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所见不同？”她喃喃道。
君卿雪忆起了被她打得屁滚尿流的黑影，直觉告诉她，此事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你应当中了栖梦术。”墨尘收起了渊明，拢了拢眉心，见她没事总算放心下来。
她想起来了。
栖梦术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术法，本意只是仙家求爱不得，将自己困于醉生梦死中。
可事与愿违，谁也没想到栖梦术外传会给大陆带来多大灾难。
入梦之人可在梦境中杀人于无形，因此，此术在当时很长一段时间被仙门百家列为禁术禁止修习。可偏偏有人贪恋这般快感，最后落下个世世不得善终，沦为邪魔的下场。
君卿雪还试着回想方才那黑影的形貌，可总是会被一层黑色迷雾遮罩，但感觉不会出错：“可我观那人对这术法使得并不自如，更像是......更像是一个只知残暴杀戮的莽夫。”
墨尘手按着她额间，金色法纹在夜色中愈发亮眼，君卿雪低头安静得接受他的灵力探查。
栖梦术最重要的便是入梦，入梦之人要在那人的身上留下自身烙印才能够进入被烙印之人的梦中。
没有。
他微凉的指尖碰触额间，冰凉触及肌肤，引得君卿雪身骨发颤不敢看他。
四下寂静，月华流转，水流也潺潺，轻易将内心拨露。
头顶淡淡传来声音，“抬头。”
君卿雪“嗯？”了声，抬头看他。
“不敢看我？”墨尘道。
“没有，我只是不喜与人靠得太近。”君卿雪着急否认，手心略微濡湿。
在太多时日里，她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没有人能帮她。独自一人在黑暗里踽踽前行，她承受孤独，委屈和不公。
她不被允许与族人接近，更不被允许踏出经阁半步。
很多人说，你出身高贵，天资不凡必成大器，可她却也因此失去十年自由。
她的身体靠着树身慢慢下落，小小得蜷缩在被他禁锢的一处。
指心一空，墨尘垂首，眸光深了深。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收回手，指尖还存留着她的温度，顿了顿，稍作几步后退。但终是叹了口气，将她穿过臂弯抱了起来。顾不上君卿雪的神情，若有所思转头看向隐在黑暗的另一边。
方才他去查看过河底，依旧是被臂膀粗的铁链捆锁着的那口要快掉漆了的棺椁——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棺盖里尽是斑斑血迹。
他收回视线，正好对上她清亮的眸子。她轻声问：“怎么了？”
夜晚凉风簌簌，墨尘将人收紧，道：“有人在那。”
准确来说，那不是人。
但他并没有察觉到它的恶意。
他们还会再见的。
墨尘找了间客栈将君卿雪安置好后并未即刻离开，向她索取平素吃的药借了个小厨房开始煎药。她的病药石难治，药老也束手无策，只能想办法抑制病发，因此她常年药草打交道，染上药香。为缓解病痛，她身上时常会带些药。
君卿雪此刻并不觉得身上有哪儿不适，但看着他端来的药碗整张脸都不好了。
“我不喝。”
墨尘侧身在她床边坐下，见她这副模样，不觉莞尔：“喝完了给你吃你爱吃的。”
君卿雪：“......”
这人真是将她为数不多的喜好研究了个通彻，她目光直直得盯着那碗黑到发昏的药，在墨尘的注视下，小口小口将汤药灌进肚里。直到嘴里划过一丝甜腻，君卿雪缓了下来，视线慢慢转移到他拿着蜜饯的手上。
“还想要。”
墨尘嘴角噙着一抹明朗，道：“乖，别撒娇。”
！ ！
君卿雪想朝他翻个白眼，可碍着形象作罢，但也扭转过身去对着他以表达她的不忿，当然嘴上也不停，“你才撒娇，你也不看看你熬的药多苦，要你俩儿蜜饯怎么了！”
“没说不给你。”墨尘掰正她的身体，轻推着指腹将蜜饯送到了君卿雪口中，蜜饯在口中化开，君卿雪决定暂时原谅他了。
窗外圆月高挂，墨尘收拾好桌案上的药碗，道了句“好好休息”便关门离去。
君卿雪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发愣，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独独对她优待。
翌日，君卿雪和墨尘又查访起了那家无人宅院，想要调查当年闹鬼一事。两人来到附近的一处茶楼，碰巧遇到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被哄着讲故事，底下乌泱泱围了好一圈人。
台上老先生抚了一把胡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听到他谈起了七年前阴山闹鬼君卿雪来了兴致，拉着墨尘抢了个前排坐下。
“那李宅就咱村口那家，大家多少也都听闻过吧。他家在镇上开药铺的，李家二小子李勉救了好些人，可偏偏挡了某些人的财路，没过几日呢，李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青天白日指着人就喊鬼，一到晚上，更是都不敢入眠，深怕被什么东西缠上。”他故作停顿了一会儿，语气越发高昂激动，“后来啊，李勉发疯了，他杀了妻儿，又杀了爹娘，其他几个兄弟逃的逃，约莫实在受不了了，最后又把自己给一刀捅死了。”
君卿雪听着越发不对劲，这般虐杀人的方式像极了栖梦术，一到晚上不敢入睡，一睡着便会有人潜入梦中，指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正想着事，旁边一只骨指分明的手递了杯茶过来，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墨尘道：“栖梦术非凡人能够掌控，使用次数越多，易成瘾，反噬越重。”
接过清茶，手心的温度不再温凉，君卿雪道了句“多谢。”又接着说，“那我们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那个被李勉挡了财路之人。”
“李勉既是位救死扶伤的郎中，那会挡了谁的财路呢？”话音刚落，君卿雪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蓦地一怔——除非那人做的是死人生意。
“是鲁深。”
这镇上没几家做这种生意，排除开来也就鲁深了。
难怪那日见到鲁深心生不惑，原来竟是被栖梦术反噬，性情暴戾，时日无多。
“可若真的是鲁深，那为什么也会被鬼缠上呢？”
墨尘轻阖上眼，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总不会是“鬼喊捉鬼”的把戏，他没必要如此。”
“因果有序，玩弄梦境之人终究会被梦境玩弄。”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
君卿雪：“什么？”
“真的有鬼。”
......
两人离开茶楼，君卿雪兀声道：“你似乎很累，要回去休息下吗？”
昨晚他走后，她是安然睡下了。
他去干什么了。
君卿雪不会想到自己还会关心起一人的去向，她可以对任何事物都毫不在乎，但不会对他人的善意视若无睹。事实上，她和墨尘本就是同一种人，她为了救秋裳可以违逆族人意志，而他又是为了什么跟她一路艰险跋涉呢。
是愧疚初次见面便伤了她，还是她神似他的意中人.....
“不用。”
君卿雪没有再劝，随手将一瓶自己调制的安神香丢给了他，嘴上别扭：“帮我保管，不设期限。”
墨尘微勾了勾嘴角，一手接过，安神香化作流光被收入腰间的空间法器，随后跟上君卿雪略微急促的步伐。
“又死人了！”
“谁谁谁——，谁死了？”
“是何又那小子的娘。”
总也就那么大点地方，村子里死了谁立马争相都要前去凑上去看看热闹。等君卿雪两人到的时候，看到何又静静得躲到一处墙角，不哭不闹，双目空洞。
他身上的阴气比前几日看来更重了些，周身的气息隐隐有些不安。
附近的村民议论纷纷。
“这一家就剩下他了，真是可怜呐。”
“何念不知所踪，听说是死了，他们娘又死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唉，快别说了。那孩子还在那儿呢。”
“走走走。”
何又微不可见地眨了眨已经干涩的眼睛，身体坐僵了等到他们走后才慢慢直起身来。他脸上没有愤恨，没有惊惧。
在她死前，他正承受着他娘的毒打，一根根棍棒抽打在身上留下青紫的不可磨灭的痕迹，剧烈的痛感后知后觉侵袭全身。
他处处忤逆这位本就不受他待见的娘亲。因为她，阿姐才嫁给鲁深那混蛋，阿姐也不会日日受他欺负，可更恨的是他自己。
是他没本事挑起一家的大梁，偏偏非要用阿姐的半生换几袋大米。他努力想忍住就要夺眶的眼泪，一条丝帕撞入眼帘。他顺着那只手抬头看上去，是昨日救他的大哥哥。
他胡乱揩抹脸上的泪痕，拍了拍身上沾了泥泞的粗布，“不用，谢谢。”
君卿雪收回丝帕，俯下身，视线与何又齐平，语气轻快：“怎么我每次见你都一副狼狈啊，小孩？”
何又瞟了她一眼，道：“你也就见过我两次。”
君卿雪拍了拍他的颈肩，敞开怀大言不惭，“不少了不少了，你可知这世上多少人排着队想要见我都不一定见着一面呢。”
何又狐疑得又看了她一眼，似是想从她的言辞里寻找几分真实，看了半天，心想也就这张脸吸引人吧。
唇红齿白，那双狐狸眼勾人心魄，看起来不似男人，倒像妖精。
他收回视线，“你们来这儿是看我笑话的吗？”
她手执折扇半遮面，眉眼带着笑意，“这么说吧，小孩儿，我二人刚好路过此地，看到一个被布料裹得像一团小圆球的你，想给你指条明路。”
何又的注意点可谓是清奇，“我不是小孩儿了，别这么叫我！”
“啧啧，都叫这么多遍了还没听习惯呢。”说完她屈起手指磕了磕小孩儿脑袋，复又道，“小孩儿，我观你骨骼清奇，是块修炼的好料子。”
“喏，这是一封云上学宫的推荐信，白送你了。”君卿雪掏出一封鎏金带封着的信件，“云上学宫”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映入眼帘。
何又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学宫，修炼对他而言更像是天方夜谭。眼前这大哥哥的江湖骗术，在他看来实在太过拙劣。
他扭头就走，身后君卿雪“欸”了几声，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连忙跑上去跟他说：“小孩儿，你别不识好歹啊，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那可是强者摇篮，修行圣地，十四州唯一一个用实力说话的地方。”
“当时我可是说破了嘴皮子，费尽心思死皮赖脸才进去的。你若学成了对付惩治像鲁深这样的恶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强者摇篮？
何又的脚步一下顿住，他想要变强，再看大哥哥的神情不似在说笑，“你说真的？”
君卿雪见他终于有些动摇，松了口气：“当真，本公子可不骗小孩儿。况且是你这种一看禁不起骗的。”
何又唇瓣被抿的发白，他道：
“我还要等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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