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难不成庄中除夕夜还有作诗的惯例?”陈述有些诧异。
不远处的陈鸿为他解惑:“行的是句对,并非作诗。”
陈清安也笑着回:“二哥瞧瞧我们哪个像是能做得出诗的?”
“那可不就数若星了!”云亭看着陈若星噗嗤笑出声来。
陈若星眼睛瞪的溜圆,好不气恼,“你闭嘴吧!”
这一圈谁不知他大字不识多少功课极差,凡是此类玩乐从不参与。
众人听了笑作一团。
姜初锦被陈邑揽着开口:“我们怕输就不参与了,可不给你们机会笑话。”
她怀中已有两个月身孕,回来这几日陈邑几乎寸步不离地在旁边护着。
陈承德不参与,此外疏尘与雾凇自然也更不会参与,唯有温青松倒是被白云间劝下了。
请来守门老仆作判客,待他撸了一把粗糙的发又吃了一口酒,才中气十足地喊话:“行令先占字,就从庄主开始吧!”
陈赫仁也不推辞,张口便来:“我占个天字。”
“天大地大,那我占个地字。”白云间紧随其后。
说罢看了一圈指着温青松道:“青松是客,该由你先选才是。”
温青松迟疑片刻,尚未来得及做准备又不想耽搁时间,便快答道:“国,家国的国。下一个云亭来对吧。”
陈云亭答:“那我占花字。”揉着尺玉的毛发扭头笑看,“哥哥来。”
陈述给身旁的疏尘喂了一口糖柑桔,不假思索道:“心。下一个清安来。”
“倒是没人和我抢风字。”陈清安轻笑,“鸿哥,只剩你了。”
“竹,竹子的竹。”
老仆敲了一下锣,“好,字已占过便是句对。句对期间凡扰乱游戏、有所迟疑、对不上的都要罚酒三杯,一轮对下来各吃一杯。”
他又敲了一下锣拉长声调道:“那我们正式开始——”
陈赫仁:“天有道得的是如愿以偿,久旱逢甘霖。”
白云间乐不可支,这首句与她猜的大差不差,“地有情福的是春种秋收,五谷丰万民。”
温青松还算反应快,忙接:“守疆域功出在忠臣良将,扶大厦将倾。”
“人羞妒月月花开花又谢,暗香盈满袖。”
陈云亭刚说完,就瞧见陈述笑了一下。
“二哥笑什么!我这对的可没错!”
不料不止陈述,在场几乎大半都露了笑。
老仆敲锣轻咳了一声,也不提醒,“既如此,二公子先自罚三杯。”
仆从斟了酒,陈述喝完随口胡对:“心若镜趋本心应而不藏,胜物又不伤。”
“乘风去难静止榴裙凛凛,飞鸿踏雪泥。”陈清安立刻接上,像是早有准备似的。
陈鸿最后一个说:“破岩中盈风骨谦而不卑,岁寒折不弯。”
锣声落,众皆举杯庆贺。
连疏尘也凑了个热闹。
“铛——”
“好,接下来开始第二轮。”
陈赫仁:“天无道失人心赤地千里,世间多稗人。”
白云间:“地无情祸黎民饿殍遍野,家家断炊烟。”
温青松不败自饮一杯:“国无德过不抵山木自寇,膏火亦自煎。”
话落陈云亭直接傻了,后知后觉方才明白了陈述在笑什么,呆呆地让尺玉从她怀中跑了去。
有无、得失、福祸、功过,可不就是给下一句留了余地。
不需猜就知道后头几人对子里的趋避、来去、静动、盈亏。
只有她傻傻的在那儿月月花开花谢呢。
“你们串通好了?”
四下嚷嚷着笑作一团。
“输了输了,要罚酒!”
“你个呆头鹅想到哪儿去了!”
“哎呦,闹笑话!”
“罚酒罚酒!”
陈云亭涨红了脸将酒喝了。
温青松出言挽救:“不妨将这一轮对完,想来云亭最后还能对得上。”
“也好也好,叫她自个儿想去,我们接着来。”白云间说道。
众人看向陈述,他迎着目光接口往下顺。
“光同尘避锋芒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
清安笑答:“怒号来撼不动长路漫漫,自途自逍遥。”
陈鸿原想接怒号,被抢先一步只好另想,握着扇子在手里打了个转咽了口水战战地接上。
“火焚之亏风姿澹泊其中,不可毁其节。”
陈若星在一旁起哄:“要罚要罚!”
锣声再至,宋老仆道:“迟了一步,罚酒三杯。”
陈鸿吃酒间隙云亭急忙起身喊道:“好了好了,我的想到了!”
白云间揶揄地看着她:“再想不到可要出局了!”
“芳菲尽枯荣日新月又异,无花空折枝。”
温青松出言夸赞,“对的好,这一轮不如就以云亭的为首句吧。”
陈赫仁摆摆手:“莫慌莫慌,写了对子再接着来。”
正说着,仆从搬过去一张桌案到宋老仆跟前,单用来写联句的红纸铺展开,紫檀笔架上挂着几个犹如直挺挺蝙蝠倒挂般的毛笔。
老仆挥笔撒墨,这边陈云亭悄摸往陈述跟前凑。
“哥哥!哥哥!”
这时疏尘刚吃了屠苏酒,目光澄澈腮上挂薄红,陈述正去了一朵梅枝上的花在心里描摹着给他戴上的模样,指尖转着花回眸懒懒撇了一眼道:“怎么了。”
“我想要哥哥给我写一副对子挂着。”
他不由得好笑,“我的字不适合写对子,叫宋伯给你作。”
“那我要哥哥的联。”
“不过胡说一通,你若喜欢就随意用。”
陈云亭要走,又扭扭捏捏眨巴着眼回头蹲下道:“我还是想要哥哥给我写!”
清安往这边瞧,下巴翘了翘:“你这疯丫头,别闹二哥。”
陈赫仁只怕晾着温青松,忙提及:“青松的字也不错,倒不如叫他给你写一副挂着。”
陈云亭猛地咳了两下,讪讪地婉拒了。
白云间眉眼弯弯,怎会再看不出温青松的心思,心下思忖着倒是有意撮合。
疏尘吃着糕点,紫貂皮缀着的大氅被他脱了去,新一轮句对的同时陈述走神给他添了两个馄饨就着酸羹汤放到碗里。
“羊肉的,尝尝。”
就着勺子吃了口,大抵是觉得不错,也不执着于桌子上那点合口的糕点了。
瞧着火盆里火燃得正旺,陈述抬手叫人把它抬远了点,伸手把疏尘脱了去的大氅重新给他披上。
“觉得闷等吃好了我们出去看雪。”
“好。”
止了游戏两人一块往外走,雾凇冷哼一声跟了上来。
“明日拂晓往母亲房里给你们也讨些压岁钱。”
雾凇没好气地轻嗤,“不缺。”
陈述:“只图讨个彩头,可不是缺不缺的问题。”
“今夜要守岁吗。”疏尘问。
从前在乌山他不曾守过,却不知这边需不需要。
陈述笑着摇摇头,“不强求。留一盏明灯燃到天明也是守岁了。”
闲聊间慢慢走绕了些路,亭台一侧穿过拱门有昔年旧竹与假山,踏雪刚过拱门却是一记雪团砸过来。
未砸到陈述胸口前的氅衣便被疏尘伸手抓着了。-==
“哈哈哈云亭你没想到吧——”陈若星大笑着与唯诺着的陈鸿分别从山石与竹林后头跳出来,瞧见来人惊叫出声:“二哥?”
“又闹什么。”陈述未恼先笑,伸手握住疏尘的腕将手中的残雪都拭了去。
“我们想着和云亭玩笑呢,没成想哥到这边来了。”陈若星挠头笑道。
陈鸿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怯怯看着脚下被踏碎的污雪。
只听得身后由远及近笑声一片,云亭、清安、乔萋萋、温青松以及几个女侍一齐行来。
“你还想偷袭我啊陈若星,你倒不如直接当着我的面呢?”正说着,笑得前仰后合的陈云亭将尺玉递给乔萋萋,抓了一把雪就往他身上招呼。
“你们怎么都过来了?”陈述问。
“萋萋觉得闷过来玩,爹娘就叫我们散了席。”云亭看着飞过来的雪球往一侧弯腰躲了过去。
于是这雪团砸在了清安头上,她虽带着雪帽但头被砸了一下还是有些晕乎。
时间静了一瞬。
乔萋萋对着陈述打了个招呼。
这边清安对着陈若星气骂,“你这猴头怎么不敢上天去斗法,整日不干正事只学耗子精做这偷摸耍滑的事。”
陈云亭哈哈大笑,众人皆忍俊不禁。
有了这个头,这雪仗打起来便是自然之举,陈鸿被孤立无援的陈若星百般叫感,被砸的多了也忍不住加入。
陈述架不住众人规劝只好叹笑,斜头问道:“一起吗?”
疏尘尚未答话一团雪被抛过来,却不知道何时雾凇已在径上与众人闹起来。
“乌山常年见雨不见雪,今日既然有这乐趣,一起来吧阿尘!”正说罢,云亭的雪球砸在她身上。
雾凇笑得肆意,扬手扫过松上碎雪脱手便飞了出去。
云亭见这雪直奔面门而来,惊慌退了一步趴的一声一屁股坐在雪里,懵了。
这时陈述两人也已加入雪仗队伍哪里顾得上她,温青松快步走过去将她扶起来,紧张地还没问询两句又是雪团砸过来。
原想着云亭又要委屈她却笑得开怀,说过多谢又起身加入战斗了。
乔萋萋、云亭、温青松、陈若星、以及被怂恿了的陈鸿都要隔三岔五去攻击清安,纵使她有四只手也难敌。
于是看准时机悄摸地走到雾凇身边去在她身后躲开了好几次。
被雾凇发现的结果是一人一记榔头似的雪块。
疏尘没什么要砸的,只跟着陈述胡乱扔了一通,陈清安记着初见之仇,坏心地冲陈若星使了眼色。
接着乔萋萋、云亭、温青松、陈若星便找了机会往疏尘身上扔。
这点雪多是散的,砸在身上不疼不痒他倒也觉得没什么,亦未发觉其中关窍。
陈述哪里肯依,看准了挨个砸回去,尚可往来相抵。
交替进行间呼吸着凛冽的空气,手指被冻的通红。
不知多久,陈述被雪中石拌了一下顺势倒在地上休息,感觉大地旋转的一瞬间疏尘要伸手拉他,被用力拽过去跌在身上。
棉被覆盖的青松翠竹假山亭台,陈述闭上眼睛,鼻吸间除却天气的寒冷,还有一股冷香拂鼻。
众人都觉得累,嬉笑着跌在雪里。
天空和大地都是白茫茫的。
“天爷,这一个个卧在这儿当雪人么?”白云间随身的侍女路过瞧见这般情景惊叹道:“这样大好的日子若是染上病来,叫夫人知道了又要心疼了。”
忙将人叫起来,打发了众人回去换衣服。
千百雪花落入人间,一色两色烟花开了又开,一声两声炮声不绝于耳,三人淋雪并肩行走,轻盈的凉意触手可及给人留下一串白了头的错觉。
大概美好的时光总如梦境,眨眼便是二月。
“怎么穿这么薄?”
刚要出门瞧见院里疏尘正坐在秋千架上晒太阳,褪去厚重的衣物突然显得单薄了。
“过了九九天马上春分了,你日子过迷糊了?”雾凇从房里出来端着一份甜汤放出来。
“这么快。”陈述有些感叹道:“真是过迷糊了。”
“天变长了。”
陈述迎着疏尘的目光走到跟前,弓腰趋近身体目光如水,“你的生辰也快到了。”
说来也巧,疏尘的生辰恰恰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你在忙着给我准备生辰礼吗。”
“有那么明显吗?我以为藏的很好的。”
“是什么。”他直视陈述的眼睛,等待着答案。
“当然不能说了。”陈述笑着直起身看向雾凇:“雾凇准备了什么?”
她推开陈述把汤递给疏尘,“他的一切都经由我手所操办,哪里还需要送什么礼物来表达情谊。”
陈述一半惊诧一半窃喜地看着他:“所以你之前没有收到过生辰礼吗?”
“怎么可能。”雾凇翻了个白眼。
疏尘答:“阿娘送,司炳也会送,还有很多不认得的人。”
雾凇为他补充:“之前过的总不如意,所以这几年就干脆歇着不再大办了。”
“总是要办的,等过时许两场戏。”
疏尘半晌才有情绪流露在眼角,“好啊。”
陈述近来为他的生辰礼忙碌,直到诞辰当日天还没亮、雾凇还未起身过来,他就已经守在床前等人醒了。
他少有做出这等对自己来说颇为不成熟的时候,这时候竟也热血上了头。
疏尘迷糊着看着他被扶着坐起身,眼中还带着点迷茫。
陈述说了句生辰快乐,声音轻的像是飘零的雪花。
他摸着额头咕囔似的唤道:“陈述。”
“是我。”
“你来的好早。”虽恢复了些神智,困倦倒是没有完全消去。
陈述想着让他再睡一会,肩膀上突然一重。
竟就这般靠着他的肩缓解困倦。
呼吸洒在颈肩不受控的发酵,扫过似有若无无法忽视的痒意丝丝缕缕原地扩散,陈述眉间一跳。
到底是谁收礼啊。
疏尘好一会回过神,看了一眼外面将亮不亮的天,虽消了困意但没有起身。
伸手作讨要状的动作,“生辰礼,是什么。”
陈述从一旁把花拿过来。
“不会零落成泥的花。”
疏尘觉得新奇,眨了眨眼睛接过放到床边。
透明状固体将内里花枝包裹,最外层被玻璃封住。
这世界玻璃实在难得,胶也难调,若放在前世陈述绝不会把它拿出来送人。
但在这里不一样。
用钱能买到的东西疏尘总不会缺的,他本也想过送自制的发簪玉佩表达心意,想来想去总归不太妥当。
“是真的。”疏尘略有惊奇地左右打量着这个约小一臂长的物件。
“我赠你的第一枝花是桃花,不过两天便谢了。我原想再折桃花送你,但有的桃花开的迟我又分不大清花的种类因此错折了海棠。但我瞧着梨花开的不错干脆也折了几支,最后晚樱、粉桃、梨花、海棠、梅花、李花不管什么品种好看就折了个遍。制作时消损的许多,最后做出来这个已经不算杂乱才给你送来。”
陈述慢慢和他说着,脸上没什么能叫人看出什么的神情,看向他的目光里隐着匿着的却是汹涌的、厚重的情意。
疏尘倏的笑起来。
他略钝的思维尚且还不知道,怀着这样令人高涨起伏的情绪已经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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