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曲清雪边泡着茶,边听许文景讲这百年来下界发生的事。
那会灵气动乱,时常说风就是雨,睡前还热得蹬掉大半被子,夜半就被冻醒,窗户甚至结了霜。
修士有灵力护体,自然不怕,可普通百姓就没这么好运了。
至于这事怎么解决的,就得提到几大宗门的顶梁柱了。
对于修士而言,偶尔的灵气动乱是好事,天赋高的只看一眼便能从中窥出一丝玄机。
各宗加起来出了几位渡劫,百年前本该组团飞升,却耗了大半修为设立阵法,阻挡乱窜的灵气,才没让地府鬼差累死街头。
如此撑了百年,几位渡劫生生跌下金丹,直到近来灵气平复才缓了过来。
曲清雪面色一凝,满心满眼都是——祂跑路是爽了,遭殃的却是九州。
“他们不会是被公事缠住了吧?”她没有动用神识,目光望向天边泛出的月牙,捏着杯缘的手一顿。
她还从苏红缨口中得知,为免妖兽使坏心眼破坏阵法,几大宗门派了弟子驻守各地。
沈弄是主动去的,当值的地方就在天河,如今灵气平息,正好回宗。
天渊宗上下的陈酿自上次被许文景搬空后,恰好赶上灵气乱流,众弟子、长老去了各地值守,酿酒的坛子都起灰了。
二长老回来一看不得了,险些把许文景的头盖骨掀了,据说那酒是他酿给亡妻的。
除非祭日,他一般不去酒窖查看,避免触景生情,这才让许文景钻了空子。
据说许文景被二长老抓着做了一月苦力,白天给九命峰的毒花毒草施肥,夜晚还得试二长老新炼的毒。
曲清雪还是挺佩服的,这种毅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起码得命硬。
一抹银光自月下而来,她只觉得眼前一晃,面前就多了两个大活人。
“没来……迟吧?”看见苏红缨,方少凌的脸色变了又变。
“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小气了。”许文景按着他坐下,恰好就在苏红缨旁边。
真是风水宝地,曲清雪放下茶,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瞧着二人,目光却不由瞟向内室。
从开始,她就觉得冷飕飕的,像是平白被人泼了盆冷水。
“你们今世本就无缘,不必难过。”明知他不是因为退婚而伤心欲绝又或由爱生恨,她还是要添把火,唯恐天下不乱。
若是让九重天的仙君见着了,八卦不得传的满天飞?
她连标题都想好了——修仙界有一天道表面严厉,私下却是……震惊!简直让仙不忍直视!!!
“倒也没有。”方少凌如坐针毡,他觉得身旁的目光仿若惊雷,多看一眼就被闪瞎。
比起退婚,更让他尴尬的是自己的母亲为了弥补苏红缨,将其认作姊妹。
这辈分升的,一下从未过门的妻子变成了小姨,更关键的是,他被家里按着脑袋叫了好几天。
知道过年上供用的猪头吗?先按在水池里洗干净,然后再一刀砍下,方少凌当时的心情莫过于此。
明明被退婚的人是他。
苏红缨抿了口茶,看向他:“大外甥,怎么不说话了?”
“在这就不用了吧?”见她目光仍未移开,方少凌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姨……”
“小姨在呢。”她笑了一下,“你们远道而来,就没带点东西?”
“说不准是时间太赶忘记了。”曲清雪坐在一旁,垂下的浅瞳被绣了梨花的帕子半遮半掩。
连鼻音都重了几分,衣袖遮住的双唇微微勾起。
“自然是带了的!”方少凌一下拔高音量,从储物器里掏出大包小包,瞬间堆满了桌,零零碎碎的,连脚下的道都占了大半。
各种糕点的气息在空气中混合、发酵,曲清雪深吸一口气,果断屏蔽了嗅觉,做神仙有时候也不太好,比如五感很灵敏。
甚至不敢想象神仙再就业的选择……
“今日少喝些。”沉默了一晚的沈弄终于开口,目光从茶杯游到许文景身上。
她一下想起,许文景和林霁寒比较酒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场面。
“好吧。”许文景扣在酒坛子上的手一抖,酒味还是控制不住地飘了出来。
从沈弄目不转睛盯着酒坛的目光来看,这定是好酒,曲清雪想着,试着将嗅觉打开,放弱再放弱。
但也许是她喝不惯烈酒,上次她还有时间回味,这次直接呛红了脸。
“小师妹,酒和茶一样。”沈弄笑着看她,“是需要品的。”
曲清雪目光微动,看向端着大碗一饮而尽的许文景,挑了挑眉道:“师兄说的在理。”
“那位…亓、亓水神君怎么没来?”
可能是上头了,许文景红着脸晃了晃碗,开始关心起“战友”。
“师姐,你不会是忘记解开大阵了吧?”他眯起眼,视线转了一圈才找到苏红缨,就在身侧。
苏红缨一顿:“那阵法也就能困住你。”
感受到她投来的疑惑,曲清雪眨眨眼,表情无辜。
“说不准那大阵真能困住他。”她轻笑,“我神魂不稳沉睡百年,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苏红缨闷了一口酒,半响才道:“回来就好……你们回来就好。”
就这么听他们闲聊,曲清雪才知道,这些年方少凌已逐渐接手方家,甚至大器晚成,修到了筑基期。
据说是灵气动荡时期,他仿佛受到指引,突然会运灵了,筑基天劫也只是敷衍般劈了两道不痛不痒的雷,大有直冲金丹的趋势,可惜失败了。
她看向天边半弯的月牙,额前碎发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吹乱,曲清雪不恼反笑,透过夜幕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小师妹,你这才一杯,不会醉了吧?”
在许文景眼里,她抬头对着月亮傻笑的表情比喝醉还严重,媲美去九命峰除草。
“少喝点。”
她刚回神,就听见沈弄无可奈何地扶起满面酡红的方少凌,不知何了多少,什么时候醉的。
方少凌甩开沈弄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到桌底。
“明明我才是被退婚的哪个,叫的哪门子小姨啊?爹……你放过我吧。”
闻言,在场的人都乐了,尤其是苏红缨勉力压笑的样子,嘴巴半撅,表情扭曲得像许文景顺走了她的鞋,怒气冲冲去提人时,发现对方在梦游,还不能打断他。
“起来。”沈弄看得青筋直跳。
“你先答应我。”也不管方家继承人面子不面子的,方少凌随手一抓,抱住了曲清雪的腿。
“嗝……看看你干的好事。”方少凌继续输出,“这叫胳膊肘往外拐、认贼作父、指鹿为马、任佞为贤……”
肚子里本就没有多少墨水,委屈起来就差把“望梅止渴”也用上了。
就在方少凌喋喋不休时,曲清雪的手已经绕到他颈后,“咔”——拍黄瓜似的将人打晕,扔给了沈弄。
“终于知道他平时为什么不喝酒了,认爹又认娘的。”她动了动手腕,又听不远处一阵“哐当”。
许文景从墙头摔下,一头栽进花盆里。
“咳,以后……噗。”苏红缨忍不住了,向来抿直的唇弯得就跟月牙似的,“还是禁了他们的酒吧。”
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响起,许文景从地上爬起,外袍散落在地,正忙着解里衣。
这个真救不了。
眨眼间,就见苏红缨提枪走到对面,枪尖贴着许文景的手腕,往下一压,细微的碎响在空气弥漫。
“咔嚓”
不只是手,连脚腕都多了一层红印,许文景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像一只患有多动症的蚯蚓,往土里缓慢挪去。
“时候不早了,师妹早些休息。”说完,沈弄拽着哭爹喊娘的方少凌上了羽扇,扬长而去。
苏红缨拧着眉,紧致的五官快凑到了一起,她看向曲清雪:“师妹,我先把这蛆撵回去。”
“放心,九九八十一重阵,他今夜绝不会打扰师妹。”话罢,她长枪一挑,提着许文景消失在月色中。
曲清雪自顾自倒了茶,她逐渐习惯那抹冷意的投射,饮尽最后一口才起身朝屋子走去。
开始回温了,她刚要推门,“吱呀”——巨大的失重感袭来,旋即陷入一片柔软中。
“今晚怎么不来?”她笑了一下,指尖划过他勾起的唇。
“你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幽暗里,泛着冷光的灰色宝石在她眼前放大,像是两潭小小的泉,每次靠近都会惊起一片涟漪。
他抬头:“不想知道我昨夜去了哪吗?”
“去了哪?”
其实只要她有心,昨晚就该知道了。
林霁寒垂眸,掩下唇,浓密的睫毛一簇簇地振着翅。
正想上手去摸,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她,睁眼发现脚下一片汪洋,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如同无尽海域般辽阔,一眼望不到头。
桂花气息铺天盖地,她正站在与九重天相似的碧桂旁。
“带我来这干嘛?”曲清雪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识海。
“长明灯,我重新做了一盏。”
散着昏黄暖光的灯盏与这浑浊死水的冷格格不入,却在竭力燃烧,珠子似的火苗慢慢扩成拇指大小。
最醒目的还是灯盏上刻着的名字。
“所以……”她的手下意识抚摸碧桂枝叶,“我还是你的供主?”
不应该这么问的,她好久没有供他了,按理说这只是一盏写了名字的普通的灯。
供主和神的契约在它粉碎的那刻就解除了,他本来也不是被自己供出来的。
“只要你想。”
他声音轻得像是拂过水面的风,却在她心里荡起丝丝涟漪。
脚下乱流涌动,无数碎片星星点点溢出,拼成一幅巨大拼图,几乎装满整个空间。
曲清雪呼吸一滞,指尖不由得攥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拼图”。
全是她。
熟睡的她,受伤的她,哭泣的她……
“你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她想要什么?曲清雪移开目光,他一如初见,笑得柔和的。
“天道隐去了我在九重天的痕迹,你算不出,自然会怀疑。”
“至于怎么知道的。”他故作沉思,拖了许久才给出答案,“大概是……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耳旁仿佛炸起惊雷,她撇过脸,不再看他,耳尖却早已晕开一片红。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她说。
“所以能不能给这位自以为是的神君一个机会?”
灼热的呼吸洒在耳侧——“瞧瞧,又红了。”
安静等待下文的曲清雪连忙转身,捂着耳朵退了两步。
“你看错了,刚刚说的……什么机会?”她只想赶紧转移话题,未料自己早已跌入真正的陷阱。
他将灯盏放入她手心,温柔托举她的手。
“将它送回长明殿的机会。”他顿了顿,“和你一起。”
他的记忆仍在闪动,真实到她看见某种场合下的自己,会耳尖一热,红得更甚。
曲清雪垂下眼帘,应了声“好”就离开了识海,回到院内。
未散的酒气随着夜风清晰地钻入鼻腔,她连喝几口冷茶,凉掉的茶虽失去了开始的香醇,回味起来却是甜的。
随后而至的人停在身侧,她扫过二人交叠的身影:“你真的甘心屈居人下?”
九重天的事务多数是林霁寒处理的,说实在的,即使活了多世,她依旧不擅长处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
比起正儿八经地处理问题,曲清雪更喜欢将腐烂的位置连根拔起。
“你若实在害怕,就贿赂贿赂我吧?”他轻笑,目光几乎与月色相融。
贿赂?其实她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嗤笑道:“学人间的帝王给你发俸吗?你贪这点灵石?”
“确实不太需要。”他低头凑近,将婆娑的树影与落下的花瓣防得严严实实,“你知道我并不贪心的,不然怎么会被你用一炷香收买?”
分明是某神君哄着她供的,现在又变成了收买,曲清雪勾唇,偏头接住落下的一瓣花:“那怎么办?沉睡百年,我的储物器比脸都干净。”
镯子里只剩一堆烂铁,有价值的东西都被仙君殿的老梨花树榨干了,用来修补她在大战过后严重损耗的神魂,包括那棵树。
“我说过,我不贪心的。”
呼吸缠在唇齿,她还没来得及闭眼,就被他用手遮住视线,随后是贴近脊背的长发。
玉带被他当作遮眼的布条,在她脑后系上一个松垮垮的结,如果不是鼻尖相抵,曲清雪觉得它肯定会像没煮熟的饼,翻好几个面掉到地上,被她有意无意踩个半死。
她覆在他颈后的手稍一用力,二人紧紧相缠的唇再难分离。
到最后分不出是谁的心跳更吵、呼吸更急,只有半遮半隐的月看穿树下交缠的身影。
嗯……是她贪心,如今三界太平,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纠缠。
曲清雪勾唇,隐在玉带下的双眸散着危险气息,似吐着信子的蛇,透过热源定位、观察着她的猎物。
至死…方休。
很感谢有人陪我走到现在,如果有的话(bushi),希望大家越来越好,写文虽然只是爱好,但希望我们能一直相见,他们的故事在他们的世界里继续,梦醒了,我们的相见还在进行时。
第一本文可能各方面都幼稚了些,有很多不足,我会在修文的时候复盘注意,我们…下次见。
——2025.1.19 竹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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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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