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长廊上坐着一名醉意阑珊的年轻男子,双手抱着木桩,清隽的面庞上绯红一片。
夜风呼哧吹过,带着血腥味,陆九宴后知后觉转过头去,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今晚是柳府的酬宾宴,歌舞升平的会客厅在一刻钟内变成了血光满天的修罗地狱。
屋内刀光剑影快如闪电!
一颗头颅滚到了门口。
陆九宴紧捂住大张的嘴,只觉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心脏猛地一顿,随后疯狂跳动起来,如急促的鼓点般在胸腔中回响。双腿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双手也不自觉颤抖着。
他脸色煞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茫然。直至那个带着鬼面的黑衣人立在堂前,他脑海中瞬间蹦出了一个名字。
夜鸠,这是那个闻名沧州的杀手——夜鸠!
月悬檐角,乌云散去时,地面宛如白夜般清明。陆九宴努力将自己藏在木桩后,仍有一种无处可避的等死感。
正厅已经被处理干净,夜鸠提着那把刀刃参差的剑,伫立在正堂之前。
传闻,夜鸠每次杀人后都会将凶器丢弃在现场。
手上的剑没丢,意味着刺杀尚未结束。
此刻,柳府上下,寂静得犹如死域。
今日他一身墨色金边云锦衫,如果足够幸运,藏在黑暗中的身体或许不会被发现。
青姝嘱咐过他,别参加柳大奸商的宴请,他连连答应,再三保证,不会来,绝不会来……这是他第一次违逆了青姝的话。
明日若是在柳府发现他的尸首,该怎么跟青姝交代啊……
他猫着身子,偷偷窥视正堂外的杀手。
杀手将自己严密包裹在黑衣之下,没有露出一点皮肤,眸子里杀气浓重,目光冰冷犀利,乌衣鬼面,像极了勾魂的阴差。
陆九宴咽了口唾沫,紧紧握着拳,小心呼吸。
夜鸠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庭院,然后,忽然盯住了廊边木桩旁——他的一截衣角。
暗金丝线精心勾出的边,在月光下偶尔闪动着奇异的光彩。
握着剑走过来了……
陆九宴攥紧腰间的匕首,手心里都是汗水,他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他不想死,至少不要死在这里。
跑出柳府,死在街上也好。这样青姝看见他的尸首时才不会气恼他没听她的话……
这个念头给了陆九宴巨大的动力,他赫然起身,朝柳府大门狂奔,双腿却仿佛是两根麻木笨重的木头,全然不配合他的求生欲。
身后那个冰冷的黑影如影随形,不紧不慢地紧跟着他。
柳府的长廊好似没有尽头,陆九宴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感觉身后袭来一记凌厉的冷风,竹叶从他脸侧疾速擦过,刺破了廊边连挂的灯笼,周遭瞬间陷入一片黑暗里,他一脚踩空。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感觉身后猛然一沉,那黑影如鬼魅般压了过来。
陆九宴扬起匕首奋力格挡,幸亏夜鸠手中的刀刃已经极度磨损,才让他侥幸躲过致命一击。
可他根本不是这个顶级杀手的对手,惨死刀下只是迟早的问题。
打斗间,他手中紧握的匕首被狠狠打落在地。
这一刻,乌云渐渐散去,月光如银。
池子里飘来淡淡的荷花香,但依旧无法掩盖岸上的浓浓血腥。陆九宴被压在长廊栏杆上,他近距离看到,对方面具下露出来的那双猩红眼眸。
竟然,有一些熟悉。
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极度放大。
刀……太快了!
那双杀红了的眼在月色下似乎看清了他的脸,突然间睁大,充满杀气的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
陆九宴只感到脖子上一阵凉意袭来,来不及惊呼一声痛,身子便轻飘飘地坠入了冰冷的莲池。
一刻钟前歌舞升平、高朋满座的柳府,此刻陷入了如枯槁般的死寂。
站在廊边的杀手却未离开。
夜色中那纤长冷薄的身躯颤抖着,死死盯着池面,眼中的震惊如潮水般汹涌蔓延到全身各处。
那双眼中猩红褪去,闪过震惊、质疑、以及否定的神色。随后,那身影抬脚跨上围栏,弯腰探身进湖,此时,远处却传来一声唤归的鸦啼。
夜鸠猛地身子一僵,敛眸回过神来,收起眼中复杂的情绪,转身踏月离去。
连从未带走的凶器,都忘了丢在凶案现场。
.
次日,一位赶早集的农民路过柳府门前,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扭头见柳府大门虚掩着,他胆战心惊地推开门,只见满地血光。
柳府案一出,震惊整个沧州城。
三十七名死者,无一不是沧州的达官显贵、富商豪绅。
仵作逐一查验过尸体后,眉头紧锁。
正值壮年的州府右府官棠舟,见到这一院子的惨状,也禁不住捂住口鼻,“先生觉得此事乃何人所为?”
仵作张平川道:“夜鸠。”
多年来,他查验过无数具死于夜鸠之手的尸体,柳府这一批遇害人里,伤口的深浅程度和手法都与那人所为如出一辙。
此时,州府府卫南岐率领搜查队人员赶来,面色沉重:“棠府官,没有找到夜鸠的作案工具。”
这倒是极为稀奇的发现,棠舟追问:“附近都仔细找过了吗?”
“只找到一把匕首,应该是陆少爷的东西。”
棠舟接过匕首。
这是一把崭新的匕首,刀刃光滑锋利,能瞧出主人对其爱护有加。刀柄上刻着“宴”字,刻字的刀工却像是出自州主之手……
陆九宴平日里爱追着州主跑,这是满城皆知的事,可州主并不待见九宴,怎会为他刻字?
张仵作:“凶器应是一把长剑。”
说着比划了一下长短厚薄。
南岐:“附近都找过了,池塘也打捞过,并未找到其他利器。”
夜鸠从不将凶器带走,多是遗弃在凶案现场。若夜鸠真的将凶器带走了,会扔到何处?循着踪迹去找,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夜鸠所犯的案子堆积如山,在州府有专为其建立的案牍库,卷宗已高达数百件。
虽然夜鸠手下的亡魂多为恶人,可沧州是个**的地方,容不得这样的存在。
此人行踪无迹,武功高强,能帮州府拔除法律无法制裁的毒瘤,却也一直是州府眼中难以拔出的钉子。
柳府案牵连甚广,沧州的富绅大户人心惶惶。
州府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安抚惊慌失措的氏族大户同时,再次下达了抓住夜鸠的死令。
陆九宴是沧州首富陆家独苗,人被找到时,已经只剩下一丝生息。
爹娘和八个姐姐昼夜不眠地守在床边,求菩萨、拜祖宗,又是作法又是算卦,只为能求得一线生机。
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出事那日恰逢鼎鼎有名的握弦神医游历至此,出手相助了一番,才勉强保住了命。
陆棠氏看着自家儿子昏迷不醒躺在床上,伤心欲绝地捶胸哭喊道:“早就说了宴儿跟那叶丫头八字不合,你偏不信,为了搭上州府这根线非要把自家儿子往火坑里推,你瞧瞧,瞧瞧,这才……多久,宴儿就遭此大难!”
一听陆棠氏扯上州府的字眼,陆正昌忙用眼神喝退屋内的下人,一面阴沉着脸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宴儿执意如此,我拦不住,你不也拦不住!说到底,是我们将他宠坏了,由着他胡来。”
陆棠氏抹了抹眼泪,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叶州主八字太大,宴儿根本压不住,此事必须做个了断。”
说完,她扫视起四周,开始在房内翻箱倒柜,嘴里喃喃着:“反正这婚事也是我们宴儿一厢情愿,州主不过是觉得我陆家家底殷厚,能助州府一臂之力,才勉为其难应了这门婚事,关起门来拜个堂,拜了一半就走了,婚宴也没办,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陆棠氏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叶挽的生辰帖,见陆正昌紧锁眉头杵在那儿,更是怒火中烧,“赶紧找啊,这事儿没别人知道,我们自己去跟州主说清楚,哪怕给州府出钱出力都认了,宴儿绝不能有事,反正她叶州主也看不上宴儿!”
陆正昌忧虑地盯着床上,缓缓道:“还是等宴儿醒来再说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州主的情意,要是贸然替他做了决定,怕是又要翻天了。更何况,他对那生辰帖可宝贝得很,你以为你能找得到?”
陆棠氏听罢,脑海中似乎想起了一些画面,颓颓地坐了下来,道:“宴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怕是只有烧了那生辰帖,才能醒得来。”
转眼已过半月,陆九宴仍旧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那面色惨白如纸,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这天,握弦神医为他施针诊脉时,那双指尖苍白的手颤动了一下。
握弦猛地起身,揭开回魂瓶放在他鼻息间,刺激的味道犹如一把带血的勾魂刀,将快要在水中溺亡的神魂勾上了岸。
陆九宴在剧烈的咳嗽声中睁开了双眼。
陆家一家老小很快挤满了屋子。
陆棠氏扑在床边,痛哭流涕喊道我的儿啊,可算醒来了。
喉咙里有明显的异物感,陆九宴艰难地抬起手,想捂住脖子,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了,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
陆棠氏收住哭喊声,惊诧地瞪大双眼,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握弦。
握弦俯身查探后,沉重地道:“小公子伤了声带……”
听到这儿,陆棠氏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众人忙将她扶起,又听握弦道:“夫人莫急,小公子只是短时间内说不得话,调养一段时间,或能恢复七八。”
陆正昌疾步上前道:“请神医看看,我儿可还有其他问题?”
握弦打量着陆九宴,缓缓道:“小公子虽然大病初醒,但看着眼清目明,应当没有痴傻。”
屋看着姐姐们和爹娘脸上满是担忧,陆九宴说不出话,他不断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恍惚间,想起了被夜鸠杀害的那一幕。
那双猩红的眼……
一道闪电般的刺痛像要将他的头颅劈开,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单音,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好像在经历什么可怕的回忆。
握弦又给他扎了几针,才使他平静下来。
握弦:“小公子应当是遇害之前受到了惊吓,需要静心调养一段时间,老夫这就开一副安神药。”
陆九宴险些被割断喉咙,虽然大难不死,却也遭了不少罪,说不出话便罢了,连吃东西都只能喝点流食,每一次吞咽都要疼的要命。
饭后,陆家大大小小排着队,到床前让陆九宴辨认,他倒是异常清醒,每一个人都记得。
全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陆棠氏趁他还醒着,紧紧握住他的手,心里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宴儿,跟州主了断吧。你们八字不合!”
本已做好迎接儿子的抵抗,可是她没有从陆九宴眼中看见往昔熟悉的愠色,反倒看出几分疑惑。
陆棠氏心下一动,一种莫名的直觉涌上心头,她试探着问:“宴儿,还记得叶挽,叶州主吗?”
陆九宴思索了下,点点头。
陆棠氏沉下脸,语气埋怨道:“你昏迷这么久,也不见她来看你一眼,你又何苦一厢情愿。”
陆九宴若有所思。
在他的记忆里,叶挽是那幅定格的画卷中,静静地坐在书院的角落里,神色冷峻,不苟言笑的神童。
她如今都当上州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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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柳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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