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一路尾随着沈兰息，眼见他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一条小船，已经步入船上时，她便毫不犹豫地走到了海岸边。
沈兰息神色淡定从容，不知道有没有预料到她会跟来。
风吟将冥灵军团的习性向他解释了一遍，劝他慎去海上。
沈兰息摇了摇头：“我回长晏宫后，有一个重要的药方，须得我亲自对着炼一剂药，其中有一味蓝灵芝，以星霓海畔的取材为最优。明日诸事纷杂，我不知还有没有余暇来取药材，只能今夜抽闲出行，如果真的惹上了你说的冥灵军团，也确实属我叨扰，只能由着他们发一点小脾气了。”
风吟想了想，说道：“如果你非去不可，就带上我一起吧。”
她现在虽然弱小，但对于星霓海中的各种资源位于什么地方，怕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沈兰息说的蓝灵芝，在她曾去过的一座小岛附近，长得最为茂盛，质量也是最好的，只是那附近暗流很多，要仔细绕开。
这些，她都比旁人知道得要多。
沈兰息道：“我相信你。不过，我想问一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风吟答道：“你是我的盟友，人也不坏。”
“你……确实是你会信奉的理由。”沈兰息注意到她的措辞，说不上失落，也说不上欢喜，只是轻轻摇头，然后用着风吟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以你的身份，心思这般简单，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风吟不解：“什么？”
沈兰息晃了晃手中的船桨，朗声道：“上船吧，我的引路人。”
小舟轻便，并不常见于千胤城一带。
星霓海的风浪向来令人捉摸不透，哪怕出了诀夜，千胤城中有了神官坐镇，海中的波澜还是一副时而动荡不安，时而静若深潭的样子。
当地的百姓们知道没有秉性就是星霓海的秉性，不讲道理就是星霓海的道理，所以他们的商船、渔船、客船都是奔着能在大风大浪里生存的要求去设计和制造的，这种吃水又浅，又单薄，又无救生用具，风浪一起就前后左右乱荡的没有顶盖的船，就显得十分弱小了。
千胤城的人根据卯月楼的规定，没有夜间在近岸处行船的习惯，所以大半夜的海边，现在只有沈兰息的这一艘小船。
这么一来，没有其他船作对比，它反而就不显得格格不入，倒像是一位独树一帜的游侠，自负于高出他人一大截的身手，赤手空拳地一头莽进了层层叠叠的密林里。
那小小的扁舟，就像密林中的飘摇一叶，危而无惧。
沈兰息拿出一只水囊，饮了几口，然后取出一枚袖灯，点亮后运以灵力，使之悬浮空中，接着又翻出一份羊皮地图开，向风吟招招手，示意她一起看。
风吟围了过去，之间那地图上的星霓海水域标得又仔细又明白，和她记忆中的地形稍有些出入。
地图上有不少标记，有的有点模糊了，看上面的痕迹，是很久以前标的了，有的标记则新一些，新的标记里就有许多是绕着一片小小的岛屿铺开的。
岛屿上最显眼的地形是中间横着的一片陡峭的山，阻隔了东南和西北两面的狭小平地，东南面的标记较西北面更稀疏一些。
沈兰息指了指岛屿的东南面，说道：“我们过会儿会到这里，你看看，与你记忆中的地方是不是差不多？”
风吟颔首：“是。”
这有点出乎风吟的意料，她没想到沈兰息准备得竟然这么充分。
这地图，也是他凭借未来成仙的本事，掐指一算画来的吗？
沈兰息道：“我在长晏宫的时候，花钱向一些商人买了星霓海的地图，他们手里的版本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我稍微整合了一下，又翻阅了不少前人对于星霓海的描述和作图，再结合所知的一些关于水流、风向、植被之类的特征，推断修改了一下，自拟了一副大地图，放在了家里。这份是我出行前手绘的简图，除了蓝灵芝和绫罗窟以外，都只是寥寥几笔。”
风吟心知沈兰息万事俱备，望了一眼海岸，念着他们行船未久，想着，沈兰息不需要她的话，她现在跳船走也就是了。
沈兰息说道：“等下行船途中，如果有你提醒我如果避开岛屿附近的暗流，我的行程会轻松不少。”
风吟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船桨，说：“我来掌船吧。”
沈兰息白天辛苦，她帮些忙，让他安心筹备上岛之后的事情，这才公平。
沈兰息将船桨递给她，道了声：“给。”
风吟接过船桨，就专注于在保证行船平稳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目标岛屿。
一路上散落的冥灵不多，暗流和疾浪倒是不少，在白天对着卯月楼的操作台一心多用后，这区区小船，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她还能分神偶尔和沈兰息闲聊几句，偶尔眺望海平线放松一下。
天上一轮月，海里一轮月。
进入下一片水域时，海面比之前平静了不少，海风也正巧将他们向着蓝灵芝的岛屿的方向吹，风吟轻松了不少，时不时轻轻划拉几下，船就能很快地顺风速行。
沈兰息突然问道：“你知道吁叹阁的伏离吗？”
风吟想了想：“稍微有些印象。”
在降世前稍稍了解其他神楼的信息，是风吟作为一名神官的基本操作。
伏离是吁叹阁三大神官之首，不过刚才在卯月楼内，沈兰息提起许多人的名字时，恰恰没有提起过他的名字。
当时，风吟还有些不解。
沈兰息叠好了羊皮地图，放回了怀里，解开了她的疑惑：“他是红尘十二国之中，最强大的神官，只是恰好在闭关期内，要再等七八年才会出关，所以我没有和你提起。”
风吟问道：“那你现在提起他，是有什么用意吗？”
沈兰息沉吟道：“等他出关之后，你有什么应付不来的事情，可以找他帮忙。他是个滥好人，又一向嚷嚷着‘同族即是手足’，不会坐视不理的。”
风吟心想，那时候她应该也很厉害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地就遇到麻烦了吧，不过她还是脱口而出：“如果找你，你会不会帮我呢？”
沈兰息眯了眯眼睛：“要是你不杀我，我就帮。”
风吟当然没有忘记，他们还签了契约的事。
契约大过天，不可不认。
风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坦诚道：“那可不行。”
沈兰息看她一脸认真的劲，难免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又多嘱咐了几句：“好，都依你的。如果有一天，你要去长晏宫找人帮忙，又见不到我师父，可以去后山门找一个眼尾长了一块很明显的胎记的守山弟子，他是个热心肠，又与我师父很是投缘，可以帮你找到他。只是十二年后，他就不在山门前了……”
风吟努力把这番话也记下来的同时，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叙述：“你今天说得太多了。你再多说一些，我怕是就记不住了。”
沈兰息枕着手，在船板上躺下来，柔声说道：“没有了。放心吧。”
他像是真的累极了，之前的云淡风轻都是在强撑，现在才半阖着眼，纵容自己神游天外，不再费心劳神。
风吟本来也不爱说话，看在他是自己盟友的份上，才不知不觉地与他说了这么多，正巧海上风顺，她索性把桨横在身前，自己也坐着发会儿呆。
十五未至，水里的月亮似圆非圆。
很久以前风吟以为天上的月亮是众生的月亮，而星霓海中的月亮，是她一个人的月亮。
不算太久以前，她希望自己是星霓海的夜色中最美丽的那一抹星辉，有时会悄悄落在水中的月影旁，和它比较。
后来，她才知道，月亮其实离自己很远很远。
在瞬念术里，她也曾像后来的沈兰息代替她做的那样，登上高处，面对万民的朝拜。
她不能对他们说，自己对天下人没有太多悲悯和怜爱，更多的是畏惧。
她没有底气，作为他们的神官，傲立在孤楼之中。
无法获取的力量，要通过对他人的掠夺而取得。
世间的种种道理，要一点一点地慢慢参悟。
只有做到了这一切，她才会真正地找到自己的归属感。
不过，也许到那个时候，就更觉得天地之间，没有归处了。
风吟安静地坐在船头，手背上忽然一凉。
她发现，海面上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了，附近只剩下悬浮空中的袖灯的光亮。
沈兰息几乎是同时坐了起来，警惕地握住了不孤剑的剑柄。
风吟不明所以，轻声说道：“下雨了。”
她刚说完，雨点就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沈兰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锁在了船头前方的那一片海面上。
风吟放缓了船速，也仔细地观察起那一片区域。
她很快捕捉到了异常之处。
看似寻常的海面之下，有一道巨大的黑影，正在迅速地接近他们所在的这只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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