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尽头一座四角亭,紧靠着峭壁假山,绿荫花丛清新入目。
墙上绿苔斑驳,角落里黄梅尚未完全凋零,石桌上清茶氤氲,蓝色净瓶插里着一枝杏花。
“述儿,庄中饭食你可吃的惯?我看你近日吃的不多”白云间紧张兮兮的看着人。
贯通的水系中可见乌龟慢游,缓缓爬到乱石上晒太阳,陈述的视线从乌龟身上移开。
简慢的回:“吃得惯的。”
白云间松了口气,“你可有什么爱吃的?只管吩咐了仆人去。”
他点点头保持缄默。
这几日她似是病好了,每日自早便梳妆过来陪着他。
碎碎念、絮叨叨、走到哪跟到哪。
一副要补全这二十年所有欠下的陪伴的架势。
昨夜三更还慌慌张张的来看他,隔着屏风坐了一会又回去了。
可他对着这个陌生的‘母亲’却是没话说。
这一大家子人都有这么个毛病——遇上他就紧张。
每次都偷摸的暗地里看他。
陈述都知道,但是没说什么。
沉默了很久,他恍然发现白云间脸色有些不太好。
“母亲。”
白云间心尖一颤,“在的。”
“病还未好全吗?”
“不碍事,不碍事,都已经好了。”
“回去休息吧。”
白云间不是很想走,“不妨事,我带你去里转转。”
“娘回去歇着,我陪哥哥走一走!”话到跟前陈清安背着手快步从拱门里走过来。
她穿着石榴裙,腰间挂着剑,额头上有薄汗,脸上的绯红还未散去。
白云间还要推辞,陈清安笑眯眯的打趣。
“爹昨日出门可还埋怨娘这几日都不理他了呢。再者,娘一直跟着哥哥也会拘谨的。”
陈述抿了一口凉茶并不答话。
白云间这才意识到确实不妥,缓缓站起。
略带忐忑地说,“那我先回去,你们好好玩儿?”
陈述起身安抚:“明日认祖事宜,母亲还需多操劳。”
“是了是了,这可是大事,一定安排妥帖!”
这下她很高兴的离开,留下石凳上的垫子并未拿走。
陈清安让小厮也散了,就着石凳垫子坐下,捧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陈述。
“二哥可还满意。”
陈述对她笑笑。
“二哥是不是不想回来。”
陈述好一会才点点头。
他来到这个世界本就并非自愿。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清空一切重新来过。
陈清安垂着头笑意不达眼底。
“我看得出来。”
陈述稍作解释:“但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个家会让你满意的。”
“我没有不满意。”
“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陈述有些错愕,“问什么?”
“哥问过自己生辰吗?知道这是哪里吗?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主动接触过这里的人吗?”
陈述无言。
“二哥太冷漠了。我看得出来你对很多事都很陌生,可你什么都不问,分明把我们当外人。”
她这个哥哥看上去缄默寡言,太过内敛,哪怕说过不会离开,却也给人一种旁观者的姿态。
身上似乎蒙着一层冷雾,让人难以靠近。
他试探性回复,“我从前居住山中不与人为伴。”
陈清安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那哥哥叫我一声妹妹来听听。”她分明笑着打趣,但先前一瞬间泪目使这笑容显得有些刻意了。
陈述毫不犹豫地回:“妹妹。”
“你还不如不叫呢”
“……”
“哥应该更愿意自己呆着,我走了。”
“好。”
“哥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
陈述属实头疼。
她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哥。”
“嗯。”陈述其实有点怕她嘴里又吐出什么什么难以回答的话来。
“哥有想知道的一定问一问好吗,我们都很乐意为你解答。”
“好。”话语简短,到他嘴边却像是承诺一样。
他只身一人留在这里吹风逐渐安下心,陈清安走了一会他也起身转悠去了。
不转倒还真不知,这庄子实在大到没边。
里面的人不像普通人家。
普通人家大白天没有人飞檐走壁、耍枪练剑。
陈述觉得自己从前那些现代观念已经颠覆了个遍。
但也摸透这庄子基本是个什么情况。
第二日一大早陈述就被吵醒,外头敲锣打鼓好不闹腾。
白云间早早到来亲自为他冠发,同他交代着这一天的相关事宜。
黑发如瀑半披散落肩背,陈述闻言淡淡点头。
他今日身上穿的是暗紫色银丝暗纹袍,看上去实在贵气。
陈述其实很不喜欢,不管是这衣服的颜色还是这衣服的式样。
前世他还是演员的时候,最不喜的就是各大同台宴会和颁奖典礼,穿着极尽奢华的衣服虚伪的说着各种客套话。
待人通知宾客尽至,白云间带着陈述一路往祠堂走。
一大家人围在祠堂外等着,看见人来整过衣冠一起进去。
陈赫仁居左携白云间执香站堂前,陈述立其身后,剩下一大群自觉排好站至两旁。
一位守祠老者站堂前率先贡上三根香,而后无言退后站立。
仪式隆重,陈赫仁两人贡香奉上。
陈赫仁:“先祖在上,珍馐祭之。陈赫仁携妻儿数十人告慰列祖列宗。”
白云间:“感其厚至,失子复得,今携子认祖归宗,愿祖庇佑,使我后人,康健平安、余庆绵延。”
虔诚叩拜,气氛庄重。
陈述随即跟着叩拜。
起身抬眸却见白云间眼含泪花,旋即别开眼睛。
陈赫仁带他到穿过宴会带到大厅口一番介绍。
乌泱泱的人头围在一处,如粥如沸的人群看见他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他先前说过不喜热闹,因此只露个面便离开了。
下午的宴客厅更为吵闹。
炮仗声过后与音乐此起彼伏,台上咿咿呀呀戏曲连绵连唱三场大戏,一经**情节尖叫与掌声大过唱词。
似乎是为调起气氛,唱的尽是高昂慷慨的戏份。
顾着人多地方大,怕后面听不到,所有唱词皆是两三人的合声。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风过戏服翩飞,合着凌冽势不可挡的腔调弥漫空间。
一阵鼓雷般掌声响彻,犹如海潮袭来。
陈述刚来听两句就被吵的头疼,正欲离开。
余光却见人群中陈清安蹦跶着尖叫,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的疯狂。
陈述嘴角抽了抽。
他这妹妹还有着一面呢。
待夜色降临宾客尽散,庄中的吵闹总算归于平和。
陈述换过衣服没有睡下,去了望月阁。
庄子里最高的建筑便是这一座了,阁上四面有门窗,四周设有平座供人环绕行走。
但三月才至,夜间凄冷,此时无人上来走动。
陈述搬过一把禅椅在栏前坐着吹风,阁中灯架上的蜡烛隔着灯罩被吹的摇摇欲坠。
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死过一次的缘由,他并不是很怕冷。
“二哥。”
陈述闻声讶然回眸,“嗯?你怎么过来了。”
“今日得了好些好酒,娘让我问问你喝不喝,谁知房里不见你就一路找过来了。”
陈清安放下提灯将手中酒壶递过去。
“我尝尝。”
陈述身子稍倾,伸手接过那壶酒,难得显露出慵懒之态。
酒香醇厚,入口并不辛辣,反而绵而悠长。
他霎时眼前一亮,“确实是好酒。”
陈清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问:“二哥到这里做什么,不觉得冷吗?”
“不冷。随便转转。”
“那哥在想什么呢。”
他喝了一口酒看向天空,“这楼阙太低了,仰望看不清天空,不如山上风景好。”
“哥什么时候带我去山上看看,我倒是想知道哥以前是怎么生活的。”
陈述轻声笑了笑:“高山无数,风雨一程,不记得来时路了。”
她没再问下去,本能觉得他好像不喜欢说这些。
陈述扭头问她:“酒送完了你不回去吗,夜里凉。”
“哥还真以为我是来送酒的吗。”
“怎么?”
“我是替娘来当说客的。”
陈述表现的很淡然,“那你说吧。”
她叹了口气:“娘总觉得亏欠你,你该对她亲近些的。”
“抱歉。”他耸肩表示无奈。
陈清安哼了一声旋即替他找个借口。
“不过哥刚回来不亲近家里人也能理解”
他跳过话题忽然问她:“你多大了?”
“十八。”
“怎么没嫁人?”
他这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印象里古代十六便可谈婚论嫁。
陈清安忽的恼了,“我才刚到年纪,我不嫁又怎么了?!”
他讪讪的道歉。
忘了。这地方顶多算是平行时空,不是他记忆里历史中的古代。
过一会她又变得垂头丧气,“其实去年差一点我就要定亲了。”
陈述抬眸,这小姑娘该讲故事了。
“我本来对他是有心的,他来提亲时我不知道是他,云亭那死丫头非说爹看我整日练武要把我卖了”
她很烦躁的把头上多余的发钗拿下来又重新簪上去。
“我一时生气,就和爹说成年之前谁来都不行,我谁都不嫁。”
陈述觉得好笑,“那你现在是觉得遗憾?”
“也没有。既然错过就错过了,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倒是通透。”
陈清安情绪低沉了好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你绕我呢?”
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酒才说:“嘴是你自己的,又没长我身上。”
“扯回来。”她大手一挥“听我说娘的事。”
“那你继续。”陈述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喝酒。
“娘年年为你吃长斋,求神佛。每年你的生辰都要去庙里求一签,每次灾卦就茶饭不思,夜里起身对着月亮祷告。
你的消息石沉大海,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一个信也没有,她整日胡思乱想怕你出事,有一次……”
过了一会陈述慢慢起身,“你困了吗?”
“啊,还好。”
“我有些困了。”
陈清安很真诚,“那就回去睡吧。”
“嗯。”他走的很绝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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