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斑说:“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非常丰富的资料,没想到你的准备工作做的如此详尽。”蓝斑轻微晃动了一个塑料材质的东西,声音很轻,杏仁猜测那是他的眼镜。
“在你叙述的间隙,我已经粗略浏览了一下你递交的证据,”他说,“除了证据六【杏仁的记忆碎片】中有几份记忆历经太长时间而模糊,还有几份记忆因为被回忆太多次而经过太多次大脑的再加工导致失真,无法确定真实性之外,其余的证据都非常有说服力。”
“那……?”大脑担忧道。
蓝斑的声音还是那样可靠:“别担心,即使除去无法确认的证据,其余的证据也已经足够证明问题。事实上,就在刚刚我已经将它们递交给了《所有法》,我和《所有法》一致认为你提供的证据三至证据六完全足够证明刚刚我所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即你出血、失去工作能力是因为杏仁。”
“太好了。”大脑欢呼雀跃,却再次被蓝斑的转折打断——“除非有人提出异议。”
蓝斑清清嗓子,放大声音:“那么在场的所有人,还有谁对脑子提出的这几项证据或者我们得出的结论有任何疑问与异议吗?”
“各位证人,或者是……”
蓝斑话音还没有落下,便已然被弥漫的议论声淹没。
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填满整个场所,却好似距离杏仁很远,以至于她无法从这些嘈杂的声音中得到任何信息量。
大家都是怎么想的呢?
都已经认同了脑子所说的那一切了吗?
杏仁心中着急,却无法开口说话。
作为本场法庭的被告,她明明是这场审判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可是她却完全无法睁开眼睛、无法发出声音。
下面讨论的人……或者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谁能帮她说点什么。
那脑子的证言简直充满瑕疵。
她有太多话可以反驳那颗脑子了。
比如她吃掉的食物只是商店最常见的胶囊食品,很多人都在吃那种东西,那些人也都安然无恙。至于食品里的成分,她既不是食品供养商又不是化学家,她并不清楚里面存在伤脑的成分。
比如晚睡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太多突发的事项、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多的工作、太多信息还有太多的压力,它们全部堆积在她的脑子里,每一个都如同小蛇,喷洒着太多毒液一般的情绪。
比如她脑子里那永不休止的噪声,总是惹她恼怒,她不知道那噪声是什么时候入驻她的大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心中便无法安静,但是她敢保证,任何人在那永无休止的噪声干扰中都无法保持平静。
……
她知道站在原告台上的那颗大脑正在谴责她,将它自己所有的遭遇都归结于她。
但是,这真的完全是她的错吗?
仔细想来,这个世界上伤脑的事情也太多了。
她这一叶扁舟自然也只能被“伤脑”的洪潮席卷,在风浪中无法脱身。
并不是她要为自己开脱,但她真的得为自己说一句,她只是一个小人物,只是一个五等公民,环境的力量太过强大,完全强过她的自由意志,很多时候,她真的是身不由己。
将伤脑的罪责全部归结于她实在太不公平。
“或者是杏仁。”
蓝斑说完了刚刚没说完的话。
“杏仁呢?”他再次重复。
所有的思绪都骤然静止,杏仁心头一颤。
这是本场审判开始后,她第一次被蓝斑点到名字。
很古怪的感觉。
在被叫到名字之前,她好像被塑料膜包裹保护,她如同观众一般隔着塑料膜观赏这场审判,心里总有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可现在,她的名字像一根针。
塑料膜被猛地一下刺开。
宛若新生的皮肤第一次接触空气。
她感到皮肤在发痒,顿时手不知道怎么放,脚也不知道怎么摆——虽然她好像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跟脚……
“作为本场审判的被告,你有任何异议吗?”
异议?
杏仁一怔。
当然。
她当然有异议。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并没有人站在她身边,她当然要为自己辩护。
更何况这里是审判庭,又不是那颗脑子的一言堂,怎么能只听那个脑子一个家伙的话。
杏仁想要睁开眼睛,她应当张开眼睛的。
但什么甜腥地东西从她的鼻腔、从她的眼睛里渗进来了。
好像粘腻的糖浆将她封裹。
她被糖浆逐渐的吞噬,往下陷、下陷。
她……得要说点什么……
她……当然……也得发言……
好沉啊……
……
“杏仁?杏仁?你有话要说吗?”
我……
她听见审判长又在呼唤她的姓名。
“滴!滴!滴滴滴!”
什么红色的不详之光穿过一片黑幕映入她的眼眶,耳畔是刺耳的机器报警声,她的心脏在狂跳,她却感觉无比疲惫。
为什么这么累。
为什么动不了。
时间好像凝固掉了,她遁入一片混沌。
到最终,她好像只听见蓝斑有些失望的声音:“杏仁没有提出异议。”
是法槌砸下的声音。
“砰。”
很清脆的声音。
蓝斑审判长又恢复了之前那平静的声线:“那么请原告【杏仁的大脑】继续对后两个问题证言并提出证据。”
“好的。”
……
“对于审判长蓝斑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我是否会因此事迈向死亡——”仅仅是复述这个问题好像就已经足够让那颗大脑郁闷,以至于过了片刻,它才闷闷地回答道:“我的答案是——‘是的’。”
“我会因此事而迈向死亡,而且这是‘必然’的事情。”
脑子飞快地说:“具体为什么就先让我再次邀请我的证人——【大脑专家】,由他从医学的角度做出解释。”
“好的。”
审判长肯首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是一阵很重的脚步声。
是那个被称作【大脑专家】的家伙走上台。
低沉的嗓音传来,听起来有些丧丧的。
“尊敬的审判长,我是原告【杏仁的大脑】的证人团成员【大脑专家】,我精通所有大脑的知识,这是我的证书和资质报告,请您审阅。”
“好的。”
“总而言之,以我对【杏仁的大脑】身体状况、【杏仁】所在世界的科技水平与【杏仁】所处医院医疗水平这三项数据进行测算,杏仁现在只是被呼吸机勉强维持生命,如果不是奇迹发生,她将迈向死亡。”
“没有任何救治的可能吗?”蓝斑审判长再次确认。
“没有。”
“好的,我知道了……”蓝斑审阅完他的证件,将他的证件递还给他,“你的证件没有问题。”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远,【大脑专家】回到了座位。
蓝斑委婉地对脑子说:“虽然……你的这位证人非常的笃定,证件也很齐全。但刚才那番话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诊断结果,审判庭还是需要更加全面的证据。”
“没有关系。”大脑答应得很快,“我还有更多的证人可以为我提供证词。”
紧接着脑子接连请上来好几位证人。
“我是【大女巫】。”
“请您看水晶球,上面缓缓浮现的是预示着死亡的不详黑色镰刀。这预示着杏仁与她的大脑将共同踏入死亡的瑰丽大门。”
蓝斑:“虽然你这样说……但女巫不是杏仁所处世界使用的力量体系吧……跨越力量体系的论证说服力还是略有些欠缺。”
“审判长大人!我是【来自未来的人】,从杏仁所处的世界而来,我们绝对是一个力量体系。”
“首先很荣幸参加审判庭,这地方真奇妙,墙壁是粉红色的,地板也很柔软,奇怪的杂物堆叠成小山,房间中间还有一头蓝色的……”
蓝斑:“请说重点。”
“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简而言之,我从杏仁所处世界的时间线的不远未来而来,我可以证明未来并不存在杏仁这个人。”
蓝斑:“你虽然是杏仁所处时空的证人,但你也只能证明未来的一个可能性。更何况你的力量实在有限,也不能守在杏仁身旁对她进行实时观测,还是有些不可靠。”
“我是【平行时空】,我能证明未来的数个可能性,先请审判长审阅我的证件,验明真身。”
蓝斑:“……好的,没有问题。”
“自我被脑子邀请来审判庭到现在,我都在不断地翻看我自己。我以昨晚杏仁失去意识为坐标原点,探查未来的可能性。在我已经探查的三万两千一百个平行时空里,杏仁都处于死亡状态。”
“50%的世界里,杏仁于一周之后无法交上医药费而去世,30%的世界里,杏仁于一个月左右忽然停止呼吸,其余的世界杏仁存活的世界更长一些,但结果无一例外是死亡。”
“……”
蓝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的证词确实比之前的证人更可靠。”
“我是【量子力学计算大师】,我刚刚已经使用高精尖的量子计算手段对杏仁与其大脑的死亡率进行计算,经过我精密的计算,杏仁与其大脑的死亡几率高于99.99%.”
蓝斑:“那剩余的0.01%呢?”
“嗷,那是为了精密度,防止意外情况出现砸我的招牌,其实私下偷偷说一句,我个人是认为100%的。”
蓝斑:“……其实刚刚【平行时空】的证词就已经足够了,我没有叫你,你不用上来的。”
“审判长,我还有一些……”脑子还想要呼唤其他的证人。
却被蓝斑忽然放大的声音制止:“够了。你已经找寻了足够多的证人。”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两声:“杏仁的大脑,刚刚的所有证言,和相关证人证件的复印件我都已经提交给《所有法》了,我们一致认为,他们刚刚的那些证词已经从科学方面……甚至玄学方面都证明了——你即将迈入死亡。”
“其次……”蓝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你真的为证明你的死亡找了不少证人呢。”
“当然了。”一直很激动的脑子现在却十分平淡,“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嘛。”
大脑的声音罕见的宁静,却让刚从粘腻混沌中挣脱的杏仁再次坠入寒冷的冰川。
它只是很平静地说:“因为我是一颗活泼好动的脑子嘛,平生最关心也是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一动不能动,之前还很害怕被关进小盒子里埋到地下-0.5米的位置。”
“但我刚刚想通了!”大脑好像又乐观起来,“墓地是很昂贵的,杏仁估计买不起。”
“所以将来我说不定有机会以分散的尘埃的形式随风飘到各地去旅行。”
“等我旅行完,缓解了杏仁这位雇主带给我的精神伤害之后,再去脑子的就业市场,应聘成为下一位雇主的脑子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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