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刻斯没有回自己一楼的房间,而是直接去地下室找灰雁。到了房间的门口,阿文刻斯捂着自己喘不过来气的胸口,意识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一向注重得体的阿文刻斯觉得自己必须先去洗把脸,再推开这扇门。
二十五分钟后,一身中式盘扣黛色水墨西装的阿文刻斯再次出现在杜兰特房间的门口,他洗了澡,重新用银质发簪把头发编起来盘在脑后,发簪上镶嵌的青黛石正好和他的眼睛交相呼应。
他打开门走进去,这房间原来是他自己的,所以也是套间,而且很大。房间里是由低纯度的红、蓝二色构成,整体在暖光灯下显得非常低调,但是又在隐约可见的水晶反光下显得奢华。
推门进去先是客厅和左手边摆满酒水饮料的小玻璃吧台,吧台后面有个配套的螺旋楼梯可以直接从地下一层去地上一层。
右手边则是一组软沙发和玻璃矮桌,以及茶几,书架则见缝插针,哪里都有,甚至最小的书架上只能放两本书。
墙壁上则是一幅一幅的油画。
本该是放电视和电视柜的地方按阿文刻斯的习惯也变成了内嵌式书架——所以推门进来这房间给人的第一感受是书香气息浓郁。
浑身绷带的灰雁杵着拐杖贴着茶几,眺望沙发旁占据一面墙的玻璃保温推拉门外、有小桥流水的温室。
阿文刻斯脱掉浅灰的翻领皮鞋和无扣、几乎是披在身上只靠类似腰封的腰带和窄袖固定的中式西装外套,他从玄关的灰地毯走到白色羊毛地毯上,和灰雁并肩站在一起。
灰雁侧过头看阿文刻斯,他虽然喜欢把人搞得遍地狼籍,但是阿文刻斯本身是会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人。
就算是在自己的房间,袖箍也好好带着,他盘扣衬衫的下摆也被他好好的塞进裤子里,而且他肯定用了衬衫夹。
阿文刻斯被他盯着看得受不了了,他低头看灰雁的脚尖,长而卷的细密睫毛遮住他的眼睛,他说:“……灰雁、”
灰雁等半天没下文,他回应阿文刻斯,“我在,怎么了?”
阿文刻斯沉默一会儿,“……我们坐下说。”说罢,他不给灰雁拒绝的机会,直接掺着他做到较高的沙发上。
阿文刻斯在他对面用脚勾了个小凳子也坐下,他抬头看看灰雁绿色眼睛又躲避开,他叫道:“灰雁。”
灰雁用充满生机的绿色眼睛柔和地望着他。
这样的生机,阿文刻斯想,很快就没有了。
阿文刻斯继续道:“……我和乌丸我行见过面了——就是乌丸功成,他改名了,现在叫乌丸我行(xing)。”
“……嗯。”灰雁摩挲手边的拐杖道:“两年没有见面,你不是早就想死他了,你们聊的怎么样?”
阿文刻斯艰难的开口,“他说最晚两天之后,让我、杀掉你,。”
灰雁闻言,心中石头落地,突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他轻快地讲:“没事阿文,我现在的身体,就算放在不管,也没多少天好过了,这样正好轻松些。”
阿文刻斯想激烈的反驳他,灰雁的身体状态明明是他最熟悉。他才是那个剖开灰雁的人,他根本没有往关键部位下手,如果好好养着,以灰雁的底子,一年多就养回来了,怎么就命不久矣了?
灰雁也是,用那双绿色的眼睛坚定地、不容置疑地看向他。阿文刻斯说不出口一句话。
阿文刻斯绝望地想,他和乌丸我行一样,都不想让他好过。
阿文刻斯说:“要看看你妹妹吗?”
灰雁温和地说:“不用。”
阿文刻斯问他:“你妹妹叫什么?她多大了?怎么跟你差那么多?”
灰雁眉眼柔和的说:“我父母早就离婚了,我母亲年纪小,这个小妹妹,是我母亲再嫁后的孩子。她现在5岁了。”
“你也知道,我父亲跟我母亲离婚不久后就殉职了,母亲的第二任丈夫有先天疾病,真正的命不久矣。”
阿文刻斯,“嗯,我知道。”
灰雁说:“青梅既然把我那素未谋面的小妹妹抓过来了,那她就再没有能回去的可能了吧。”
阿文刻斯说是啊。
灰雁继续道:“她太小了,阿文。”
阿文刻斯说没错。
灰雁:“阿文,如果我求了你,你肯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她。”
阿文刻斯皱眉沉默用悲哀的群青看灰雁的鼻尖。
“阿文,我就要走了。所以我求你一件事。”
阿文刻斯说:“你说。”
“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生活,好好活着。知道吗?”
阿文刻斯还算平静地说:“你总这么说,那你妹妹呢?”
“还是那么说,阿文,她太小了,只要你想,你活着,她就可以活着。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或者她做去送死的事情,我早该下地狱了,阿文。”
阿文刻斯不知所措,他面前的灰雁,是他最喜欢的样子,缠满了绷带,一身伤痛和血气,前两天还流了很多血混在衣服里。
但是他不喜欢不会呼吸的、僵硬的灰雁。
他喜欢血淋淋的灰雁不代表他喜欢死去的灰雁。
阿文刻斯想到他小时候养过的狗。
他喜欢狗,尤其是大狗。不是因为狗忠诚,而是因为不管他怎么践踏它们,只要哄一哄,那些可怜兮兮流着大颗大颗眼泪的家伙就会畏畏缩缩地爬到他脚下,用毛茸茸的头颅讨好他。
他喜欢手握其他活物命脉的感觉。
不过其实他也只养过一条捷克狼犬而已。
他看着灰雁,他有一头四处翘毛的灿金短发,一双翡翠般碧绿的眼睛。
他鲜血淋漓,然后他就会像那条狼犬一样,不再接受他靠近,最后他们就都会闭上眼睛,蚊蝇环绕。
明明是可以活的,阿文刻斯想,狗可能是真的被他用刀子割开,没有控制好死掉的。但是人不一样,他了解人的身体,他给灰雁留下的伤都不致死,都说过了,他只是喜欢血淋淋的,不是喜欢死人。
阿文刻斯彻底绝望地说:“那你还有两天好活,要出去转转吗?”
灰雁说算了吧,他动一下就疼死了都怪他这个王八蛋专挑敏感的地方下手。
阿文刻斯不吭声了,他起身拿了本《死魂灵》,走过来窝在灰雁的腿边开始看书。
灰雁揉揉他盘起来的辫子,问他,“你换香水了?”
阿文刻斯嘟嘟囔囔地说:“是,之前那瓶用完了买不到了。”说着他扒拉一下自己的衣领,“怎么了?这种味道不好吗?”
灰雁揉揉鼻子,“没有没有,还挺好闻的,比之前的更清新,有股子下雨之后的草味儿。”
阿文刻斯悄悄翘尾巴,“我选了很久的,当然好闻。”
“对了,”书页翻动声中,阿文刻斯突然问,“你妹妹到底叫什么?”
灰雁手上动作停顿,他温和地说:“听你的吧,她是回不去了。”
阿文刻斯嗯一声又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吧台那里水流流动的声音和翻页声,还有两道挨在一起的呼吸声。
琴酒走进温室,站在那座木质九曲桥上眺望他们,灰雁手上的动作不停,他侧头,两双同样锐利的绿色眼睛隔着玻璃对视。
琴酒恶劣地给他比口型,“老鼠,记住死期。”然后他潇洒地转身离开。
灰雁低头,看着腿边坐着的阿文刻斯,他被揉的很舒服,以放松的姿态一边享受灰雁身上的血腥气,一边老老实实地看书。
他和阿文刻斯相伴五年,他是最清楚阿文刻斯对他感情的人,因为他也对他抱有相同的感情。
但是他不会让阿文刻斯知道,也不会给阿文刻斯一个剖析自己、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对灰雁特殊的机会。
这样,他就绝对不会利用这份感情去牟取什么。他做不到这么对阿文刻斯,从他在秘鲁分部的一个小酒吧里见到这双群青的眼睛,他就知道他做不到。
他知道他这样不是一个合格的卧底搜查官,但是他绝对不会利用一个他爱的人去做什么。
灰雁靠到沙发靠背上,他闭上眼睛假寐,阿文刻斯觉得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这样就很好。
他轻轻拍阿文刻斯的头顶,想: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只是希望来生我们能普通的相知相爱。
他闭着眼睛想像,如果转世了,他可能会比阿文刻斯大,因为他先走的嘛,不过也有阿文刻斯比他大的可能。
不管怎么样,他们这次可能会在路上、图书馆里、餐厅里哪里都行,一个普通的完全合法的地方遇到,然后他们会熟悉起来。
嗯,不知道转世之后他们还会是男人吗?不会都变成女人吧,那样也不错。
然后他们会相爱,会一起买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车子,然后会养狗,会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或者领养一个。
他们会吵架,狗和小孩会过来劝他们,阿文刻斯有时候挺刻薄的,如果是我的错,他会把我踹出家门吧,我就只能出去找地方过夜了,或者睡在花园的狗窝里。
…………
不过,如果没有相遇,也希望阿文刻斯可以有一个平凡但幸福的家庭,希望他能遇到一个像他一样爱着阿文刻斯的人,希望他们能子孙环膝,安享晚年。
………………
灰雁依旧闭着眼睛,他向阿文刻斯看不到的一侧侧头,让一颗眼泪流下,渗进沙发靠背上的毯子里。
阿文刻斯感受到他忽然紊乱的呼吸,他不敢抬头看他,阿文刻斯想到那条将死的害怕的狗,他只是又挨着他近了一些,希望灰雁不要害怕死亡。
他不会让他有太多痛苦的离开。
……………………
另一边,安室透已经找到了一处安全屋,正在搬行李倒腾过去。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消息闪过。
“刚刚我打包发给你了,真不知道你要这些多打听打听就知道的东西干什么。——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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