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兰息如释重负地望向了风吟,“小神官,连缘蛊可解你身上的禁制,我不必冒犯你了。”
风吟没回过味来:“冒犯?”
那弟子原本大清早一脸倦色,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端肃来,闻言,脸上紧绷的神态也一下子瓦解了,凑到沈兰息身边,问道:“少宫主,啊不,还是和之前一样喊七师兄比较顺口,师兄你这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还冒犯不冒犯的?你们昨晚上不会是合衣盖被子聊了一宿的天吧?哦,你这正人君子,不会连被子也没盖吧?”
沈兰息当即给那弟子肩头锤了一拳:“姜奇然,少说几句。”
姜奇然又转身绕到了风吟身边:“风吟神官,啊不,嫂子,我七师兄怎么说也是一表人才,红尘之内有名的美男子,又隔着这大老远的来寻你,长晏宫里外多少女子为之心碎啊。说起来,沈兰息这个名字,在我们那地方,已经不是已经名字,而是一个,接近于完美的形容词,你就不心动吗,不想和他卿卿我我吗?”
“卿卿我我……”风吟顿了顿,“并非不想,可他不让我脱他的衣服,最多只让我抱着睡,还束着我的手,不让我乱碰。”
沈兰息:“……”
姜奇然原本已经把瓷瓶递到了沈兰息手里,这会又试图伸手去夺,只是扑了个空,遂没好气说道:“七师兄,我这,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虽说你们认识得不久,好歹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嫂子这身份这地位这品貌,要不是命硬,那为了救你连命都快没了,整点先婚后爱也没什么。你说你就算这条命没了,也就蜕个壳儿,老爷子的管束算什么,以后仙门一登,还不是什么都由你说了算。听我一句劝,别整这些虫啊蛊啊的幺蛾子,柳姑姑留下那本残卷确是为你好,可咱这正当壮年的,没必要啊。”
风吟听得一头雾水,前面的话还没消化完,后面那一串根本没进耳朵:“什么出生入死,命都没了,你在说些什么?”
姜奇然愣了一愣,然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余光瞥见远处萱儿踩着鹿皮靴子一跳一跳地进了院子,淡定说道:“没什么,我是说,你夫妻二人情比金坚,长命百岁,三年抱俩。”
“小……”萱儿朝姜奇然的方向伸手指了指,又改口道,“姜少侠,起挺早,人挺闲,嘴挺碎啊。”
姜奇然挠挠头:“呃,我先去练剑了啊。”
萱儿颔首:“请吧。”
然后姜奇然就去练剑了。
萱儿围着风吟和沈兰息走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后者手中的白瓷瓶上。
沈兰息道:“是连缘蛊。”
萱儿笑笑:“沈公子,你不为风吟姐姐解释一下,什么是连缘蛊吗?”
沈兰息从善如流。
连缘蛊,是沈兰息的亲传师父柳云离奇消失前留下的秘书残卷《红尘遗策》中记载的一种虫蛊,采集几种罕见的岁逾百年的古虫和岁逾千年的古树新芽后,不出一月就能炼成。
这种虫蛊每一份里有两个蛊,在两名宿主体内种下后,他们就会被视为已经发生了身体上的关系。
连缘蛊的存在是为了解决红尘人士游历时不慎身中情毒,又不愿真的与旁人交欢解除情毒的情况。
经柳云进一步调配后,秘书上记载的配方也能用于情毒之外的情况,而且它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就是只要蛊虫在体内活着,身体就会一直将两名宿主的关系视为刚刚才发生,也就是说,风吟并非必须在三日内杀了沈兰息才能解除古魔血脉的禁制,只要没到还覆水难收、必须杀身成仁的时候,沈兰息就可以一直活着。
连缘蛊也有几个负面效果,一是会蚕食掉宿主体内任何封锁情意的咒法,三是会损耗修行无情道之人的修为,二是会致使两名宿主之间不由自主地产生情愫。
只要宿主之一身死,连缘蛊解除,随之产生的情愫自然也会消失。
风吟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负面效果,什么咒法,什么无情道,都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至于所谓的情愫,她从未有过,也不会收其裹挟,更不用说按照她和沈兰息的契约,一旦千胤城危在旦夕,她就必须斩杀沈兰息,以此解除古魔血脉对她获取星霓海之力的限制。
这样一来,连缘蛊的所有负面效果都与她无关。
识海中,每一位卯月楼神官留下的残识都传达着,神官要无念无尤,无情无心,以天下以神明以子民为先,沈兰息不是千胤城子民,他的死生不是一名卯月楼神官需要考虑的事情。
必要的时候,她自己的死生也不值一提。
不过,既然能让沈兰息活着,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哪怕天地间的蚊蚁也是生命,她并没有杀生的癖好。
沈兰息问:“小神官,你可愿与我一同种下连缘蛊?”
风吟已经想清楚了,她说:“除非,你必须每日与我同行,不能无故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这是自然。”
“好,那我答应你。”
沈兰息轻轻握住了风吟的手,将两人掌心都向上平展,然后打开了白瓷瓶。
两尾通体洁白的小胖虫从里面一扭一扭地游了出来,一尾落在了一人掌心。
风吟只觉得小虫温温凉凉的,柔软至极,像是一碰就会化了。
蛊虫们头顶浮现了隐约的红色小点,然后各自扭头向两人掌心轻触了一下,便化作一片碎光消失在了他们的掌心。
连缘蛊种下后,风吟走了两步,忽地身体微微一晃,她感到头晕目眩。
沈兰息连忙扶住了她。
她的身体如同一根空心的苇草一般,风一吹就能弯折,困乏无力,像是有什么在吞噬着自己的体力。
“我要回屋休息。”她简短说完,便回身进了屋里。
门扉关上的瞬间,沈兰息和萱儿的眼中都浮现一丝异样。
萱儿开口问:“沈兰息,你觉得困吗,累吗?”
“我还好。”
“似乎有些地方不对,连缘蛊种下后,反应不该有这么强烈。你去照看风吟姐姐吧,如果她有什么闪失,我饶不了你。”
“你要去哪里?”
“妖塔里的东西在试图冲出封印,我要离开几日,这段时间她就交给你了。最初是你将她托付给我,你性子又比我稳重,就不用我叮嘱什么了吧?”
“别把命丢在妖塔里了。”
“每次我离开,你都这么说,你看,我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吗?”
“这次与往日不同。”
“知道了。”
-
沈兰息推开门。
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风吟方才确实是在他的视线中进入这间房的,床榻前还留有她不久前脱下的鞋子。
“沈兰息。”风吟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沈兰息到了榻前,将被褥翻了个遍,却见什么也没有。
他问:“小神官,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眼前。”
沈兰息不由地攥紧了手:“可我看不见你。”
“啊,忘记说,我进来不久后,就变回原形了。”风吟进了屋子不久,便觉得通体灼热,像是体内有东西被不断地抽走,使得她连神形也无法维持,不得不恢复了降世之前的模样。
沈兰息略一思忖,便走到窗前,将帘子垂下。
屋子里顷刻昏暗下来,清晨的天光被阻隔在了窗外,他得以窥见,就在床榻之上,落了一团小小的,不太明亮的辉光。
卯月楼的神官,本体就是漫布海上的星辉。
这是风吟本来的样子。
沈兰息翻遍了这间客房里的妆奁,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只小小的镜匣,将其打开后,表面光润的铜镜熠熠生辉。
“小神官,你别害怕,我带你回星霓海,其他的话,我们路上慢慢说。”
“我动不了了,你也带不走我。”
“我有办法。”
沈兰息将打开的镜匣带到榻前,将镜面对准了风吟的星辉。
他口中念了几句法诀,星辉便被镜面俘获了。
他动作轻缓地合上镜匣,将其收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沈兰息,这里好冷。”
“是我不好,你等等。”他又将镜匣收进了自己怀中,小心地捂着,然后召来不孤剑,一跃而上,“好些了吗?”
“嗯。”
从这里到星霓海很近,沈兰息一路疾行,不多时就到了海上,他随手收了剑,仗着自己水性不错,也没顾上自己找个地方落脚,就连人带着镜匣一同坠入了海水中。
周围的鱼群随着飘忽的浮沫四散而尽,镜匣悄然打开,一团微弱的星辉从匣中冒出了一点点,再一点点,然后完整地漂浮在了星霓海中。
那团光生出了人的轮廓,延伸出脑袋和修长的四肢,紧紧地缠住了沈兰息。
风吟在连缘蛊虫入体后,就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被迅速地蚕食,不是血脉,不是修为,反倒像是什么强大的咒法,在从自己身上撕裂而出时,也抽走了星霓海赋予她的骨与血。
只有回到这片海域中,她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她觉得无比地畅快,像是有一根过于紧绷的弦,被调松了一些,她像是一条自由的鱼一般,抱着将自己放生的人类,在海中欢快地游动着。
风吟想要亲吻这里每一片海域的海水,她觉得每一朵珊瑚都变得比以往更美丽了,来往的鱼群也显得更加可爱。
她怀中的人是那么温热,在有一丝冷意的海水里,供她取暖。
原本留在她身上的那一段有些年数的咒法,兴许只是当初随心设下,并没有设置太多的阻碍,因此被卸除得干干净净,化为一团白色的尘埃,被星霓海所吞噬。
风吟并不识得这种咒法,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她看见怀中的人面色不太妙,已经开始向她求助,才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提出了水面。
也许是两人种下了连缘蛊的缘故,风吟觉得眼前这个与她一同浸泡在海水之中的少年,看起来仿佛有一些诱人。
他的发丝漉湿,随着身体在海面上的上下晃动,一会儿随着水波摇曳,一会儿弯弯曲曲地贴合在皮肤上,像是一些海底深渊入口处招摇的水草。
他的身体被藏在浸湿的玄衣之中,可风吟记得她前夜曾见过的画面,知道怎样的触碰会让他微微战栗起来,像是一只刚刚在睡梦中受到惊扰的兽类一般,用他美丽的眉眼扮演出那番不太分明的愠色。
“小神官,我们这是在哪里?”沈兰息拂去了眼角的水珠,一脸茫然地望向了四周。
“啊……”风吟这才发现,她方才只顾着观察近处,没有细看周围。
他们在水面下潜行了许久,又被暗流推向了远处,此地早已经不是千胤城畔的那片星霓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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