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浅,溪月阁门外隐约有阵阵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不一会儿,门楣被扣响,“公子,该掌灯了。”
青云这才松开了一直攥着红衣袖口的双手,脸上的苍凉感霎时褪去,从地上捡起衣袍背对着门楣利索的穿上。
掌灯的女婢推门而入,见一地的茶盏碎片和呆坐在地上红衣,麻溜的点了灯,连地上的残渣都没清理,便慌忙地退了出去,全程低首躬身,生怕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丢了性命。
即便那女婢没有抬头,不出片刻,阁中便遣人送来了一个雕花木匣,那木匣看着不大,却由两个小厮搬抬才能入内。
等到那小厮撤了出去,青云这才缓缓转身,来到那木匣旁,席地而坐。
他背对着红衣,熟练的打开了木匣,当着她的面,点起了一盏极小的灯炉,那灯炉没有没有屏障,只有一个圆形的灯盘和灯盘下凤尾状的灯颈。
他从木匣内拿出了两只类似于烛蜡般的东西,置于灯盘之中,在灯火的灼烤下慢慢融化,待其冷却后,竟熟练的往自己的身体上涂抹起来。
红衣震惊的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已掌灯的殿内烛火冉冉,摇曳的光束打在这个男子的背影上,静谧的氛围变得愈发诡异。
她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男子皮肉翻飞的肌肤一寸寸的完美起来,那些可怖的疤痕以及前些日子被湖水泡出的红疹,就那样消失在热蜡般的药水之内。
怪不得前些日子,凡是入湖的婢子小厮全都一身红疹,可偏偏这个男人的皮肤还是那般光滑细腻弹指即破。
等到青云再次回身,已然又回到了之前的丰神俊朗,他因上身刚涂完药蜡,还未将衣袍系上,就那样将胸膛裸露在红衣的面前,那结实的蜜色肌肉线条在通明的烛火下被完全勾勒出来,配上他柔美温润的面容,让红衣一时恍惚,刚才的鬼魅是否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世人都说我济苍山的醉生死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殊不知易容术才是我济苍山的绝学,当年我的师父项义,为了垄断药草行的买卖,就是靠着这一招,躲过了同行的暗杀,才得以在一众药商中脱颖而出。”青云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拍了拍手,那门外候着的小厮便匆忙进入,将那雕花木匣再次抬了出去。
红衣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是因被方才的一切惊吓,还是在地上坐的时间有些久,站起身的瞬间,打了个踉跄。
“见识过了,确实令人惊叹。”红衣强装淡定,心中却发怵,腿像灌了铅般,扎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见她言不由衷的样子,青云竟然笑出声来,“夫人,不如今晚一同用膳吧。”他走上前来,五指穿过她的指缝,肌肤每过一寸,她因恐惧而冰凉的手便被灼热一寸。
她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惊魂未定,就被他自然的挽起手,向着院中走去。
月色初上,蓟州州府早已灯火通明,秦桑在寝院内却只点了三盏烛火,虽然有些昏暗,但案卷上的字迹辨别起来还是容易的。
可今晚的他自青云走后,心绪便没来由的杂乱,案几上铺开的是青崖山坝堤半年以来的泥沙采购记录,上面的出纳,他细心算了三次,三次都是不一样的金额。
秦桑不禁有些烦闷,提起桌上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独属于云糯的茶香扑鼻而来,凑到嘴边刚要喝一口,透过蒸蒸茶气,脑中竟隐约出现了白日院中被天冬用长刀逼迫至花坛角落的女子,虽然未可得见那女子的样貌,但那声“小女子见过秦将军”却久久萦绕在耳廓,无法消散。
他眸光一顿,径直将一碗热茶灌进了咽喉,却因茶水过热,烫的剧烈干咳起来。
门外的川乌听见响动,立马推门进来查看,“将军不会惹上了风寒?天冷露重,再给将军添一件棉衣吧。”
“呛咳而已,无妨。”秦桑摆手道,“过来帮我算算这泥沙的出纳,我乏了,歇一会儿。”
川乌挠了挠头,一脸不情愿道:“将军让我练兵还行,这算盘子多少年没摸过了,怕给将军算出岔子。”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川乌还是乖乖的坐在了案几前,将那出纳翻到了首页,认真仔细的打起了算盘。
可出人意料的是,川乌刚坐下不久,便将那出纳从头到尾算了个明白,同样是反复检查了三次,三次的金额完全相同。
一旁喝茶的秦桑有些哑然。
“将军,我瞧着这份出纳所记载的泥沙进出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就算那严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将这些重要的账簿放在将军能够唾手可得的地方。”川乌将账本合上,起身来到案几一侧,躬身向秦桑禀道,“我怀疑。。。。。。”
“不用怀疑,这本出纳并未造假。”秦桑肯定道,“堤坝上负责称重每批泥沙的管事里有我的人,这本出纳与我的人呈给我的,没有任何出入。”
川乌有些讶异,“这就有意思了,修堤的泥沙每日几十趟,各道手续最为繁冗,泥沙看似便宜,但用量巨大,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严良若是趁机贪腐,必定先从泥沙的官银中入手,如今看来,难不成是真的在为百姓认真修堤?”
秦桑在躺椅上半眯着眼,慵懒道:“我们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哦?那将军以为?”川乌好奇道。
秦桑却再未多言,半眯着的眼睛也终于闭上,传出了阵阵规律的呼吸声,川乌去内室拿了一件厚重的狼皮毯轻手轻脚的为秦桑盖在了身上。
这才刚入夜,秦桑便睡了过去,躺椅上的男人长睫轻颤,似乎在梦里都没有片刻的放松。
川乌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将军为了早日拿捏严良,日日忙到子时以后才睡去,接风宴的前几日,也为了钳制那严晟,整整熬了两个通宵,如今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北境那些喝戎血吃戎肉的日子逍遥。
这个寒冬似乎格外漫长,夜里难得无风,溪月阁南处的偏殿中,项弥月闻着婢子白芷端来的汤药,不禁捏住了鼻子。
“怎的顿顿都要喝,让那药房的师父将三顿的量熬成一顿,入榻前喝了便罢,这样一日三时,饭都吃不下了。”项弥月将头瞥向一边,好似只要不看那药盏,就能逃过去一样。
“小姐还是乖乖按照药房先生的量度服药吧,这毒本就性烈,不赶紧去根,怕是在小姐身上留下痕迹,可就不美了。”白芷没办法,只能变着法子吓唬弥月。
那弥月听她如此说,果然奏效,听话的接过药盏,捏着鼻子闷声灌了下去,白芷立马从帕子里拿了块糖糕,塞进了弥月的嘴里。
“公子呢?”许是那汤药太苦,喝完药的弥月眼神有些颓丧。
白芷顿了顿,还是如实答道:“与红姑娘在膳厅用膳。”
听到红姑娘三个字,项弥月没有像上次一样摔闹,而是平静的躺了回去,翻身向榻内,将被子蒙过了头顶。
白芷见不得小姐伤心,起身欲离开时,又不甘心的折回来,朝被子里的人道:“我记得小姐多年前从苏杭置了一副白玉碗筷,一直没舍得用,一直放着也是积尘,不如将其洗净送给公子吧,以后公子用膳,就能日日想起小姐。”
可榻上的项弥月听了却没有回应,白芷也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是不甘还是难过,于是叹了口气,终于要离开。
结果白芷刚走到外厅,就听屋内的人朝外面喊道:“在耳房南侧第三个柜子里!”
白芷这才放心了笑了笑,替弥月掩上了门。
膳房离主殿不远,路上的积雪也被分管扫撒的下人铲的干净,青云在一众婢子的目光里,就那样自然的挽着红衣的手,漫步在一片皑皑之中。
红衣被他牵着,还沉浸在刚刚的情境中努力镇定,这时,一股冷冽的寒风卷起地上凋落的梅花瓣,吹到了红衣的裙角,她脚踝一凉,下意识向下看去,这才发现了青云攥着的她的手。
他的拇指覆在自己的手背上,以一种完全掌控的姿势捏攥着她,好似生怕她会逃脱。
红衣打了个冷颤,刚刚被吓走的魂魄再次入窍,她抬手按住对方的手腕,生生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不饿,不想用膳。”
她转身欲走,哪怕姿态有些狼狈,却发觉腰间一紧,背后的束腰竟被身后的人用食指勾住,将她拉了回来。
他指力虽大,嘴角却依旧和煦,“你不饿,那就陪我用膳吧。”
红衣羞恼的拧了一下腰身,将束腰从他的手指下挣脱,
不禁心中叫苦,这是逃出蓟州的狼窝,又入济苍山的虎口。
“好好好,我去我去。”红衣不耐烦的掉头,青云嘴角浅笑,抬手轻拂下红衣肩头的梅花,不顾她的躲闪,将她吹乱的鬓角仔细的别到耳后,这才一前一后的入了膳房。
待二人座罢,红衣这才发现,济苍山的伙食果然如山下传言般,奢侈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单单是前菜,已经端上了六道,虽然用的都是巴掌大的高脚青瓷盏,里面的菜量小且精致,用的食材也都是稀有的茸菇和海味。
红衣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肚子也配合的叫了起来,刚要取筷,对面的青云却抬眼故意道:“听说你不饿,我只让后厨上了一份。”
说罢伸手从红衣的手底抢先拿了筷子,红衣左翻右找,竟真的只有一副碗筷,不禁气的翻了个白眼,“不吃就不吃。”干脆两手插在胸前,看着对方将一碟碟菜肴吃的连个渣都不剩。
当青云喝完最后一口虾粥,红衣的肚子不争气的再次响了起来,声音之大,就连站在旁边的婢子都努力憋笑不敢多言。
而青云面色平淡,装作没有听见,他用帕子试了试嘴角,突然开门见山道:“这三十万白银,你该怎么还呢?”说罢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耐心的等红衣回答。
红衣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我们不是夫妻吗?”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她心底对此事是有所排斥的,可此时此刻,竟会为了钱财不惜甘为人妇。
青云却回答的干脆:“夫妻也要明算账啊,你既没有过门,就无权掌管中篑,借了我的钱,自然是要还的。”
红衣心中破口大骂,这家伙马后炮不说,他到底是如何用一脸无辜的表情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当初借给她钱的时候可不是这副计较的样子。
果然,这济苍山就是个充斥着铜臭味儿的奸商窝子,还不如青崖山上的山贼头子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的爽快。
见红衣心中气恼,脸上却又逼着自己挂上一副不合时宜的笑容,纠结的样子,让青云又添了三分兴致,他用婢子递来的湿帕子擦着双手,装作不经意道:“我有个法子,你不如从我这里寻个差事,将银子赚回去。”
“说吧,只要能赚银子,我不挑。”
青云剑眉上挑,脸上带着玩味,“为本公子侍寝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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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风酿梅花半自熏 盈笑缱绻拨朱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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