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铺血,在漫山狼藉中终于缓缓升起。
刚开始是一大片的活死人,仙界的仙君一一陨落,四周没有一丝灵气,全部都是混沌。而大地上,无一例外是插在胸膛上横竖着的剑,到也分不清那些剑,到底是插在仙君的身体上,还是插在活死人的身体上。
如同立了一块再也无法超生的墓碑。灰白而颓败。
染尽了血渍,剑锋上挂着一串一串的血珠,滑落在地上,枯萎了一株将要破土而出的幼苗。
可如今万物仿佛荒芜中隐没,一片废墟和血海中,辽阔的天地地,只剩下了两个人影。
“澹无诗!澹无诗!!……”少年的哭腔撕心裂肺,尤为刺耳。
他几乎是蹒跚的,双手在棱石沙砾的地上十指血肉模糊,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片血红色的衣角,不要命地往那人身上输送灵气,宁愿自己被那混沌的,怨念的黑雾吞噬。
“我没事。”那人轻轻的握住少年双手,扣拢,带着一点不容置喙。两人的手都冰得不像话,许阑珊的手更是发着抖。
灵力散尽,他连握住自己的手都费了劲。
脚下是灵阵大开,金色的光芒隐隐散退,在空中化成了点点星芒,以消散于世间的架势向外快速奔去。
“怎么会没事!”片刻间,泪如雨下,沾湿了睫毛。
转眼即逝间,能输送的灵力已经见底。许阑珊妄图将自己的灵核透支,却发现灵核不知何时被层层叠叠的法阵封印,他尝试着运转灵力,可每一次强行运转欲图破开阵法,都会有一股暖流从心口蔓延至四肢。
他不敢再动弹了,过去的一幕慕如同丝线缭绕,终于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将他死死缠住,断了去路。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少年猩红了眼,似是恨之入骨,可眼前的人偏偏又成了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在身上胡乱摸出最后一颗丹药,想也没想就塞进嘴里,一只手抓住澹无诗的后颈猛地往前拉,一股脑便想把那枚灵丹渡入对方体内。
这明明是一场恶劣至极的交锋。
那枚灵丹被推回到了许阑珊那里,眼泪从半边血污的脸上滑落,是咸的,被澹无诗尝了去。
许阑珊的吻技本来就不如澹无诗,而那枚灵丹在他一个迷糊里被澹无诗送入腹中,灵力开始缓缓输送到身体里,足够他逃出这活死人的地狱。
他眼里散了光,没有再疯了似的给澹无诗送灵力了。
刚刚拽住他的脖颈才发现。
那里已经没有心跳了,冷冰冰的。
许阑珊抬头看着眼里还满是戏谑的人,抬脚又近了一步。
“阑珊主动亲我了,也算圆满了。”澹无诗似是开了个玩笑,却用尽了力气,想在最后的最后将许阑珊揽入怀中。
许阑珊乖乖的拥抱住了他,顾忌着对方后背白骨森然,也仅仅是虚抱,不敢用一丁点力气。
若说许阑珊刚刚还浑身紧绷,不曾松懈放下防守。可就在澹无诗把他揽入怀中“开玩笑”的那一刹那——
“嗡!”
最后一道法阵落成,本命剑碎成了几片,许阑珊一整个人被瞬间定住,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连余魄都不给自己留吗,他怎么敢!!!
怎么敢丢下他一个……
澹无诗的阵法着实厉害,他连话也说不出,或许是真的没有力气夺了他全部的舍,甚至动用出了法阵。凡人的法阵。
远山活死人炸起,像是寻到了猎物,又开始暴动,以汹涌之势乌泱泱超他们的方向袭来。
“许阑珊,走。”
指尖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再拢住他的长发,许阑珊像极了一个四肢不协调的木偶,摇摇摆摆,无比呆滞地向前走。
穿过澹无诗的肩侧,澹无诗低垂了头,而在他的身后,是一个传送诀,以神魂做封,灵核为印……
不对!
不对!!
澹无诗要用自己的全部,封印他的记忆!
封印阵把把许阑珊刚吸收的灵力蚕食了个干净,绕过了所有重要的经脉,甚至连痛觉也没有,可许阑珊心如刀绞,拼了命地想挣脱束缚。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不知怎的,他们曾经一起念过的这句诗萦绕脑海。一滴又一滴的眼泪砸湿了衣襟,心也跟着这战殒的身体千疮百孔。他好疼,就算没有实质性的痛楚,四肢百骸还是像是被抽出一样,撕心裂肺的疼。
痛觉转移,澹无诗,你好大的能耐……什么时候学会的……多久以前就注意到我了吗。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心脏上的痛转移了呢。
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阵法,你不是不愿意学吗?
他不是不愿意学,而是……
不愿意用。
许阑珊刹那醒悟,在阵法完全开启之前,撕扯着浑身筋脉——反正不会痛。
痛吗?那我也痛。封印记忆又怎样,我就要记住你,你别想离开,你那么痛,我也痛一痛好了。
凭什么只有你能痛。
许阑珊头一次这么疯,压抑被尽数抛开。
直到经脉不要命的断了一根,禁锢他的阵法终于松动,一阵剧痛猛然传来,在扭头终于看了澹无诗最后一眼后,钻心剔骨的痛席卷了全身,他失去了意识。
一看肠一断……”
长廊里的白光亮的没有尽头,一双修长的手指着竹简,春光乍现,对面枝头的鸟儿被惊动,模糊着飞远了。
下一句是什么?书卷被合上了,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许阑珊想追上他,又想看清楚竹简上的内容,他捧着看了许久,字迹仍旧模糊,于是他果断扔下竹简,快步追了上去。
想说出口的名字,仿佛堵在了嘴边,一场刺眼的白光参差着皮肤而过。
再一睁眼,天边是被血染红了的云霞,一双缭绕黑雾,可怖的骷髅手迎面而来。
不自量力。许阑珊想。
可下一秒,他被那只污秽的手狠狠贯穿。而他周身的灵力停滞,一点也使不上劲。
什么……
体内的污秽似乎尝到了甜头,争先恐后妄图玷污这聚极其干净的灵体。那污秽的力量竟极其恐怖,不一会便向灵核攻去!
而另一只骷髅手接踵而至,正正地取向灵核方向!
怎么躲?
身边突然爆发出金色的光芒,眼前的怪物惨叫一声,堙灭散去。
许阑珊下意识防备,一个血衣翩飞,身顷挺拔的人举着剑,缓缓指向他。
“噗呲。”
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无必清晰地在许阑珊耳旁想起——
“仙君,仙君。”
软榻上,许阑珊慢慢地睁开眼。小童被一阵冷冽的风吹得后仰,不过也就两三秒,又恢复了暖呼呼的氛围。
还带着一股很好闻很好闻的清香。
不过仙君自从从那场令人闻风丧胆的恶战回来之后,睡眠变得非常浅,以前还能经常偷偷欣赏阑珊仙君清秀好看的睡颜。现在,冷不丁来个杀气腾腾的对视,温柔到还是以前那样温柔,只是对谁都有些距离感了。
这不,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拖进了噩梦,醒来都自带一股从远远的极寒地区吹来的风。
小仙童默默叹了口气,脆生生道:
‘’仙君,冷冥仙君来了。”
“知道了。”
许阑珊穿好衣服,起身到前殿。
小仙童其实是有点怕这个冷冥仙君的,毕竟和生死挨边的,日常没挨近,仅仅是看上去都有一种要被浓重的血腥味淹没的感觉。
况且听说这位死亡仙君还对自家仙君有点不该有的心思。
冷冥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灵气凝成的果子随意啃两下,见许阑珊来了便往地上一扔。
小仙童认命的扫起地来。
“你要的东西我帮你找到了。”
冷冥隔空取出一本本子,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那本子闪了两下。
“哟,还真找对人了。”冷冥笑着,把本子往前一递。
许阑珊抬手便要去接,却接了个空。
“我要东西呢?”冷冥叹气。
“你要什么?”许阑珊问。
“你明明知道我要什么?”冷冥突然凑近,脚踩在了桌上,发出咯吱的响声。
“......”许阑珊往后退了一步,在原地站了不到三秒,抬脚就往后走。
“诶诶诶,别啊,逗你玩的。”冷冥把本子往许阑珊的方向一扔。
“你们这桌子怎么那么烂呢?踩两下就咯吱响,又不是没得换……”冷冥嘟囔道。
真没意思,怎么回来变了个人,明明以前有意思多了……
许阑珊抬手便接住了那本子,可下一秒,本子竟有隐隐自燃的趋势,许阑珊连忙撒手,只用灵力让它浮在半空。
“喏,送你的。”冷冥又丢过来一个墨黑色的镯子,“带上这个就不会自燃了,不过上面还有封印,这个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邪乎的很。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
“多谢。”许阑珊认认真真作揖。
“切。”冷冥似是不甘心,又恶狠狠的踩了两脚桌子,打算出殿门。
“小珏,送送冷冥仙君。”
小仙童扫了半天地,眼睁睁看着冷冥弄脏了桌子,心里又叹了口气。
阑珊仙君可爱干净了,之前他可没什么活要干,每次这个冷冥仙君一来就得开始干活了。
欸?是这样吗,阑珊仙君特别特别爱干净……记忆突然混乱了一瞬,但又立马归位。
把人送到殿门口,小珏拿出一朵花,那花呗灵力保养的极好,更是千年难遇。
小珏有些肉痛的拿出来塞到冷冥手里,说:“这是我家仙君感谢你的,你收着。”
说完,便一点也不留恋地转身跑回殿内,一点时间也不留给冷冥教育他一顿——无非也是恐吓他在许阑珊面前说点好话,多少年还是小孩子心性。
“送出去了?”许阑珊坐在案前,带上了墨玉镯,打量着冷冥寻来的本子,上面记载着是被封印的关于大战的禁区密事。
那场大战不知陨落多少仙君,多少是无仙愿意提及的沉痛往事,——被凡人无声无息无响还声势浩大的攻上天界来,至少面子上也是挂不住的。
“嗯”小仙童闷闷点头,下一秒眼前却多了份增长修为的小甜点,许阑珊单手掐了个诀,把周遭侵略的气味清除,于是萦绕在小仙童鼻尖的便又是淡淡的香味。
小仙童喜滋滋的去擦桌了。
许阑珊对封印之术其实不太擅长,这本子也着实古怪,但说不定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很奇怪,他总觉得丢了什么,总觉得丢了很重要的人,亦或者事。
明明有些记忆那么清晰,他是被天道诰命下了凡间,与众仙一同携手对抗活死人,甚至清晰的记着,冷冥为了耍酷闹着要和他一起下界,在帮他挡了一次要命的攻击后,他被冷然上仙灰头土脸的丢了回去。
可他却不记得这场穷凶极恶战斗的结尾是如何结束,连梦境都是朦朦胧胧的,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伤到灵力尽散,灵核破裂的时刻。
有人救了他。
许阑珊如此笃定。
他也不记得他是怎么醒的,而从有记忆的那一刻起,是他执手作揖,受封成了万人敬仰的阑珊仙君,执掌气运和寿命。
他总觉得自己不擅长执掌寿命,要说这官职也不应当是他的,他虽杀伐果断,却内心多少存着善念,见不得有些人间苦难,在关键的时候勾了人家的魂去带到鬼界去。
也是忙碌了两天,等人间上完苦情的戏码太久了,完不成相应的任务,多了不属于自己寿命,谴责总归是要降到他身上的。而寿命又与气运相关联,晚了迟了,不仅是害了自己,又陨了人间有些人应尽的道。
于是当他奔波到人间,隐匿了身形,封了五感,便也只是低头,熟练的画出封印记忆的阵法,小心的取了魂去,放那些人记忆自由,而后放任那些凡人劫数里相应的哭泣,愤怒,讥讽...又或是对他大大小小的咒骂。
他已然翩步离去,寻下一个尘缘本该尽了的人。
他掌管着气运,下界的神龛并不少,凡间又很少知道他同是掌管寿命的神官,于是那些祈福与咒骂相抵,往内里折了个中。
这并不是一件好差事,反而像是特地来给他添堵的。
是他在那场大战伤痕累累地回来了,战功赫赫,忠心耿耿,得到了天道的多加青睐——凡人没那样大的本事弄那样多的活死人,也不可能那么恰巧的就打开了天界与人间的通道。而种种事态只表明了一件事——天道有内鬼。
或许正是因为他伤痕累累回来了,还带着不清不楚的记忆。他本身气运不怎么好,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灵气极其弱,反倒是污气,踩在灵气充沛的华清池子里,别人是步步生莲,颇有佛门悟道的神圣,而那池子,只是洗去了他鞋底的脏污。
灵体就更不用说了,浑身重要的经脉断了一根,纵使他有再好的仙根修炼,等这根筋脉完好无损回来至少也是上千年了,好在其他地方没事,法力也能正常运营。
只是以后要是哪个不长眼又厉害的小孩来找他打架,他都得三思而后行。
就是背到了这个地步的运气。
这个差着实有点气的他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等那两天忙完回到殿内已经是夜间了。天界和人间一样,分昼夜,分四时。小仙童不知道等了他多久,只是坐在大殿的门侧酣睡,口水流到了桌上。
已经入秋了,一阵夜风吹来,门口的小仙童打了个哆嗦,换了只手枕着。
许阑珊有些困顿,顺手把小仙童捞了起来,安置在床垫上,自己也两眼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他被拖入了第一个梦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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