疼:“来爸爸怀里。”
他刚从母亲家那边吃了酒过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今年的年夜饭,周家依旧是热闹的,老的小的挤了两桌。吃过饭,给了几个小辈压岁钱,他拿上外套就要出门。家里的几个叔叔不忘打趣他,莫不是外面有了老婆,要不然这年三十谁还往外面跑。
他笑而不语,在母亲的略带责备声中出了门,并保证会早点回去。
刚才在外面看到隔壁家的灯光时,忍不住轻声吁了一口气。可当他看到坐在楼道里的那个身影时,又忍不住喉头发紧。
夜风很冷,打在脸上,倒让他酒醒了不少。天空里又炸开了一串烟花,正落在他头顶。
他走得很慢,由着小猫乱窜。夏屿秋走在后面,渐渐跟上了他们,但却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几次,他停了下来,夏屿秋也跟着站住,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最后,周池抱着小猫,忽然往她这边走了过来。在离她一步之远,停了下来。夏屿秋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像是海,无波无澜,深沉的看不出情绪。他没有说话,夏屿秋的脚依旧无措地踢着脚边的石子,下一秒,她身上被披上了一件羊毛大衣。
他将衣服脱下来给她的时候,既不温柔也不含蓄,而是直直的扔给了她。好在他手法较准,那件大衣不偏不倚地挂在了她肩上。
夏屿秋嘴唇抖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说。
周池没有再看她,抱着小猫继续往前面走。
他的外套很轻,很软,却出乎意料的暖和,里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庄晓月伸出冻僵了的一只手,小心将挂在肩上的衣服往身前扯了扯,她闻到他外套上一股很淡的酒的味道,在这样的夜里,莫名的让人安定。
他们已经走出去很远,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半高领毛衣,站在寒风中,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夏屿秋将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跟着走了过去。
不远处又升起了烟花,炸裂在了漆黑的夜空里,很绚丽。周池抬头,夏屿秋跟在他身后,也跟着抬头去看,那一簇接着一簇的五彩斑斓尽情绽放,是一种很极致,又抓不住的美。这一波的烟花越来越多,几乎将大半个天空都给引燃的很热闹。
“零点了吗?”夏屿秋看着夜空,有点痴痴地开口。
“恩。”周池依旧抬着头,半晌,回头看她:“可以许一个新年愿望。”
夏屿秋摇头,声音很轻道:“有用吗?”
周池依旧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忽明忽灭,整个人茫然看着这一切。
很多时候,她都是这个表情,像是陷入某种困顿里,又走不出来。
“做梦,是你这个年纪的自由。”
夏屿秋惨淡一笑,又恢复了茫然的表情。
头顶的绚烂消失,夏屿秋转过脸来,一张白的透明的脸上,从未有过的认真:“如果可以,请让我离开这里。”
她突然的开口,让周池不由心里发紧,问她:“离开?去哪?”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眸子里淡淡的光,忽闪忽灭。
周池冷着脸,他不知道说什么,第一次觉出语言的苍白无力,他找不出词语来安慰这个除夕夜不知道是否吃上一口热饭的她。心里的天平又一次的倾斜坍塌,心里为彼此划好的那道线,又开始难以鉴定。
“任何一种离开,都不会是解脱。”
不管怎么样,他见不得她倒下去。良久后,他低声道。认清现实很残忍,但逃避却是丝毫不会好些,他希望她能认清现实。
夏屿秋抖了下唇角,轻瞟了一眼他,继而偏移开视线,夜空已经恢复沉寂,仿佛刚刚的绚烂不复存在,周池的话让她心颤,这么直白地揭开表象,让她心里并不舒服。
“我凭什么信你?”
周池皱了皱眉头:“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夏屿秋不说话。
“如果你想改变这一切,就好好读书,拼了命的读书。等你站在另外一个高度去看待这一切的时候,你会好很多。”
夏屿秋依旧不说话。
“我可以教你功课,你想学的话。”
“毕竟,这也是你外婆所想看到的,希望你长进。”
这一次夏屿秋忽然转过身来,有点不懂似地看了看他,但很快,她很温顺的点头:“好。”
周池这次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顶,他身上隐约的酒味传来,如果是平常,她会偏开头去,但此刻,她没有。
周池怀里的小猫似乎睡着了,此刻正在周池的怀里睡的七仰八叉的。
“小猫取名字了吗?”夏屿秋轻轻摸了摸小猫的头,仰起脑袋看向周池。
“不然你给取个?”
“要不就叫阿橘吧?看他跟个小橘子似的。”夏屿秋转动眼珠子,忽然一亮。
“好。”
她大衣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夏屿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了他。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带着点点热度。
周池接了电话,夏屿秋就在一边听,大约是在催着他回去。电话里是位中气十足的阿姨的声音,周池竟是一句抗旨的话都没有,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是阿姨打过来的吗?”一直沉默异常的她忽然主动开口。照往常她是不会过问的。
周池点头。
夏屿秋有点羡慕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偏过头去。
周池忽觉自己的这个电话似乎又刺伤了她,抱着阿橘开始往回走。
“大衣里面有个口袋,里面的东西你拿出来。”
夏屿秋闻言低头,将夹层里的信封样的东西抽了出来,拿出来后发现是红包,然后递给了他。
周池一边推了推她的肩,示意她往前走,一边开口:"给你的。”
夏屿秋捏着那红艳艳的红包,蛮厚实,但却摇摇头:“谢谢,我不需要钱。”
“这不是钱,这叫红包。”周池纠正她。
夏屿秋静了一会,将手上的红包收下。
一路走回到楼下,周池跟着她后面上了楼梯,到了自家门口,门内没有了争吵声。她站在门口,大口做了几次深呼吸。
身后的周池忽然一字一句,声音很低道:“夏屿秋,加油哦。”
夏屿秋身形微怔,但还是侧身说了谢谢,将身上的大衣脱了递给他。
周池看着她进了门,眉头深锁,而拿钥匙之际,又发现了大衣口袋里的那个红包,不由摇了摇头。
夏屿秋的家里,家还是刚刚她离开的那个家,灯火通明,富贵花的吸顶灯让整个客厅看不到一处黑暗的死角。只是餐桌上的餐盘上了一大半。那一大半的餐盘,全都变成了碎片,四散在地上。有几块跑的远的,飞进了客厅里。
而江国,夏婉,家里已然没有了他们的踪迹。
她站在客厅的一角,看着一片狼藉的家里,而客厅的空调呼呼地响着,这明明温暖如春的空间,却忍不住让她打寒颤。
她就这样漠然站在那边,整个人僵立着。很长的时间,她想让自己说点什么,可是,她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外婆,似乎也不见身影。
夏屿秋越过这片狼藉,拿起手机看到自己有几十个未接来电,都是夏婉打来的。
刚刚出门的时候她没有拿手机。
她点开拨了出去,那头很快接听了,急促的嘶吼着,“小秋快来,你外婆,外婆她,快不行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
夏屿秋立马拿出手机,出门,她敲响了周池的门。
夏屿秋急的快语无伦次,“第一人民医院,医院。”
周池意识到出大事了,快速关上门,领着夏屿秋就往医院奔去。
外婆刚从ICU出来,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外婆,外婆,睁眼看看我,小秋,小秋来了。”
“小秋别哭,外婆身体好得很呐,你凑近一点,外婆想看看我的乖孙儿。”
“外婆你到底怎么了,上次,上次,你检查过身体的,很健康的不是吗?”
“原谅外婆,恐怕外婆陪不了你去海洋馆了。孩子别哭。”外婆颤抖着伸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拭去。
“门外是小池吧?我有几句话想跟小池说,孩子叫他进来。”
在听清外婆的请求后,她颤抖着站起来,跑出门把门外张望的周池拉进来。
夏屿秋站在门外忍不住想哭,但她试图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刚刚缴费回来的夏婉看到了在门口偷偷抽泣的夏屿秋,知道她已经见过了自己的母亲。
很快,响起了警报,波浪的生命线变成直线。
夏屿秋猛的冲了进去,扑到外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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