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却归做了一个梦。
天地是一片白色，中心不断聚集旋转的云雾组成了巨大的漩涡，平稳无声地扩张。
巨物恐惧，这是一种个体对自身渺小的感知和由此产生的威胁感，当流动的巨大漩涡缓缓逼近时，李却归不免从心理层次中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
它在侵吞，在肆虐。
它将轻易撕碎一切。
这个梦李却归做过无数遍，每一次都会站在这里看着这团连接天地的漩涡不断扩张吞噬，直至云雾掩盖他的双眸，掠夺他的呼吸，侵吞他的意识。
被吞掉就会醒来，这是他以往的经验之谈。
弥散至身边的白雾更近了，丝缕飘入他的口鼻，令他生理性咳嗽出来，眼角染上一抹嫣红。
那股压迫感越来越近，李却归平复呼吸，捂住心口，将目光移向浓雾之中。
以往这个时候，漩涡差不多就该来了。
浓雾笼罩四周，带来阵阵寒意和不安。
他瞳孔骤然缩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一只白到透明的手突然从浓雾之中探出，修长的五指随着雾气一同拥上李却归的脸，那手的温度冰凉刺骨，比山巅的霜雪还要冷冽，轻易掠夺了他所有的感官。
李却归瞬间被浓雾漩涡吞噬，在意识残存的最后一秒，他似乎看到了如同玫瑰般瑰丽的红色吻上了他的瞳眸，仿佛是谁的唇色，又仿佛他濒死之际的幻觉。
“呼……”
李却归睁开了眼睛，逐渐回神。
这个梦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将身上盖着的毛毯叠好，然后看了看时间。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居然睡到了这个时间。
李却归本来计划休息一会儿然后就离开的，可两天没合眼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一闭眼就不省人事了。
他又想起令人头疼的狐狸，只觉得刚刚缓和的神经再一次揪了起来。
虽然狐狸没有暴露身份，似乎还在假装普通动物这件事有着异常的天分，甚至得到了褚小姐的喜爱，但它依旧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异常危险的印影。
如何把狐狸合理地带走成了目前最大的难题。
“已经醒了吗？”褚白走进客厅，伸了个懒腰，提醒道：“洗漱间有一次性卫生用品，就在白色柜子的第二层里。”
她起的还要早一点，不过一直在房间里呆着，听到客厅有动静才出来了。
李却归思考时冷峻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抬头看了褚白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局促。
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迅速站起来窜进了洗漱间。
唉?
褚白穿着一身毛绒绒的睡衣呆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
包裹的严严实实，从头到脚都被宽大的睡衣盖住，领口盖了半个脖子，甚至连帽子都扣在自己头上，就露了一张脸，一点看不到别的。
“很失礼吗？”她疑惑道。
有时候出去买早点也穿的这身，姨还夸她青春活力。
李却归撑着台面长舒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梦见的奇怪场景到底是什么了。
他居然……
他居然……梦见了褚小姐。
打开水流开关，用冷水洗脸，直到冷意浸入躯壳，才将他脸上的热度洗了下去。
那个梦里本来只有无处不在的白雾和庞大的漩涡，起初李却归还会试着在梦里活动，多次徒劳无功后，他就开始站在原地等待着漩涡将一切吞噬，心理医生说，那是源自他潜意识中留存的某段记忆，似乎与他幼时的记忆有关。
早就习惯了这片梦境，李却归甚至会在这个永恒不变的梦里产生一丝难以道明的安全感，那是他最隐秘的精神世界，而现在这个世界出现了些许变化。
对细节超乎寻常的注意力使他在任务中无往不利，此时也让他轻易分辨出梦中最后落进他瞳眸的红色到底是什么。
浓烈的唇色吻上他的眼眸，烫的人心脏猛然一跳。
李却归眼睫快颤，低下头又用冷水洗了一遍脸。
难道是最近任务压力太大，精神世界被抑制的过头，才会梦见这种逾矩的场景。
“找不到东西吗？”褚白的询问声从客厅传来。
“找到了”，他应声。
已经在洗漱间停留太长时间，李却归暂时抛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低头拉开白色柜子取出洗漱用品。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边洗漱，一边分神想事情。
接下来抽时间去一趟工会把寻宠任务撤销掉，不过褚小姐很喜欢狐狸，看起来只能暂时让这家伙先留在这里了。
他打开水流冲掉泡沫。
褚白的人身安全，叛逆的狐狸，以及现身在兰街的神秘人……
找房子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他想着。
“要一起出去吃午餐吗？”褚白正在穿鞋，见李却归出来了，抬头问道。
褚白想想后还是换掉了那身过于幼稚的毛绒睡衣，重新找了一身利落的休闲款衣服。
可能有钱人家里规矩多，管的严格，见到异性穿睡衣会觉得不庄重。
她想起刚刚李先生甚至能称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十分感慨。
纯情的不像现代人。
外表淡然，偶尔清澈，但是其实深谙各大流派不可言说体系的褚白突然觉得自己简直不堪入目。
不过这些都是个人爱好，想看，爱看，多来。
“好啊”，他答应道。
刚从洗漱间出来，微微湿润的碎发沾上了水珠，顺着弧度轻轻滑过喉结，悄然没入衣领。
他眉骨线条分明,一双刚刚苏醒、带着朦胧水汽的眼睛望向褚白，略带哑意应了一声。
褚白穿鞋的动作一顿，差点扯断鞋带。
一觉醒来家里多了个身材样貌好到爆炸而且性格十分对胃口的异性，确实让人很不适应。
她轻轻咳了一声：“那就快走吧。”
午饭选了一家口碑很好的西餐馆，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扭头就能看见湖景。
褚白吃的很开心，李却归点的也很开心。
“怎么样，我……同事告诉我，这里是整个风信必来餐馆之一。”
他专门联系了对吃喝玩乐颇有一套的江或，对方态度非常热情，信誓旦旦保证每个女孩都会喜欢这个餐厅的浪漫氛围。
也不知道江或这小子试过多少次才得出的这个结论。
不过李却归只是想找一家还不错的店解决午餐问题，所以在对方开始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并旁敲侧击打听他的私人问题时，他果断挂断电话。
病人还是好好养伤，少问这些有的没的。
最终还是来了这里，环境、服务、餐品都不错，褚小姐看起来也很喜欢。
“很不错”，褚白道。
虽然这里的氛围看起来有些诡异的暧昧，但东西还是很好吃的。
褚白咽下嘴里的餐后彩虹蛋糕小甜点，一不留神就看到别桌客人坐在一起黏稠的氛围。
餐厅里正放着高雅惬意的爵士曲目，不多时，大厅中的钢琴也等来了它的演奏者，扎着小辫子的狂放派音乐家闭着眼睛将自己沉浸入音乐的世界中，流畅的音乐倾泻而出，那桌黏黏糊糊的小情侣顿时贴的更近了。
“来，我喂你。”
“不要嘛，这个太甜了～”
“没有你甜。”
“讨厌～”
褚白举着自己手里的半块彩虹甜点有点无所适从。
嘿老伙计，发现比你更腻的了。
彩虹蛋糕：……
没一会儿，嘴角略带可疑红色痕迹、情到浓处的小情侣就匆匆离开餐厅。
李却归看起来被店里的暖气熏的整个人都有些薄红，他扯了扯领带，一双墨色眸子看向褚白，提议道：“有些热，一起出去透透气吧。”
“好啊”，褚白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口糕点，拿着纸巾慢慢擦着嘴角。
原来江或指的是这种浪漫范围。
李却归有些尴尬。
这里的餐位分散，位置巧妙的用各种装饰遮挡住，在一些特定角度下，顾客拥有一个还算隐秘的就餐空间。
这意味着这里或许会出现一些……嗯……狂热的情侣。
快点离开吧，他想着。
目光回到眼前，李却归看到雪白的纸巾擦拭过对面女孩红润的唇，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那个梦，那只攫取他所有感官的手，以及那抹艳色的吻。
那些殊色融进白雾漩涡带来的窒息感，让他的心脏再一次剧烈的跳动。
等褚白站起身来，发现李却归脸色十分不对劲。
“怎么这么红”，她担心地靠近，直接用手背去试温度。
李却归身体一僵，一动不动感受着贴在脸颊旁的凉意。
“发烧了”，褚白轻皱眉，“是我的疏忽。”
明明知道狐狸是印影，对普通人有害，却因为李先生没有明显症状而心存侥幸，没有及时治疗。
现在表现出的症状只是发烧，还不知道后续会怎样。
“我没事”，李却归移开视线，“只是里面太热了，出去吹吹凉风就好了。”
餐厅里的温度即使热也不至于把脸蒸红到这种程度。
褚白认真看他，关心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心脏很不听话，你凑近，它跳的更快了。
李却归微微拉开距离，让自己有点喘息的空间。
“不用担心，真的没事。”
这地方呆地越久心越乱。
李却归拉起褚白的胳膊就往出走，步伐快到像逃跑。
“唉唉唉？”
褚白被他拉着走出餐厅门，看到李却归反常的态度，又瞥到他通红的耳朵，脑子里“叮”地一下就通了。
哦，害羞了。
原来是在情侣堆里不适应，她还以为是身体出事了。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脸上的红色褪下去不少，李却归的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
褚白放下心。
不是印影引起的症状就好，要知道她刚刚已经把工会医疗部的电话都翻了出来。
太棒了，她差点以为钱包又要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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