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雪,极尽漫长。
余弃几乎没有睡,一来是酷寒之下难以入眠,二来......他怕这一睡,就把一辈子给睡过去了。
当仿佛永远阴霾的天色出现熹微时,有个乞丐发出惊呼:“狗蛋,狗蛋你醒醒啊狗蛋!”
饥寒困迫的余弃抬起眼眸,瞧见那个叫做狗蛋的乞丐被推倒了。
狗蛋倒下时砰的一声,像石头落地。他仍然保持着盘腿的姿势,从灰青的脸色来看,显然已经死亡多时。
“狗蛋一觉睡死了。”那个发现狗蛋不对劲的乞丐呜呜啜泣起来。
但刚掉下两滴眼泪他就停止了哭泣。今天更冷了,眼泪从眼眶一经滑落便凝成了冰。
狗蛋的尸体和老乞丐的尸体摆在了一起。两具尸体一趴一坐。
湿冷的破庙里阴风阵阵,每个乞丐脸上都笼罩着悲伤与恐惧。
但比起悲伤恐惧,更让他们绝望的依然是酷寒,以及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饥饿。
余弃深知,再这样下去,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会交代在这里。
他站起身,走到墙壁裂洞处。
外面漫天飘雪,无边无际,所见非灰即白,好像天地间再没有第三种颜色,不,或者说天与地已然连接在了一起。
如果想离开破庙,这样的茫茫大雪中又该去往何处呢......
愁思中,庙外某个方向传来了奏乐声。
余弃惊讶,差点以为是自己冻出幻听来了,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怎么会有人奏乐?
但再仔细听,箫笛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还增添了唢呐。
唢呐一响,炸裂全场。
余弃默了默,扭头问乞丐:“你们听见奏乐声了吗?”
乞丐们失魂落魄,一连被问几遍,才有两个勉强支起耳朵来听。
是先前帮老乞丐收尸的那两个。
听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的眼睛骤然亮起:“是有声音!在神庙方向!”
他突如其来的兴奋让其他乞丐惊慌,生怕他会跟昨天的老乞丐一样,也是昙花一现的精神,燃烧完最后的力气就会死掉。
“听!你们都听啊!这是神庙有人在做法!肯定是城主请人做法祭天了!”
他激动地说完,又激动地跪下。
膝盖的僵硬使得他跪倒时表情痛苦,但他毫不在意,眼神里充满了喜悦和期翼,磕头垂拜,念念有词:
“天神保佑,保佑雪停。”
其余乞丐先是惊愕,随后奏乐声变得越来越响亮,他们也能清楚地听到了,于是迷迷瞪瞪的眼睛一个接一个被点亮,他们也激动起来,先后弯下膝盖,龇牙咧嘴地磕头跪拜。
“天神保佑!保佑雪停!”
“天神保佑!保佑雪停!”
“天神保佑!保佑雪停!”
余弃:“.........”
瞧这欣喜若狂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已经脱困了。
迷信思想要不得啊。
余弃劝道:“哥几个,别折腾了,多保留保留体力吧。”
立刻有乞丐凶狠地瞪向他:
“你这个穿猫的邪人,自己不拜神就算了,还想阻止我们拜神,果然跟猫一样邪恶!”
“就是!我娘说过,越是长得好看的人心肠越歹毒!”
余弃:“.........”
不是?小猫咪能有多邪恶?
再说怎么还攻击起外貌长相来了?
余弃懒得跟他们争辩,在听到奏乐声,得知神庙有人在祭天后,他脑中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乞丐们都朝着一个方向磕头跪拜,这个方向应该就是神庙位置所在。从奏乐的动静听来,神庙离这里应该没有太远。
余弃有了方向,他得离开破庙,到有人烟的神庙去。
不过余弃没有马上离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睡衣——珊瑚绒上的奶牛猫威风凛凛。
讲道理,多好的猫。
可惜跟这个叫做舒雁城的地方民俗冲撞了。
要是就这么去到祭天的人群中......余弃都不敢想象通过祭天来指望雪停的迷信城民会怎样对待他。乞丐们的态度也算是帮他提前避雷了。
余弃扫视了一圈泥泞的破庙,当机立断在每根腐朽发黑的石柱上蹭了一遍,蹭完后又找了块没浸到水的地儿,也就是被乞丐们一直占据的神像底下,躺倒,滚了两滚。
蹭完滚完,干净的睡衣已经面目全非,图案脏得没了猫形。
“这下就可以了。”
余弃的一系列操作让乞丐们目瞪口呆。
“他怎么抽风了?像猫一样蹭来蹭去?难道他是猫妖?咱们拜天神让他显形了?”
“有可能,娘的!我早说他不像人,又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哪能长得这么好,穿得也怪,邪门得很。”
“老家伙和狗蛋该不会是撞了他的邪才死的吧?”
余弃听得冷笑:“拜神还开小差,不怕你们的天神怪罪?”
乞丐们一听觉得有理,顿时心生惶惶,复又去专注拜神。
余弃抬腿走人。
走到破庙门口时,他忽地停下,转身看了乞丐们一眼。
这群愚昧无知的可怜乞丐跪在地上,也在看他,眼神惊疑不定。
余弃叹了口气,折返回来,对他们说:“一直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只有走出去才可能找到生路,我打算去神庙,你们要跟我一起吗?”
乞丐们难以置信:
“外面雪这么大!出去才是死路一条!”
“城主已经派人做法祭天,要不了多久雪就会停了。”
“.........”余弃被他们的迷信整无语了:“你们已经很多天没吃没喝了吧?当真要跟雪停赌命长吗?”
说着他又指了指地上两具僵硬的尸体:“趁现在还有点力气能说话能走动,不如拼一把自己救自己,否则迟早是步他们的后尘。”
“呸呸呸,你他娘的咒谁呢?”
“你凭什么觉得出去更好?万一出去没走两步就死了呢?”
“万一,你也说了万一,待在这里肯定是死,出去自找活路至少能有万一的生机。”
等会还要顶风冒雪地赶路,话已至此,余弃不再多说浪费体力。
“是跪在这里求神保佑,还是靠自己搏一线生机,随便你们,我先走一步。”
余弃离开了破庙。
庙外天寒地冻,冷风像尖刀一样直往骨髓里钻,砸下来的雪花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天气恶劣到能瞬间击垮人的意志。
几乎是刚出去,余弃的脸色和唇色便被吹得比雪还要白,他咬紧牙关,踩在雪里,一步一步朝奏乐的方向走。
余弃从来不相信世间有什么神灵,人活在世,能保佑自己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才是自己唯一的真神。
身后有响动,余弃回头,发现跟出来两个乞丐。
还是先前帮老乞丐收尸的那两个。
两个乞丐衣衫褴褛,抖得像两只破烂的筛子,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在余弃踩出来的脚印里。说是脚印,还不如说是一个又一个深坑。雪已没至膝盖,每一步都走得费力艰难。
见余弃看过来,两个乞丐顿住了,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别说,是有那么点像撞见猫的耗子,不知所措。
余弃嘴角微抽,什么也没说,继续在前面赶路。
不出须臾,三人发上身上都覆满了雪,活脱脱变成了三只雪怪。
除他们之外路上再没有其他人影,只有望不见尽头的白。
明明奏乐声越来越近,可就是不见神庙。
余弃快要顶不住了,哆哆嗦嗦去喊那两个乞丐:“跑过来!来跟我一起开道!”
两个同样哆嗦不止的乞丐目光都要涣散了,他们呆呆看着余弃,不太敢上前。
余弃知道他们是在忌讳,气得想笑:“过来啊!全靠我一个人在前面撑着?我死了你们俩也走不到神庙!既然都敢跟我出来了,还害怕个鬼的猫!不如一起合力走快点!”
雪花将余弃的发梢眉睫全打白了,雨水在他脸上流淌,只看得清一双漆黑如星的眼眸。死一般无边无垠的白茫里,这双眼眸亮得动魄惊心。
一瞬间两个乞丐身体里如同被注进一道闪电,从尾椎骨麻到天灵盖,虚弱的心脏哐哐狂跳,活下去的渴望信念熊熊燃起,其他什么都忘了,跌跌撞撞向余弃跑去。
三个人站在了一条水平线上,手臂夹着手臂,借助彼此的力量抵御风雪,齐头并进赶赴神庙。
他们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冰渣,交换出来的呼气也带着冰渣,很多次他们都觉得自己要死了,或者其实已经死了,现在行走的只是三具麻木的行尸。
直到,除了忽大忽小的乐器声以外,听到了新的声音,活生生的人的声音——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运转时令,万民是怜......”
几十上百个男女老少叠在一起的声音浑厚有力。
余弃猛然清醒。
他胸腔震颤,在吹打而起的唢呐声里抬起头,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一座穿披雪衣的高大神庙巍峨矗立,前方空地上跪满了前来祭天的百姓,上百的人头密密麻麻攒在一起,跟随礼乐一遍又一遍垂首跪拜,念着祈祷的颂词经文,他们口中哈出的热气形成一道道浮动的白烟,袅袅升起,渐渐消散。
空地之外的雪太深,余弃只能看见他们波浪般起伏的上半身,而看不见他们的下半身腿,他们的下半身仿佛被抹去了,又仿佛是......他们集体被半塞进了一座巨大的坟冢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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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祭天,但是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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