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天气果然多变。
第二天醒来时,凌冽冰冷的海风嘶吼着,暗沉的天空像在发怒,海浪湍急,即便是张氏这么巨大的船,在海面上也不过渺小如沧粟。
张自寒正在和舵手确认方向,他神情专注,在海上和在陆上,他是两个不同的张自寒。海上的张自寒认真谨慎、有野心,陆上的只是张二公子,他放纵、娇宠,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周自衡走过来,张自寒轻松一笑:“航程很顺利,估计还有两天就到了。”
周自衡点点头,眺望海平面,也笑了:“希望如此。”
或许是天气不佳,氛围显得格外压抑,张自寒想打趣,但又觉得祸从口出,还是咽了没说的话,哼哼了两声去叫席冰漪和秦一灼了。
等他回来时,神色却不复去时轻松了。他递给周自衡一个长筒一样的东西。
“望远镜——你向后看看。”
周自衡接过这新奇的望远镜,凑到自己眼前,视线一下子变得格外宽广遥远,他向后望去,在张氏巨船的斜后方,有一艘中型船只正乘风破浪追赶着他们,船只速度极快,不出意外还有一刻钟他们就要相遇了。
周自衡了然:“海寇?”
张自寒叹气,面容忧愁:“他们应该是算准了今天海上天气不好,我们的船不敢疾行,正等着这一刻呢。”
随着两者距离的拉近,周自衡渐渐看清了船上的配置——海寇只为劫掠不考虑贸易,因此船上只有极其简单的小货仓,除去掌舵的设备,竟然什么都没有,但这也为他们留出了相当大的空间,黑压压一片人齐齐站在甲板上,正贪婪注视着张氏的货船。
周自衡粗略数了数,约莫有三十号人,各个拿着宽刀,看来今日是免不了一场冲突了。
这时席冰漪和秦一灼也来到了甲板上,二人得知目前的处境,都没有太大波澜。
周自衡早料到此行不会顺利,因此也没有太大感触,他让张自寒带着工人们先回房间,房间里相对安全些,自己则和席冰漪留在甲板上。
“你也回去吧。”周自衡看着秦一灼,缓缓道。
秦一灼深深地看了周自衡一眼,他相信周自衡的剑术定然是不惧这些歪瓜裂枣的,但如今他不能暴露红尘,对方又人数众多,单纯赤手空拳恐怕很难讨到好处。
周自衡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依然是淡淡的,让人猜不透,只对秦一灼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秦一灼回去前最后看了周自衡一眼,在昏暗压抑的天空下,他负手独立,暗淡的光线在他头顶洒下一片朦胧的纱,模糊的、看不清的、如同猛兽口中猩红食管吞下的最后一个人。
波云诡谲,风云莫测。秦一灼想,他要被吃了。
那一瞬间,秦一灼对周自衡的食欲突然达到顶峰,他迷迷蒙蒙地想,既然总归是要被吃掉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席冰漪并肩站在周自衡身旁,海寇的船越来越近了,她不用望远镜都能看清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她取下鞭子,活动了一下筋骨。
“你不用剑吗?”席冰漪视线停在周自衡腰间的红尘上,好奇地问。
周自衡轻笑了一下:“大材小用。”
席冰漪撇撇嘴:“好吧,希望你用不到我帮忙。”
刀割一般的海风吹打着脸颊,周自衡思绪却有一瞬间飘远了。今天是几号了?他在思绪空隙抓住了这个问题,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十五发作的“诅咒”。
海寇的船已经要与张氏贴近了,他们从船上抛出钩索,牢牢地扒在张氏甲板上,随即有条不紊地顺着钩索攀爬,熟练又自然,可见平时没少干过这事。
席冰漪和周自衡都没动,他们自信强大,自然不把这群喽啰看在眼里,放任他们登船了又如何?与其斩断钩索让他们无法登船,不如一劳永逸,等他们上船了直接斩草除根。
“妈的。”海寇里有人啐了一口,“格老子的,这两人还真不把兄弟们放在眼里!”
这句话说完,人群里顿时便传来骚动,海寇在海面上为非作歹,除了许义,他们怕过谁?如今两个人神色轻蔑,毫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真是叫他们火大!
“不识天高地厚!等我们把他们手脚砍断,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哈哈,等不及要看他们痛哭流涕的表情了!倒时候要好好叫爷爷我解解气!”
海寇笑作一团,“那小娘们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可不能把她手脚砍断了,不然兄弟们可没得爽了!”
隐晦的笑声眼神在海寇中传递,他们的视线像恶心的粘液一般扒在席冰漪身上,打量着她的穿着、身材,又发出下流的声音,一边说这娘们肯定辣,带劲,一边说兄弟们一起上,叫这小娘们崩溃大哭。
海寇群的动静一字不差顺着海风传到周自衡和席冰漪的耳中,席冰漪面色沉冷,鞭子攥得紧紧的,拖拽在甲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周自衡神情也一瞬间冷了,心里已经想好了几人的死法。
上船前他采了许多常青树的树叶,叶片平直宽大薄透,叶脉密密麻麻,如同人的指纹。
周自衡摸出一片树叶,手指一并一推一转,那叶片如同锋利的刀片,又急又快,带着翠色的残影,鬼魅般割断了海寇中大放厥词的人的喉咙!
拈叶飞花,如刀似剑!
那人笑声如同破了风的窗户,呼呼了片刻便戛然而止,喷涌而出的血液更是直直浇了身边人满头!滚热腥臭的血液让肆无忌惮的海寇群死寂了一瞬间。太快了!没有人看清周自衡是怎么出手的,甚至直到人死了他们才发现卡在尸体脖子上的叶片!
仅仅只是一片树叶,仅仅只是一片树叶?
仅仅只是一片树叶!
每个人心中都浮现荒诞的恐惧,然而很快,海风吹散的血腥气彻底激活了他们的血性。海寇大胆、离经叛道、残酷凶狠,是真正的海上恶狼,周自衡这一手拈叶杀人震慑了他们,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他们本来也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不过就是一死罢了!再说,区区两个人,怎么拦得住一群人?
海寇们大呵一声,开始更疯狂地登船!狼群被血液激活,露出更残忍的獠牙,不顾一切要撕碎对方!
周自衡俯视着登船的海寇,眼睛冰冷,在这时,他完全舍弃了虚假的表象,滚热的鲜血在血管里汩汩流淌,专注盯着每一个面容扭曲的海寇,如同猎手挑选这最完美的杀人角度。
折桂印滚烫地贴着他的手臂,仿佛正给予他无尽的力量,又仿佛怪叫的催命符。
另一边,席冰漪已经和海寇缠斗在一起,她心里憋着气,鞭子耍得格外凌厉,像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往往一次狩猎就能让敌人血溅当场。
啪得一声,她抽碎海寇挥舞过来的刀,又反手卷住那人的脖子,冷哼一声,直接把人甩到了海浪里,顺便借势抽中了身后偷袭的海寇的眼睛,趁海寇痛呼露出咽喉,直接抽碎了那人的喉咙!
要是觉得席冰漪跳脱开朗就轻视她,那可是太错特错了。她一旦拿起鞭子就像个真正的侠客,干净利落英姿飒爽,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和海寇们玩起了“抽陀螺”的游戏。
海寇最初登船时,火力都集中在席冰漪那里,对女人与生俱来的轻视不屑让他们很快就尝到了苦头,于是他们立马改变策略:这个母老虎惹不起,那个没武器的小白脸还惹不起吗?
周自衡手里捏着脆弱的叶片,脚步都没动,像是放弃抵抗一般站在原地。
席冰漪抽空瞥了一眼周自衡,就在视线注视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消失了!
席冰漪惊讶于周自衡的身法、速度,在近十个人的围堵下,他像一条灵活的鱼,游曳在危险中,又像是死神的镰刀,每来到一个人身后就举起收割的号角。
短短一会,无数人就通通倒在那薄如蝉翼的,脆弱的叶片下。周自衡没有彻底割断他们的喉咙,甚至没有彻底杀死他们,而是残忍地看着他们痛苦地倒在甲板上,发出不成音节的词语语调,眼睁睁看着他们眼球凸出鲜血直流,最后活活血流而亡!
粘稠的血液如同海水一般蔓延到脚边,每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术,胆寒地看着悠闲独立的周自衡。
死寂——被恐惧彻底支配的死寂!
席冰漪也没想到周自衡手段竟然如此残忍,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漆黑昏暗的天空下,周自衡眼神里透不出来一点光亮,他轻飘飘扔下那片树叶,复而又从怀里掏出一片,缓缓地擦了擦沾满鲜血的双手。
“还有吗?”
寂静空间里,周自衡冰冷的声音像是索命的魔咒,海寇手脚发软,甚至要握不住刀了。
这人怎么残忍到比海寇还像海寇?
周自衡周围的海寇无一不被清理透彻,席冰漪周围还散落了五个海寇,最后两个海寇还在沿着钩索登船。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只不过是周自衡席冰漪单方面屠杀海寇们。
剩下的海寇心知今日必定是大祸临头,互相对视一眼,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们看了看满甲板的尸体,有的人前不久还和自己喝酒吃肉,现在就成了冷冰冰的、死不瞑目的尸体。
还在攀登的海寇就快上船了,两人与剩下五人对视一眼,皆露出决绝的表情。
既然今天无论如何都是死,为什么不拉两个垫背的?
刚登上船的海寇,竟然从怀中摸出一捆火药!他发疯一般嘶嚎着,像困顿的,最后一搏的猛兽。义无反顾冲向了周自衡!
“周自衡!”席冰漪急得尖叫,她看得清楚,周自衡却背对着海寇,反应迟了一瞬,也就是那么一瞬,海寇就已经带着点燃的火药近在眼前了!
“不要!!”席冰漪瞳孔皱缩,她尖叫,不顾身后海寇高高举起的刀,连忙扬起鞭子,朝那火药卷去!
一切就像是慢动作——周自衡惊讶的转身、目光里的惊愕;席冰漪扬起的鞭子、手臂肌肉的紧绷;海寇怀抱的火药、眼神里的痛恨;高高举起的刀剑、势必要阻拦席冰漪的决心——
生死际会,风起潮涌。
千钧一发之际,周自衡用尽全身力气割断怀抱火药的海寇的喉咙,挑断他的手筋,席冰漪的鞭子终于卷上了火药,将其狠狠甩向海面!
轰得一声!
船体剧烈摇晃着,风浪大作,火药在将要接触海面的空中爆炸了!巨大的冲击席卷了整个船只,捶打在周席二人身上,船只晃动甚至倾倒了一瞬,像一座将倾的山脉。浑身都要散架一般,爆炸的余波将周自衡狠狠甩到在地,一面是滚烫的冲击,一面是鲜血淋漓的甲板,周自衡狠狠吐出一口血,听到咔擦一声,好像是自己小腿的骨头断了。
席冰漪身后的海寇原本瞄定的是她的心脏,最后因这强烈的冲击,狠狠砍到了席冰漪的左肩上。也算是因祸得福,席冰漪苦中作乐。
刀身深入血肉,周自衡脸色阴沉,他迅速割断那人的喉咙,扶起惊魂未定的席冰漪。
席冰漪猛地抽出嵌在肩膀的刀,强忍着疼痛,最后却还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面色惨白,视线旋转,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滴下,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好……好险……差点……”
若不是席冰漪不顾自己生命强行出手卷走火药,他们这一船人都要命葬于此!
“别说话。”周自衡声音颤抖,他小心地捂住席冰漪冒血的肩膀,狂跳的心脏还在胸腔里迸发,后怕、自责、愤怒,一腔情绪无处发泄,堵在咽喉,发出哽咽。
席冰漪又是被刀砍中,又是受到了剧烈的爆炸冲击,此时整个人都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各有各的疼。
席冰漪实在是太冷太累了,她好想睡过去,脑袋不住地垂下,眼皮也快要合上了,但她还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没事……”
周自衡抱起席冰漪,黑沉的海面上,火药爆炸的火光转瞬即逝,在他眼睛里投入瞬间的光亮,然而很快,更深沉、更黑暗的情绪包裹住了他。
周自衡将席冰漪送进了房间里,安抚了一下受爆炸波及的众人,又嘱咐秦一灼处理一下席冰漪的伤口,好好照顾她,这才重新回到甲板上。
不知何时,另外两艘海寇的船只也来到了张氏旁,海寇们望见这一片潦倒,嗜血的兴奋溢于言表。
又来了两队海寇。
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蚁群,见巨象落难,每个都露出锋利的牙齿,无穷无尽,要将巨象啃噬干净。
周自衡捡起席冰漪的鞭子,折桂印热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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