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丞相府烟雾缭绕，不时从屋内传出几声咳嗽。
好像自从许阑珊把左晨一脚踹进池子里，便就此生出了不少的阴影，有些固疾就此产生。
左晨的佛珠裂了，断了的线垂在指尖，珠子一颗一颗的滚落，不曾停息，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左晨垂起那狭长的眸子，看不清情绪，半晌才“啧”了一声，转头看向地上匍匐的侍卫。
“左欣，过得如何？”
那侍卫跪在地上，对地上的佛珠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般抬起头：“大人大可安心，左欣在宫中有吃有喝有睡有玩，不曾受得一点不快。”
左晨点点头。
香炉实在是太熏人了，佛祖像就这么堂堂的站在他的对面，烛火红的晃眼，乍一看，有些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而不是闪着金光的佛。
“”王赵”呢，”左晨缓缓抬眼，“江南那边有消息吗？”
“不曾，”侍卫也露出疑惑的神情：“”王赵”大人他自去了江南，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消息了，也不知是寻到了那东西踪迹，还是没寻到。”
左晨嗤笑一声，把手中剩下的佛珠一扔，拂了拂袖。
侍卫本以为他要吩咐些什么，毕竟接连的办事不力，皇帝病了几日没上朝，宫里的人也探不出一丝究竟，难道这不是左晨想要的吗？
“李骥呢，这么久的病也该好了，把他叫来吧。”
侍卫愣了愣，答：“好。”
侍卫走后，左晨出了府门，望向天边的一揽霞光。
一队人马荡起尘埃，奔向了京城门，又远离京城而去。
不回来吗，澹无诗？左晨饶有兴趣的想，
“再不回来，你要守的东西，可就要变天了。”
声音揉进了春风，带去了春寒料峭。
江南。
许阑珊忽然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已经许久未见的咳嗽尽然又犯了。
许阑珊穿着一身薄纱，几个珍珠挂在肩头，锁骨透出隐隐的淡粉色，他揉了揉通红的鼻子，硬生生把那声喷嚏给咽了下去，坐在高台楼阁的雅座，冷冷清清地注视着楼下的一切。
小沐已经开始招揽客人，小巧的身姿贴上肌肤，而他身旁的那一个是个姑娘，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却又无端显示出几分稚嫩。
来的客人好像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问题，而招揽客人的倌儿脂粉飘飞，许多不同色的彩带融合在一起，唱歌跳舞也络绎不绝。
许阑珊无声叹了口气。
难查。
两日前。
小沐说，若是最近有卖身契，要走的，且为男性，最近的事情忙，倒是也不知道多少，他和老鸨走的近，老鸨对他也有多少关照，许多人又认不清老鸨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有些多多少少对他嫉妒，要是想从他这里查，恐怕是有些难。
许阑珊听了后只是淡淡颔首：“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剩下的.........”
许阑珊不知从哪里折来一只折扇，轻轻地掩了半张面，双眼一压，漂亮的眼尾向上一挑，某种闪动着细碎的微光，温柔妩媚又不显得过于造作。
“看看我嘛，官人。”许阑珊放软了声音，他的声音本来就偏柔和，只不过多年的朝政生涯添了几分凌厉，但软下来就像一个没有刺的蔷薇。
小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够，够了。”
怎么比他还会？真是细思极恐.......
小沐都不禁怀疑起许阑珊在京城的职业，澹无诗念着面前这人的眼神和态度，可都不算清白。
“而你要做的，就是看看你接待客人的那些官二中有没有你认识的，我有说你认识的都到场了没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许阑珊收了刚刚摆出的姿态，又恢复了清清冷冷温温和和的样子。
小沐只觉得鸡皮疙瘩更甚了。
据小沐所说，客人是可以抢的，有钱不赚是傻子，老鸨才不会放弃这种机会，不过是看个人的魅力罢了，要换个倌儿就得多加钱，没有人会消极怠工，除了——
已经被许了赎身的倌儿。
许阑珊勾唇微微笑，青楼楼下，看到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搂着个小男倌儿，而那小男倌一脸推拒，虽然脸上堆笑，眼里却是厌恶。
许阑珊才不打算正正经经地“抢”客人，他没那么闲。只是要找”王赵”的同伙，确认好身份就好。
”王赵”等澹无诗审，他们还要忙江南的水坝，他不好插手，便是能做什么做什么。
许阑珊理了理肩头的珍珠，落了两颗在锁骨，调整了一下表情，迈了出去。
便是这么一恍神的功夫，无数的眼神和目光被其吸引，微微的光落在他身上，世间的月亮和太阳也不及半分。
美人就这么踉踉跄跄地推开了些阻住脚步的东西，眼神不定，却足够醉人。
醉了酒的客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许阑珊，当即加快了两步，差些把那个男倌推搡到地上。
今天的淡妆是小沐帮他上的，清纯又不识人间烟火，没有那怄人的胭脂涨腻。
没到时机。
许阑珊看着那醉酒的客人跌跌撞撞地上楼，就差把人勾走打晕。
许阑珊对着醉酒的人微微一笑，七分的灿烂光景，闪进了旁边的拐角。
阴影处，许阑珊发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回头一看，却是个姑娘倌。
“怎么？” 许阑珊歪过头询问道。
“你随我来。”
不等许阑珊多想，那姑娘真力大无穷，将他扯进一间屋子。
许阑珊想拜托掉姑娘的束缚，抬手便打掉他身上扒拉的那只手。
倒是在他打之前松开了。
“你别去招惹那最贵，新来的吗？我是罗潇。”
那姑娘自我介绍道，神色紧急，一拦就拦在了门前，愣是不让许阑珊出去。
“那醉鬼是江南的大商户，有钱的很，与官府勾结也勾结的很，莫事不要招惹他，他旁边那个小倌儿，看见了吗？不会被当人看的，会很惨，很惨，很惨。”
罗潇一连说了三个“很惨”，仿佛许阑珊去了就是万丈深渊，从此被嚼的连骨头都不剩一般。
许阑珊看着趴在门口向外张望的罗潇，心道：难道自己判断失误，那个男倌儿并不是才要找的人吗？
不过看起来确实有些像，许阑珊收敛了神色，我见犹怜的垂下头，道：“谢谢姑娘了。”
罗潇坐回来，把门卡上，松了口气，走到许阑珊身边坐下，看着他，只觉得怜惜。
“你如何到这里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罗潇问。
“可以叫我阿兰。”许阑珊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喊罗潇：“姐姐。”
罗潇感觉自己心脏被击中了，猛的跳了一下。
“至于如何来的，小沐捡我回来的，说这里有钱赚，有东西吃，有地方住........”
许阑珊说的可怜，半边脸垂下，留下一缕发丝在外面做点缀。
“姐姐，你不用接客吗？”许阑珊话锋一转，回到罗潇身上。
罗潇只觉得要被这声姐姐给勾去了魂，心花怒放，弯了弯眼：“姐姐今天来月事，老妈妈特许的今天不用接客，倒是你。”
罗潇牵起许阑珊的手，许阑珊视线不自觉的落到了罗潇的手上。
有疤，还有些粗糙。
许阑珊暗暗分析道。
许阑珊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那这样我也不去接客了，陪姐姐在这聊聊，可好。”
“好啊”，罗潇眼睛放了亮，抱起旁边的琵琶弹。
“你若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必是无所不答，做我们这一行的，以后要面对的东西都多了去。”
许阑珊暗了暗神色，只听罗潇介绍着规矩，是不是很捧场的问上两句，引地罗潇发笑，越发觉得他是个纯洁无暇的孩子，并不沾染些世俗。
“最近这青坊里可有什么人要被赎走了？”许阑珊状做不经意间的问。
“被赎走?”罗潇的手在琵琶上停了，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啊兰，”罗潇凄凄惨惨苦笑，“做我们这一行的，哪有什么赎身，那些公子挂耳的甜言蜜语，什么考上状元郎就替你赎身，那些都是话本里才有的，信不得。”
许阑珊做出“啊”的口型。
“没有人会替你赎身出去，在这里唯一能救的，到底是只有你自己了。多避着那些喝醉酒的，他们玩的花，有钱，也不怕得罪人。至于从这里赎出去的，还在痴心妄想的，恐怕也就只有陈婳了。”
罗潇放下了琴，隔壁传来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足够令人羞耻的声音。
罗潇捂住了许阑珊的耳朵，“莫听。”
许阑珊一时间有些怔然，因为隔壁的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是刚刚他差点拦住的那一对。
而就在此时，那个男倌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又在折磨人了。”罗潇手垂下来，分明是攥紧了拳头，“幸好你刚刚没去，不然也真够我被他下点药，折磨出整个疯子来.........”
许阑珊蠕动了嘴唇，道：“姐姐，带我去见个人吧，我想见见那个将被赎身的人。”
罗潇看起来欲言又止，最后压抑在喉咙里说出去的，又或是不忍心掐灭他心中的希望，有些后悔起刚刚吓唬许阑珊的那些话。
“好啊，但是你可千万别学着她，她是个坏孩子。”
大厅，小沐见许阑珊下了楼，跟在罗潇后面，刚想喊住他，却发现他跟自己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沐有些麻木的看着许阑珊远去，心里只能暗暗求许阑珊能自求多福。
毕竟罗潇在这个地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多少人都怕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无他，罗潇的胞妹，就是被这些男人害死的。
罗潇和其他粉黛胭脂的倌儿不一样，他长相偏少年气，有一股不同凡俗的气质，性子也倔，不少客人都想点她，也有不少人想为她赎身。
可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厉害的一次，是把客人折断了腿，许了个半身不遂。
罗潇还讨厌他们这些男倌儿，若是罗潇知道了许阑珊是个官，还是个男子，怕是又得天翻地覆一番。
许阑珊随罗潇到了歌舞厅，在正中央的便是一个女子抱着琴，楼下坐了不少客人，有男有女，唱的却是最凄婉的歌谣，饶是如此，也不少人捧着场。
罗潇也象征性地鼓鼓掌，偏过头对许阑珊道：“这就是陈婳，啊兰。”
许阑珊朝台上望去。
陈婳生的不说好看，却是长着一双勾人眼，琴也弹的好听，许阑珊又，鼓了掌。
“陈婳 !过来见见新妹妹。”
一曲闭，陈婳收了琴，柔柔弱弱的站起身，肩胛骨好像都不能承受如此重负，显得有一些萧条。
妹妹。许阑珊默默的念了念这个称呼，原来把他当女孩子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
二人进了陈婳的房间，里面布置的很简朴，却有些东西很奇怪，并不符合寻常女孩子所用的。
“这里许多东西都是那个官人的，说是要赎身，已经等了好几个春秋了，连个人影也没捞着。”罗潇悄悄和许阑珊咬耳朵。
“陈婳，这是啊兰。想听听你的故事，便再讲一遍吧，免得又落入了圈套，生出个半死不活来。”罗潇说话说的直接，直接到许阑珊都觉得讶然。
“姐姐。”许阑珊唤陈婳。
陈婳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的执拗道：“会来的，只是不曾考取功名，会来的.........”
许阑珊刹那好像也生出了与罗潇相同的念头。
不会来吗？
“会来的。”
陈婳又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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