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文脸蛋通红,憋着一口气,表情像是憋屎。
不到一会儿败下阵来,从旁拿那精短如匕的障刀插了一块苹果放到墨雪消嘴前,墨雪消被反绑在椅子上,大爷似的,左腿蜷起来,搭在右腿上。他一口叼住那苹果,舌尖把苹果卷入牙边上,鼓着嘴说道:“这样可不行,让你感受灵风,不是让你不呼吸。”
远文憋得头昏脑胀:“好难啊。”
墨雪消道:“你是左手剑,遇到右手剑确实能讨个巧,可如果再遇到白殊这种也会左手剑的,必须比他更敏锐才行。努力的人不差你一个,所以你要加倍努力。”
远文重整旗鼓,道:“前辈,再来一次。”
墨雪消凝神,灵力收放自如,一簇灵风击出,远文成功地偏头躲开。此时身后的大门忽然开了,那灵风拍在来人脸前,拍得来人闭了眼,发丝都飞扬了起来。
远文回头,来人正好睁开双目,把他吓了一个激灵,嗫喏道:“师……师尊。”
说完,麻利的站起来溜出去了。
苏沐白目光流转,先看了眼旁边宁氏子弟的障刀,又看了眼旁边盘子里去了皮,切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的苹果块,他最后看向墨雪消的腿,墨雪消犹犹豫豫地放了下去,坐端正了。“关禁闭挺舒服?”
墨雪消道:“……哪有床上舒服。”
苏沐白颔首,目漏寒光,语气不善:“好啊,那下回给你绑在床上。”
墨雪消想起上次被绑在床上,那可是记忆犹新,一点都不舒服:“还是算了,摇光君。”本来叫摇光君是为了隐藏身份,跟着别人叫着玩的,一来二去反而顺口了,现在换回自己,倒是忘了应该叫师兄。
苏沐白好像也没在意,坐在他对面,方才远文的座位上:“远文怎么回事?”
墨雪消道:“白殊想用远文威胁你,俩人在我面前打来打去,顺手救了。”
苏沐白问:“你的身份?”
墨雪消道:“他不怕我,我就跟他讲了。”
苏沐白又问:“虫子怎么处理的?”
墨雪消道:“正好知道那东西怕火油,教给远文了。”
苏沐白最后问:“那只黑耳灵犬是怎么回事?”
墨雪消乖乖道:“以前喂过,巡卫死了,狗跑了,我半路看见了。”
苏沐白道:“都挺巧。”
墨雪消自己也无言以对,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赔笑道:“呵呵呵呵,谁说不是呢,太巧了不是。”
苏沐白拿过障刀在掌心一垫,刀光闪烁,墨雪消的笑容瞬间无了。
苏沐白道:“还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墨雪消道:“……别打脸。”
刀尖递出,墨雪消一踹他的椅子滑了出去,一个转身,刀刃划断绳子,绳子断成两截,飞身避过下一刀,伸手拿过苹果,刀剑噗呲穿透,叫了声“别浪费呀”,嘴里叼着一半连忙上了桌子,另外一半递给对方:“摇光君,摇光君我错了,我错了真的,别打了,你刚受重伤,别伤着自己。来,吃个苹果消消气。”
对方刀身一横,他忙丢了那半个苹果,脚尖躲过,翻下来,拿桌子挡了一切,障刀卡在了桌子里。
苏沐白再擒他,抓了一空,墨雪消贴身转过去,握住了那只手腕,往后一扭,把人按在了门板上,二人动作太猛,撞得也狠,鼻尖几乎相触。苏沐白闷哼了一声,眉头微聚,似是内伤疼痛。
墨雪消立刻松了手,指尖去翻他衣襟:“都说别打了,哪里疼,我看看。”
苏沐白臂肘顶开他:“滚开。”
墨雪消只退了一步:“滚去哪里?”
苏沐白又揪住他的前襟,把他拽了回来。
今日之事,墨雪消知道他因为自己隐瞒身份一事有百般的气恼,由着他性子闹,就是嘴上习惯性地戏弄道:“又叫我滚,又不舍得,摇光君到底想让我怎样?”
苏沐白直接把他拽出了门。
路上遇到几个人,见那一黑一白,一邪一正,正以一般人不可能看到的方式相处,不由得八卦心起,站在一旁行注目礼。
“别这样嘛摇光君,不成体统,你看他们都看你。”
墨雪消本来就个子高,甚至比六宛还要高了一些,苏沐白反手揪着领襟也不得劲,况且带着恼怒疾行,墨雪消只能弯了一点腰让着他,走得磕磕绊绊的也不抱怨。
两人黑白如棋,双双步入桃林之中。
花雨飞影片片拂过,墨雪消蓦地挺身站住了,苏沐白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停扯了回来。
衣袖飞起,他回首对上墨雪消那勾魂摄魄的双眼,心中没来由地慌了慌,连方才的恼怒都抛得一干二净了,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揪住领口衣襟的人。
他定住脚尖,在那眼前堪堪停下。
不一样。他心道。
这跟之前那个隐藏在六宛皮囊下的人不一样。
有了自己的躯壳,配合着那五官,墨雪消的气质毫无遮拦地释放了出来。
不会盛气凌人也不会委曲求全,只是一种不能拿捏的放浪,混糅着对所有已知的胜券在握,对所有未知的悲天悯人。不过这种感觉在两个人面对面的那一瞬间,闪瞬消泯。
墨雪消微微低了头,凝视着他,用那种绸料一般柔顺沉缓的嗓音说道:“你拿了我的四方币,让我有家不能回,现在我是你的人了。之前是我不对,有什么气尽管撒就是了,不用这样。”
什么?
谁的人?
苏沐白仿佛被烫着了,迅速收回手,后面什么都没听见。
什么叫你是我的人??
“不就是拿了你回乌涯山的钥匙,又不是……又不是……”他脑子连不成篇,心跳急促,扭头就走,“说得好像我强迫你似的。”
他越走越快,干脆直接上了房,几步起伏消失在墨雪消的视线里。
“……”
墨雪消呆呆留在原地。
他看了看方向,大概是要带他去临碣堡的地牢审问白殊,于是向那边走去,走了几步又抬头看看苏沐白离开的方向,笑了。
他应该是走错了。
果然,等墨雪消到了地牢入口苏沐白才将将赶到,看见墨雪消立在那,暗自梳理了一下气息,免得被他发现自己是走错了路匆匆赶来的。完事,才面若冰霜的准备从他身前过去,墨雪消也给他留足了面子,什么都没说。
但墨雪消就靠着门,地方很狭窄,他胸膛又宽厚遒实,苏沐白尽力收紧肩膀,还是蹭到了对方的胸膛,像是擦了火折,猝然烧起那半个身子。
偏偏这时候墨雪消说话了。
“师兄,你头发乱了。”
他气息刚好落在耳廓上方,还柔柔地喊了一句久违的“师兄”,苏沐白竭力收着的那口气忽然就乱了方寸,一下子卡在了墨雪消和门之间。
好在,地牢里面有人来迎,苏沐白趁着墨雪消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忙侧身挤过去了,还顺手拢了一下因为跑太快而吹乱的碎发。
“摇光君,这个白殊太难弄了,不知道她学的哪门子媚术,都晃倒了好几个守卫狱卒了,再这样下去弄得人人神魂颠倒可怎么办?蓬莱岛并不讲究禁欲,大小姐又病了,这一时半会儿真找不到人来审问。”
苏沐白道:“没关系,我来,你出去守着吧。”
对方见他这禁欲的脸瞬间就放了心,觉得这事儿一定有谱了,走到远处甚至哼出了歌。
墨雪消笑了笑,清越的笑声在这地牢里格外明显。
苏沐白道:“笑什么?”
墨雪消道:“笑你到底是长得让人放心,还是不放心。”
苏沐白加快了脚步:“胡说八道。”
白殊的手拷在墙上,颓坐在地,见有人来娇艳的脸上立刻有了生机,只是那生机是假的,是死的,是装出来的。等她看见来的是谁,那装出来的一点生机瞬间泯灭:“原来是摇光君,啊呀,这不是我们可爱可敬的乌涯君吗,怎么得了身子居然没跑,金盆洗手皈依摇光君了?”
苏沐白先说道:“你叫白殊?”
白殊想上前,被铁环拽了回去,怒道:“干什么?”
苏沐白道:“你的日月明辉剑从哪里来的?”
白殊冷笑,肩膀耸动了一下:“自然是光明正大抢来的。”
苏沐白道:“从哪?”
白殊不语,只是冷笑。
苏沐白换了一个问题:“你们故意引我们前来是想做什么?”
白殊倚回墙上,她穿着苏式校服,里面却不着一衣,此时腿蜷起来,衣摆滑了下去,露出了白皙光滑的皮肤:“摇光君你进来,我便跟你说。”
苏沐白移开了目光,墨雪消见他被戏弄,毫不犹豫地开了门锁进去,一把攥住白殊那意欲挑逗的脚腕子:“你在这里耗下去无非两个下场,送去凤凰台水牢或者被你的同伙灭口。”
白殊蹬踹了两下,那手就跟铁箍一样,根本动不了:“你当我傻吗,我都告诉你们,我一样会被灭口,还不如一字不说,反正蓬莱岛也不会用刑拷打。”
“蓬莱岛不会,不代表别的地方不会,如果你急不可耐我也可以让你早一点享受。”墨雪消道,“我只问一个问题,你现在就能回答,不会对你有多大损失,还可以让你在这多苟活几天。”
他收紧手指,白殊只觉骨头要裂了:“红韶在哪里?”
白殊不屑道:“小贱货早就死了吧。”
墨雪消也不废话,蜷起手指吹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口哨,白殊脸色瞬间惨白,不多时,就听一阵重重的奔跑声,那只黑耳白犬兴奋地闯了进来,乖乖蹲坐在苏沐白的腿边,舔着尖牙。
墨雪消道:“说吗?”
说着,也不等白殊回答,拖起那条腿就往外面拉,白殊极其怕狗,一时间惨叫哀嚎,她越是惨叫,那灵犬越是跃跃欲试,站起来优哉游哉地进了牢房,嗅着白殊的腿。
白殊大叫:“蓬莱岛游神节!”
墨雪消满意地丢下她的腿,出来时摸了摸狗头,道:“你跟她在这玩一会儿,万一她还能说点别的,晚饭给你加鸡腿。”说完,白犬摇了摇尾巴,叼住了白殊的衣服。
墨雪消充耳不闻身后凄厉的惨叫,把牢门关上了。
“走吧摇光君,这太吵了,你不喜欢。”
从牢房出来,苏沐白一直闷闷着,墨雪消看得出来,淡然道:“我跟你们的处事方式不一样,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用带着我,案子我会继续查,不必勉强。”
没想到苏沐白摇了摇头:“是我找你帮忙。”
墨雪消道:“不用说帮。”
苏沐白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能道:“……只要不出格就好。”
墨雪消倒是很认真回答他的每一句话:“怎样才叫出格?”
他这么一问,苏沐白也愣住了,只是随口回应,他也不知道标准是什么,又不能显得自己太被动,只得板着脸道:“比如不要杀人放火什么的。”
墨雪消只是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道:“应该把她送去飞来峰。”
苏沐白不解:“为何?”
墨雪消道:“白殊不是怕狗吗,江镜比狗可怕多了。”
苏沐白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认同,只知道他是玩笑,最后也没应声,也许宁霑在了,二人还能说笑一番。
他这么想着,觉得自己还是离墨融太远了,两个根本说不到一起的人,又遑论能走多近呢,不过是芦苇和长河,就在旁边,却无法同流,只能一方看着一方,或停步茫然,或滚滚而去。
“……方才他嘴里含了毒丸,被发现抠了出来,既然已是死士,估计也说不出什么。”
“是吗?”墨雪消道,“那方才你那么循序渐进地问她,是想让她良心发现,还是想把你自己累着。”
苏沐白怔了怔:“我……”
有人过来:“摇光君,少主有请。”
苏沐白应下,好像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墨雪消,墨雪消正摸着自己泡完海水干涩的头发,见他看过来,又跟能看懂他似的说道:“那正好我回去沐浴更衣,摇光君放心,我不乱跑。”
…
不知不觉已是天黑,墨雪消沐浴完毕躺在床上,伸手入怀,摸出来一个铜币。
说是铜币,可比铜币小了很多,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如蝇蚁般的符篆,中间一个孔洞。
却是一个四方币。
他换完魂魄,知道桑无渊不仅有镇妖九心铃,一定还有四方币,因为这两个一般是成对出现的,于是动动心眼,多要来一个,毕竟苏凛那么聪明,他又这么毫无遮掩地在苏凛面前躺了五年,不能不防着点。
他眯着眼,枕着胳膊,四方币就在拇指上弹起来,落下去。
其实桑无渊是让他一起走的。
走之前他站在一片狼藉上,好像站在一地鸡毛上,鬼使神差地看向了护堡结界,看见了那凭一己之力撑起大半个结界的白色身影,那么渺小,却又那么显眼,显得周围的一切色彩斑斓都那么逊色。
就那一眼,他不想走了。
他想留下来,留着这个人身边,掘地三地,看看他心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小小的四方币翻飞着,如同今日那浪花翻飞,发丝被风搅乱,蜷缩舒展,划过眉稍,拂过眼角。
他忽然就想起在海岸边,当时与苏凛的那一眼对视。
沉着,冷静。
甚至洞悉一切。
那湖光山色里好像裹含了千言万语,承载了千秋万岁。
四方币落在手指间。
苏凛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是墨融,更是早就知道了他今天会换回魂魄,甚至有可能带他来蓬莱岛就是因为这个,不然苏凛为何一点都不惊讶,他为此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一点都不生气。
他早就知道了吗?
或许他拼尽全力不让别人进那角楼,不让别人触碰他的尸身,却在他进去之后,一丝一毫反应都没有,在那高空之上,纵使低一低头就可以做到,却不曾看来一眼,生怕引来别人的猜忌。
他应该深知,每一个进入阵法的风雨、花鸟……和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切断与阵法的连系,他在心里看着,等着,等到阵法被破,五脏六腑翻涌,绞痛,乃至热血冲入胸腔,喷薄而出,腥甜苦涩。
他亲自感受着在阵法里那个人,是应该重新醒来的那个人。
“如果你跟一个人关系不错吧,这么一个故人、朋友或者什么都行——你会把他的魂魄关在一个身心俱残、又臭又脏的躯壳里吗?”
“不会,我更希望他能有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
这么想着,心脉颤动,手指一抖,弹出去的四方币偏离了航线,叮叮当当落到床底下去了。
他连忙下床,拿来蜡烛点亮,照着床下。
还好,四方币就在底下没有丢,只不过……
只不过它立着,少了一半。
墨雪消伸胳膊进去摸了摸,发现四方币是卡在了一个缝隙里,再摸了摸那缝隙,发现很长,又好像是四方的……再一按,床尾忽然翻转开了个大洞!
这是什么——
他想了想,收好四方币,一撩衣服,爬了进去。
刚一进去,又碰到了一个机关,床板自己翻了回去,灯光掩没。
院子进来一个人,掩藏着修为,走到他门外。
又有一串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走到这个人身边拦住了他的行踪,低声道:“玉坤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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