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妙意识到话说的太快,忙别过头去。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肯这么说,足以说明她没那么讨厌张升,对嫁进张家还是有想法的。
以前张升对她太过殷切,奴颜婢膝,处处捧着她,王妙自然觉着这人腻乎得让人生厌,如今张升移情别恋,去追求其他对象,她反而怀念起张升对她的种种好来。
只有失去的才知道珍惜。
王璇蓦地想起论语里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又有句俗语远香近臭。
照阿玉的话说,则是人性本贱——他虽从未见过王妙,却从王璇的只言片语里推敲出她脾气来,因势利导。
王璇既佩服,又不禁去想阿玉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对人对事都这般悲观。大约很少有人真心待他,他才会对世间这样厌憎。
王璇决定见了面一定要仔细问问,她还得叫他知道,普天之下不是非黑即白的,再讨厌的人一定也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她跟王妙个性南辕北辙,如今不也处的很好吗?
姊妹俩将话说开,王璇也就尽职尽责当起红娘来。
她带着王妙悄悄出门,去张升待过的地方窥探,守株待兔。绵竹县这地方虽不及京城规矩谨严,可两家正在议婚,让人瞧见到底要说闲话的。
照王璇的观点,张升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半个月还想瘦成竹竿?
但瞧王妙晕生两靥的模样,可知芳心已渐渐挪到未婚夫身上。她以前就没怎正眼瞧他,只觉他跟块牛皮糖似讨人嫌,如今心境变化,自然而然便看着顺眼多了。
其后顺理成章走三书六礼,王知县也放下块心头大石,大女儿的个性,进宫与不进宫都是麻烦,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妥帖。
下剩的便只王璇了。
王璇借着陪大姐姐参谋,暗中逛遍城中几间商铺,都是她母亲顾元娘留下产业。
总掌柜乃顾氏本家人,唤作恭叔。
恭叔将清点好的银票交到她手中,叮嘱道:“路上散碎银子不便,须现银时,去京城相应票号兑换即可。”
王璇含笑,“有劳叔叔。”
粗略数了数,约摸五千两。以绵竹县的体量,实在不能算小数目——罗氏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顾元娘这么个精干人,做生意怎么会差?之所以账簿看上去不温不火,不想她惦记元娘嫁妆罢了。
顾家的人从来只认王璇这位小小姐。
恭叔向来俯首帖耳,可王璇骤然提走这么笔巨款,还是该多问一句,他知道小小姐上京选秀,可知县老爷莫非连盘缠都不出?这人心肝也忒坏了。
王令泽平白背口黑锅,委实冤枉。
璇姐儿到底是他养大,怎能不尽心尽力?一应衣装、行李、食水、车马早已打点妥当,还额外给了两千零花,满打满算也尽够了——他私心也想再多给些,但罗氏道璇姐儿年轻不知事,恐被人诓骗了去,还是少带些银两为宜,王令泽只得罢了。
若单只她一人嚼用,那是再轻省不过。可王璇还惦记着跟阿玉的约定呢,看阿玉的模样,多半没多少私蓄,她身为大姐头便得负起责任来。
王璇很自然将自己纳入保护人的身份里,之前在梦里都是阿玉帮她出谋划策,如今轮到她讲义气了。
这话却是不好对恭叔明说的,只能含糊默认王令泽守财奴的说法。
于是她被迫听了半天咒骂,随后又是痛哭流涕。天不垂怜,大小姐怎那样年轻就去了?留下这对恶毒夫妻磋磨她的骨血,元娘泉下有知也会气得爬起来的!
王璇絮絮安慰这人到中年的汉子,心中有股暖流滑过:母亲去世多年,但终有人视她如山川日月,永远怀念着她、爱戴着她。得此忠仆,三生有幸。
其实她也疑惑,恭叔这么多年都没成家立业,难道对母亲不止主仆之情?但那不是她该操心的问题,斯人已逝,王璇也只能守着界限,给彼此最大尊重。
至少恭叔对她的疼爱不是假的,铺子里年年颇有盈余,连知县爹都蒙在鼓里呢。王璇偶尔心虚,觉得自己有点不孝,“父母在,无私财”,可想到王令泽对她亦是有所保留,罗氏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她私藏个小金库也不算什么大事。
县令府的规制,前面是府衙,后面则是内宅。
途经角门时,王璇遇见了凌风。他是凌主簿的族亲,因家乡穷无生计,到这里来投奔差事。虽两袖清风,却有一肚子墨水,三个女孩子的诗书几乎都是他教的,因年岁渐长,才另换了女先生。
现下就住在东边那间草庐,得空帮忙写点状纸或是润色,些许也能挣点零花。
王璇以为他家里又无米下锅了——县里穷人最多,当然也没那么些官司好断,用不上状纸。
正好她这会儿囊中充裕,借点儿无妨,王璇还是很尊师重道的。
怎料凌风却红着脸摇头,“您误会了,不是为这个。”
难道想求她谋个差事?可没听爹说衙门里缺人,倘说做生意吧,她看凌先生实在不像这块材料。
恭叔肯定不会要,倒是张家看在姻亲面子上或许能照拂一二。
王璇正思量时,就听凌风羞怯地道:“二小姐不知是否听说,不才上月县试,考了第一名案首。”
也意味着他摆脱童生身份,正式成为秀才,以后见官可以不跪。
王璇仿佛听王妙提过一嘴,不过姊妹俩都没放心上,一个县的案首没什么可稀奇的,甘罗还十二拜相哩!他都二十出头了。
乡试才是最大的难关,多少秀才卡在这上头,甚至有人一辈子都名落孙山的。
看凌先生满面喜色,王璇且不去打击了,而是礼貌道贺。
只为句客套话,似乎没必要特意来堵她?王璇琢磨有更深层的缘由。
凌风低头望着脚尖,忽然局促起来,轻咳了咳道:“听说您要上京选秀?”
这在绵竹县已经不是秘密。
王璇含笑,“正是,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想来是选不上的。”
正常人这时候该祝她前程似锦了,凌风却恍若未觉,蝎蝎螫蛰道:“不知二小姐日后有何打算?”
王璇失笑,落选还谈何打算?另外找户人家嫁了呗,就当出去散散心。
凌风鼓起勇气,“您觉得,我怎么样?”
王璇:……
她真没想到凌先生会来这么一出,因为师徒之分,她始终把他当两辈人看待,怎会想到婚事?
凌风看起来倒是挺认真的,似乎早有此意,不过自惭形秽,等考了案首才敢同她提——现在可是支潜力股哩,明年秋闱若能大放异彩,说不定知县老爷要反过来巴结他了。
话本里经常有这类故事,那些富商为何甘愿资助,不都打着投桃报李的算盘吗?
“你怎么回的?”王妙听完整段经过,分外兴味。
她自己终身有靠,乐得操心起妹妹婚事。
王璇白她,“左不过是敷衍。”
什么自己年纪尚小、还不想考虑那些啦;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该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啦。
要照顾对方面子还不伤及自尊,真是件麻烦事。
王妙听得出妹妹对其全然无意,不过凌先生相貌还是挺不错的,除了年岁大些。
“没准他真能一飞冲天呢!”
那些才子佳人的传奇里头,不是经常能考中状元?万一他前程似锦,此时拒绝就亏大了。
王璇哼声,“你也知道是传奇。”
科举考试三年一届,她就不信能出成百上千个状元!话本子都是穷酸书生写的,自然越缺什么越想什么,还天天做梦花妖狐鬼幻化成美女来春风一度呢!
反正她看不出凌风能有多大造化,便真有,在他出人头地之前,王璇也不想陪他过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她憧憬美好的姻缘,却也知道生活离不开柴米油盐,她能在绵竹县锦衣玉食,很大程度是因为投了个好胎,而她也已然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王妙赞同妹妹看法,反正她嫁的县里首富,旋又提醒道:“那你可得仔细着,万一他私下向爹娘提亲就糟了。”
王令泽也是从秀才一路考过来的,身上颇有些读书人的迂腐气,当初他还没当过案首哩,保不齐以为凌风奇货可居,真将女儿许配给他也说不定。
罗氏更不消说了,巴不得除去眼中钉肉中刺,璇姐儿嫁得越差,没准她越称心。
一语提醒了王璇,自己不能只顾贪玩,该好好思量终身。
凌先生最少也得选秀过后才来提亲,这段时间她得好好筹谋。要么,就干脆在京城寻桩婚事?她出身虽然不高,资财还是有些的,再说相貌也过得去呀!
还有同行的姊妹们,该尽量打好关系。这些人与她家世相仿,多半也有兄弟堂亲,正好伺机打听打听性情若何,挑个差不多的嫁了,谅来爹爹没什么话好说。
至于阿玉,王璇虽与他相处得最多,可自始至终都没将他当做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看待。一来太贫,她再善心,也不能拿私房钱去填无底洞,感情一旦掺杂了利益,往往就不那么纯粹了,维持现状还更自在。
二来,阿玉对她了解至深,连她从小到大的糗事他都知道,光是想想便羞煞人也,以后洞房花烛若还拿她打趣,叫她脸往哪搁?
因此,阿玉绝不会在她考虑之列,王璇深吸口气,飞快将这人名字划掉。
勤政殿内,萧煜重重打了个喷嚏。他自来强健,这么点小恙也足够震动。
李睦赶紧为他将狐皮大氅披上,“陛下仔细些,近来时气不好,别伤了风。”
萧煜瞪着他,自己从不穿这些累赘之物。
李睦脸上殊无畏惧,他虽是杨太后拨来使唤的,可服侍了这些年,内心的天平早已倒向萧煜一边。虽仍会向慈宁宫汇报皇帝动向,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真正的机密瞒得一丝不露。
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立场,也因此之故,萧煜对他多几分容让。
大氅就不必了,萧煜冷冷扔到一旁,“朕不冷。”
看他模样,也的确不似生病。李睦边将衣裳收起,边斗胆打趣了句,“兴许有人在思念陛下呢!”
本是顺嘴一说,萧煜却微微出神,会是她吗?
说实话,他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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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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