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知道商路的问题,不如说说?”周自衡手上抹了水粉,轻轻沾在秦一灼面颊的花骨朵上,冰冷的手指细细掩盖不被承认的美丽,他说话时语气温和,眼底却藏着和手指如出一辙的冰冷。
秦一灼深深地注视着周自衡,好一会才低下头,轻声道:“那条路上的驿站出了问题。”
周自衡不意外。
虽说这是里阳与别的城邦交往的经济命脉,但依然受到随进山脉地势的影响,商路坎坷复杂,即便是单骑轻装出发,也得经过中途的驿站修整一番,否则轻易到不了里阳,更别提护送大批商物的车队。一旦驿站出问题,商队必然在驿站积压,前后左右进出不得,无非是只有派人来请能解决的人这一条路。
周自衡没往下问,秦一灼能说到驿站他便知道这小乞丐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知羸弱,能从市井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商路出问题,又推出驿站,再联想到城主的麻烦,周自衡都怀疑即便没有自己,他可能也会去城主府搏一搏出路。
他掩盖秦一灼面颊,又给自己换了一副面容。秦一灼抬头看去,原先那一张锋利冰冷的轮廓被虚假的面皮弱化,成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有一身气质还能分辨出是个江湖人。
“走吧,”周自衡准备万全,“去城主府凑凑热闹。”
两人来到城主府门前,只能看到挥斥方遒的“李氏府邸”悬在朱红门上,细看却发现这牌匾有些歪斜,就连大门开合处,朱红的漆都有些时候没补了。
周自衡心下思量,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个年轻的小厮声音:“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周自衡朗声道:“在下红尘剑,为解城主困境而来。”
小厮不知道什么是红尘剑,他只听得门外人声音年轻,于是好声劝道:“壮士,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城主府有进无出,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周自衡明白小厮善意的提醒,只是他还未说话,门内便传来另一个年纪偏大的声音:“去去,尽在这添乱!贵客上门,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
说着说着,朱红大门便轰得一声打开,周自衡先是看了看提醒他的小厮,只见他顶着张红肿的脸,默默退到阴影处,这才把视线移到开门的管家身上。
周自衡打量管家的时候,管家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见他相貌平平心下便生出轻蔑来,更是看到周自衡身后瘦弱的秦一灼,直接将二人打成骗吃骗喝的刁民,原想着拉进府随便填个角落当替死鬼,谁知周自衡不耐烦动了动手腕露出那一处精妙的剑柄,管家的脸色态度雨过天晴,连忙弯腰邀请二人进城主书房面谈。
周自衡笑笑,抚了一下红尘剑柄,跟在管家身后不留痕迹打量着这城主府。
都传城主府豪华犹如龙宫,其实有些夸大其词了,但园林假山水榭,以周自衡眼光来看,确实可追皇宫相比。这城主府修得格外矛盾,想必主人明白低调做人的道理,但又避免不了想要显摆的心态,这才修成了这么一个假低调真奢华的府邸。
管家穿过一座座水榭,绕过一道道亭台楼阁,可谓是九曲十八弯,这才将周自衡带到城主书房门口。他假模假样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城主府有点大,实在是令贵人费腿脚。”
周自衡不在乎笑笑:“江湖中人,不在乎这些。”他没说是不在乎费不费腿脚还是不在乎这奢华的府邸,管家脸色僵了僵,最终还是打开门放二人进去。
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怪异的隔断,做得极其突兀,生硬地横在书房正中央,阻断周自衡看向城主的视线。
周自衡看向这隔断的立面,上面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刻画了男人杀妻的场景,其中场景描摹得入木三分,充满了血腥古怪,令人十分不适。
秦一灼看着这隔断,心中涌出无名怒火,他看着隔断上男人发疯的模样,抿了抿嘴。
但这二人都是极耐得住性子的人,本就是城主有求于人,又想着给下马威,周自衡老神老在,丝毫不担心隔断背后之人是如何焦急,他只思考,这隔断是否和“秘宝”有关联呢?周自衡又回头看向屋外的管家,摇摇脑袋,这又是唱哪出戏呢?
最终还是城主先坐不住了,他轻咳一声,从隔断背后走出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啊!贵客何时来的,也没个动静,都怪那管事的王伯,竟也不知会我一声。”
周自衡不在意地笑笑,看到李城主眼下乌青面色惨白,便知道他这几日必然是卧睡不安。但他转移话题:“城主这副隔断倒是格外有意思,怎么绘了这么一副离经叛道的画?”
城主目光随之移过去,他哀叹一声:“实不相瞒,我近日困境,和这隔断倒有些关联。”
“想必二位也知道商路的问题了,前些日子我的亲信骑马进城向我寻求帮助,驿站实在重要,只是他刚进府还未说话,便被人一箭射穿了喉咙,死不瞑目。
后来陆续有人寻我,都是刚进府便被杀害,凶手不在他们动身路上动手,不在里阳城里动手,偏偏进了我这城主府就要发作,弄得人心惶惶,我这府邸也成了只进不出的凶恶之地。”
周自衡思索:“城主有查过是何人所为吗?仇家?竞争对手?意欲何为呢?”
李城主焦虑地踱步:“我请了许多江湖人来,一为查明白清楚,二为保护我的安全,可谁知,就在昨夜,他们全都死了!尸体整整齐齐码在我书房前,这隔断也是昨日凭空出现在书房里,我一面害怕想砸了,一面又怕这是幕后之人给我的警告,轻易不敢乱动。”
周自衡有些惊讶了:“全死了?都是一箭穿喉吗?”
李城主点点头:“都是这样,我收了些杀人的箭矢,壮士要看看吗?”
周自衡却摆摆手,笑道:“不急。李城主,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以帮你解决杀手,但你需要为我提供一些盘缠——”
“可以可以!”李城主忙不迭应下,但周自衡拖着尾音,迟迟落下:“——和一条线索。”
李城主脸色一僵,但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茫然道:“什么线索?若是那贼人的,在下必定不遗余力。”
周自衡不说话,只猛地抽出红尘,剑身凌冽,青白的光倒映着周自衡冰冷的眼眸。李城主盯着这一把似刀非刀的剑,咕咚咽了口水。
“红尘……竟然真的是红尘……”
周自衡有些意外:“这偏僻小城,城主却有这样的见识?”
秦一灼当背景板听了全程,这会突然感兴趣地瞥了瞥那一把红尘剑,只见它看似一面开光凌厉,另一面似刀背一般犹如未开光得钝,细看下却见“刀背”凶光更甚,好似一头关押的饿虎,只待何时饱餐一顿。
李城主擦擦头顶的虚汗,心道谁知道是个真红尘剑主,这下只怕他自己死透了,眼前这人都伤不了一根毫毛。
周自衡震慑过李城主,一边不慌不忙收剑入鞘,一边说道:“想必城主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线索,我与旁人不同,他们要真真切切的东西,我只要一道线索一条消息,还是很够意思的吧?”
李城主已经起了送佛的念头,但周自衡仿佛看穿他心里所想,慢悠悠道:“我从水榭来时,见府里下人了了,想必城主许久未出书房,竟不知这府里是何种光景了。”
李城主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周自衡继续道:“那几根箭矢,想也不想便知道肯定与寻常箭矢无异,但城主何不开门看看你那管家王伯喉咙上那根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李城主脑海轰得一声炸开,他伪装出的那一副焦虑害怕顿时像遇水的画,彻底散作水上浮絮,只在好半晌处理完周自衡的话语,才呈现出一种不可置信的恐慌。
“怎么会……”
李城主突然变得凶恶起来,他气急败坏瞪着周自衡,秦一灼怀疑要不是害怕红尘剑,他估计想过来掐死周自衡,“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在瞎说什么!!”
从茫然呆滞恐惧到失态只在一瞬间,李城主像个被拆穿棋局又被反将一军的小丑,在不断的自我否定中寻找自己不是输家的安慰。
周自衡贴心得让出一条开门的路,甚至用了敬语:“您自己开门看看吧。”
李城主愤怒地瞪着周自衡,仿佛在极端的愤怒中就能掩盖自己恐惧的本色,他想说什么反驳,却嘴唇颤抖,半天碰不出一个字节,就连四肢都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像个木头人一般难以挪动。他恐惧开门的真相真如周自衡所说那般,又恐惧周自衡竟然这么快看穿他,更恐惧那个神鬼不知的幕后之人竟然真的存在!
最后还是周自衡贴心地打开门,让李城主毫无遮拦、毫无准备地看见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被两指那么粗的箭矢封喉的场景。
王伯死得突然,双目瞪得浑圆,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之物一般表情扭曲。血喷射溅在门上,他双手保持着想推门的动作,场景血腥得像厉鬼索命。
李城主彻底褪去了愤怒的保护壳,恐惧彻彻底底包裹住了他,他双腿一软,一阵尿骚味传来,他与死人对视,竟是被吓得尿裤子了。
周自衡打开门后就没去看李城主如何反应,他拉着秦一灼走出去,将房里的尖叫锁在里面。
周自衡看见死人面不改色,但秦一灼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他被吓出一身白毛汗,手脚冰凉,还有些作呕。但他怕周自衡嫌他丢人,不敢吐出来,只能硬憋着,结果胃袋翻涌,更让人脸色惨白。
周自衡一摸他冰冷的手就知道这孩子也被吓到了,索性让他去找个地方吐个干净。
周自衡抱着红尘,没去管书房里如何乱成一团,他静静看着远处围墙上的一片天空,仿佛要从那落队的大雁身上看出些什么人生哲理来。
看了一场凶案,周自衡褪去那一副“少侠”的假面,神情格外冰冷。秦一灼回来就看见周自衡眼底一闪而逝的寒意,他假装没看见,安静地回到周自衡身后。
“你认为是我杀的?”周自衡突然问。
秦一灼克制自己不要回头去看那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摇摇头,定声道:“你又不用弓。”
周自衡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却顷刻如落花流水远去了,“确实不是我杀的,可惜对方杀得太快,打断李城主布局,也打断我的。”
秦一灼没说话,默默消化其中信息。
“走吧,”周自衡不等他琢磨个二三出来,伸个懒腰道,“瞅瞅这城主府里有什么值钱的,以后当我俩的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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