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宗外，守门弟子腰杆绷直，一脸警惕地盯着脚边昏倒的少年。
“不会是妖兽所化吧？”
“哪能啊，师兄说了，他身上没有妖力。”
“北邱近日如进兽窝，妖兽食魂，魔兽杀人，比比皆是。”
“可不是吗？有权势的都去灵都了。”
两人聊得起劲，连脚边多了几道影子也未察觉。
“聊得开心吗？”苏红缨长枪点地，复又用枪身那头戳了戳地上的少年，“山脚下发生了什么？”
“迟苒师姐传讯说，山下未发现妖兽暴乱。”
大师姐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让他们一下想起入门新训时被支配的恐惧，守门弟子下意识咽了下口水，“也……没有魔兽的踪迹。”
她睨了一眼缩在身后的许文景和沈弄，“你们怎么看？”
“就……这么看呗。”许文景不安分地摸着后脑勺，回的含糊其辞，转而将求救的目光投到曲清雪身上。
她愣了两秒，先从储物玉镯抽出一把紫藤伞，再用净尘术化去裙摆尘埃。
丝帕上的紫藤萝随她擦汗的动作轻轻摆动，她指尖一顿，发现周遭视线聚于己身，便试探性回道，“既是凡人，便唤醒他，问清情况再行打算？”
“好主意，小师妹真是聪慧懂事。”沈弄手中羽扇翻飞，似孔雀开屏般浮在少年胸前。
“咳咳……”少年缩成一团，双唇发颤，发白的唇呛出一抹红。
“大师姐！我的灵力……在被他吸收。”沈弄眉头紧皱，不觉间，额头已落下数道冷汗。
许文景从土中遁出，慌忙注入灵力，就连苏红缨借以游龙枪欲劈开灵力联结之处时，灵力也在流失。
书中有这段剧情吗？曲清雪也跟着露出几分焦急之色，心里却在思忖少年的来头 ，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非妖非魔，还能收取他人灵力？
她足尖轻点，稳稳立于游龙枪身之上，少年胸口汇集三脉灵力，他正痛苦蜷缩，脸色似熟透的柿果，整个人像一只刚出锅的口虾。
找不到缺口就无法打断，曲清雪眉头紧锁，捏着丝帕的指尖泛着不合常理的白。
“你回去……”
长枪奋力一铮，苏红缨眼眶发红，她愿力竭也不想将小师妹扯进来。
“大师姐。”曲清雪笑得明媚，如暖阳灼心，她指尖轻勾，淡紫色的灵力落入少年胸口。
唇齿摩擦的声音极其细微，她咬紧牙关控制灵力。
“回不去了。”她声音轻得如同风中呢喃，转眼即散。
逢女主便有机遇，这是真理，可这机遇分明是想要她的命，她有些后悔了，女主肯定是死不掉的，但她这个炮灰瞎凑什么热闹？
还是说，她开始在意别人了。
下一秒，光柱斑斓四散，曲清雪被灵力反震，跌坐在少年身旁。
沈弄生生飞出半米远，许文景则哐当一下脑袋撞在宗门石柱上，唯有苏红缨手握游龙安立原地，只是回转的枪锋险些划破守门弟子的脖子。
曲清雪懵了一瞬，眸中雾气弥漫，发麻的屁股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叫人如坐针毡。
一定是地板太硬了，她面向少年，眼中泪光闪烁，好像下一秒便会落下狂风骤雨。
“姐姐！”少年小心翼翼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想去触曲清雪的脸，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你……”她被他的话打乱思绪，以至于起了个头便没了下文。
原主有弟弟吗？她有些茫然，周围的人更是诧异。
师父的私生子？沈弄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愣愣地收回手，他有些懊恼，却又不知为何要懊恼。
见曲清雪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他下意识要去抓她的袖子，半响，伸在空中的手又讷讷收回。
他透亮的灰眸闪着极为真挚的光，“我只是，饿了。”
众人异口同声，“饿了？”
“这人来历不明，还能吸取他人灵力，不如暂押地牢？”
苏红缨正欲上前，少年却皱起眉梢，急忙躲到曲清雪身后。
难道……真是掌门的私生子不成？曲清雪神色复杂，半响，她缓缓起身，施术清掉身上尘埃，顺手把这小孩也理净了。
她盯着他削瘦的脸庞，每一道五官都生得立体精致，再配上干净的白色衣袍，反而多了几分清冷之气。
少年被她注视，下意识挺直了背，可灰色的双眸却是一片哀色，许是她目光太过灼热，他鸦羽似的眼睫开始不安颤动。
“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愧疚、懊悔、自责……还有不甘，蜷缩在衣袍下的手紧了又紧，最终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你……”曲清雪喉中一涩，猛然想起前世父母早早离异，她也是这般站在门外，等来的却是各自组建家庭的父母踢皮球般将她丢开。
“敢不敢，站到我身边来？”她将陶埙搁在唇边，乐声悠扬。
一道阴影自上而下覆盖众人，红顶鹤乖顺地垂下脑袋，丈长双翅像滑梯一样铺在地面。
“敢！”少年欣喜抬眸，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半米远的距离。
“师妹要小心啊！”许文景不合时宜地从沈弄身后探出脑袋，目光锁在少年身上。
曲清雪立于鹤背之上俯瞰一切，她勾唇，偏头轻笑，漫不经心道，“许师兄，看看谁先到浩然殿。”
许文景错愕地眨眨眼，却见白鹤早已乘风归去，他只得望其项背。
“师妹太单纯了。”苏红缨蹙眉低首，御枪直奔浩然殿。
待曲清虚赶回浩然殿时，便见曲清雪牵着位少年坐于廊檐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趴在栏杆上，垂眸看向浩然殿中央那棵五米高的枇杷树。
身旁的人默了好一会，糯糯道，“我叫寒。”
没有姓？
察觉发髻松动，她身形一顿，用灵力操控水镜立于面前，指尖拨出一绺乌发缠绕在银簪之上。
这么一捣鼓，反而更乱了，她泄气般松手，柔顺黑发似瀑布滑落，盖过身下石凳。
掌心被一阵滚烫温度触及，还未反应过来，手中银簪已被寒拿去，曲清雪从水镜中看到他瘦小的身影握着银簪在她发顶比划。
不多时，一个简单的随云鬓便被他盘出，她欣喜地对着水镜来回看，好一会才想起方才要说的话。
“你姓什么？”她问。
寒懵懂地看着水镜中她笑起的浅浅梨涡，鬼使神差般伸手去触碰水镜。
从琥珀双瞳至绯红朱唇，他极为认真地描摹她的轮廓，修长的指节微微颤动，似在对待什么珍宝。
曲清雪耳尖一热，旋即想到自己两世为人，生前生后加起来至少活了四十余年，眼前的少年撑死十四岁。
泛红的耳尖渐趋平静，她屈指收回水镜，居高临下望着他，“既无姓，又唤我阿姐，你便同我姓曲，叫曲寒。”
能让金丹期都束手的人，定不是凡人，她帮他一尺，也是望他以后能助她一寸。
管他是奸邪反派、神器男主，还是堕神炮灰，只要不祸及她命，哄哄小孩，她还是有耐心的。
“哐当”，琉璃瓦片被空降羽扇砸穿，沈弄从尘埃中走出，淡定的神色在见到曲清虚额间跳起的青筋时，立马换上一副丧样，“师父，我这扇子它，有些滑。”
“学艺不精就别找借口。”苏红缨跃下游龙，抬手间白色灵力缭绕廊檐，琉璃瓦瞬间恢复原样。
曲清虚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指尖弹出纯白灵力在曲寒经脉游走。
他眉眼弯弯，眸中精光矍铄，“你说清雪是你姐姐？”
“是姐姐！”曲寒点头，答的毫不犹豫。
“既如此，他便交给你了。”
束起的白发在风中荡漾，曲清虚看向苏红缨等人，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脚下白光乍现，他转瞬离开浩然殿。
“小师妹，你确定他要跟你住在宁安殿?”沈弄还是担心，“不如让他跟我一起？”
“师父说没问题，便是没问题。”苏红缨颔首，瞥了沈弄一眼，“秘境还有半月开启，你们明天便动身吧。”
她眸色深沉，目光停在曲寒稚嫩的脸庞，“他不能去的，太危险了。”
大师姐说的妙啊，沈弄在心中暗暗叫好，他也看不惯这突然出现的曲寒。
——夜色渐临，宁安殿明珠高照。
曲清雪立于塌前，双手环臂，她努努嘴，脸上颇有恼意。
面前的曲寒水漫双眸，灰白分明的眸子装的满满都是她，他脸色发白，唇瓣无声浸出一缕红，他想触碰她衣袖，却又担心再度被讨厌。
她无奈叹息，“你可以住在这，但得在外间，明白吗？”
曲清雪蹲下身，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他眼角落下的泪珠，“阿姐的耐心并不好，下次要说明白，知道吗？”
曲寒细细感受耳畔独属于她的气息，两人相距不足一寸，他甚至能闻到曲清雪身上若有似无的梨花香气。
“姐姐，我知道的。”他侧眸看她，目光袒露出太多不合年纪的复杂情绪，全都融进了窗棂月色。
然而曲清雪没想到，曲寒第二日竟真愿意乖乖待在宁安殿。
只是……
妆镜前，她云鬓花颜，螓首蛾眉，这全归功于身后的曲寒，就连婢女春夏都妙叹，“寒公子真是生得一双巧手。”
“姐姐……”他轻声呢喃，双手背于后，挨着曲清雪的肩轻笑，望向镜中的她时，眸中晦涩尽压眼底，“姐姐若不早些回来，我的手艺也是会生疏的。”
“好。”她抬手将他挪开，理好衣襟便往门外走去，红顶鹤早在庭院等待许久。
“你要乖乖听话，等姐姐回来，给你买糖葫芦。”她拍了拍曲寒的头，眼神与姿势和摸红顶鹤的羽毛没什么两样。
反正一个也是哄，两个也是骗。曲清雪俯首望去，恰见他笑得灿烂，翕动的唇似是在说“知道了”。
但当她真的上了飞舟，才知道，哄小孩也不算什么难事，最难的是——晕舟。
“小师妹，要不师兄带你御扇。”沈弄见她面色不虞地靠着舟身，特意展开他那缀了雀羽的扇子。
上次被曲寒吸取灵力，他的鹤羽扇掉了几根毛，但师妹的红顶鹤脾气着实烈，他无奈之下才拔了几根溪蓝雀的毛填上去。
曲清雪眉头紧拧，猛然想起曲寒梳妆时看她的眼神。
不对劲，她忍着腹中翻江倒海的疼意，看向沈弄，“等我们从秘境归来，就尽快查明曲寒的身份，将他送回去吧。”
他轻摇羽扇，指尖扣了扣舟身，“放心，五师弟在查了，他最擅长这个。”
五师兄？曲清雪干脆将脸埋进手臂。
印象中五师兄不苟言笑，不掺俗世，不同于苏红缨有颗卫家之心。
莫绱更喜欢泡在藏书阁的密室中研究丹道，尤其是望气之术，看人命格的准确度是连曲清虚这个师父都夸赞的程度。
“他不是闭关了？”她深吸着透过单薄衣裙袭来的风，脑子清醒了一下。
“他哪天不在闭关？”沈弄拨弄额前两捋须发，负手而立，“我知道小师妹想问什么，但我身为老五的师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曲清雪后知后觉有些困倦，敷衍地回了个“嗯”就快步走回房间了。
“原主这身体素质真不行。”她腹部在翻江倒海，时不时地筋挛，好像肠子随时会破皮迸出。
她随手施阵便昏沉躺下，不知多久，手心传来羽毛拂过般的氧意，连带着颈边都被湿润的气息包围，曲清雪想睁眼，眼皮却像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难道她这一觉睡了百年？魔兽都跑到她床边了？这个沈弄，真是不靠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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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敢不敢站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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