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惊，皆愣在了原地。
小太监们更是低垂着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还是银福公公率先回过神来，他胡乱地甩动拂尘，尖着嗓子，一顿吱哇乱叫：“马太医，您快给殿下瞧瞧，是不是磕坏脑袋了啊？”
叫着叫着，他竟还哭了起来：“呜哇——我可怜的殿下啊，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呜呜呜……要是没了您，银福可怎么活啊——”
左钰无语：我看你才是磕坏了脑袋。
这位叫银福的公公，生得人高马大，四肢壮硕，身材魁梧得像座巍峨的山，却在她身旁哭得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尊容”，活脱脱一副脑袋不怎么好使的样子。
左钰略带嫌弃地移开视线，依着马太医所言收回了左手，接着又伸出右手，以便他再次进行把脉。
马太医神色凝重，指腹搭在她腕子上，时而轻按，时而皱眉思忖，额头上渐渐冒出了一层薄汗。
半柱香后，他缓缓收回手，斟酌再三，才慎重地开口：“您头部遭撞击，有淤血阻滞，是以记忆尽失。”
马太医捋了捋短须，婉言叮嘱：“此症……甚是棘手，臣回去为您拟一份活血化瘀的药方，暂且服用十日。殿下平日里还需悉心调理，方才有恢复之望啊。”
左钰：yes！不需要恢复！也绝不可能让它恢复！
“好。”她拉下衣袖，失望地叹了口气，垂眸故作难受，“我知道了，辛苦太医跑一趟。”
“殿下关爱，臣铭感于心。”未料，马太医听罢感动至极，他赶忙起身，抱拳作揖施礼，“为殿下奔波效力，实无半分辛劳之感，皆是为臣分内之责啊！”
左钰眨了眨眼：他怎么还激动上了？整得这么文邹邹……怪不好意思的。
就一句简单的“辛苦”而已。
话说回来，他不会真的是七皇子的生父吧？！
左钰心中惊疑不定，也不是没有人这样猜想过——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巫山，虹出东方！？？
不安于室，红杏出墙！？？？
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发干的唇瓣，眼神开始飘忽游离。
马太医拎起药箱告辞：“臣还需前往贵妃娘娘处复命，这便先行告退了，还望殿下好生将养，切勿过度操劳。”
“哦，好。”左钰呆愣愣地点头，望着马太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屏风后。
当意识到他是要前往谢贵妃处时，她的脑子即刻又被那邪门 CP 霸道占据了。
左钰：“……”
马太医走后，银福迅速分配了差事，屏退众人。
他用手擦拭了一下眼角，对着左钰再次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殿下，奴才是银福啊，您还记得吗？”
银福跪在床边问得小心翼翼，声音里还带着哀求。
左钰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呜呜呜……我的殿下啊！”银福捂住脸，彻底崩溃了，他撕心裂肺地哭道，“您可是奴才一手拉扯大的呀，您说说，您怎么能如此狠心地寻了短见呢？”
“都是奴才的错！”突然，银福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仰着脸嚎啕大哭，“是奴才没有照顾好您啊！都是奴才的罪过！奴才的错呀！”
“诶！别！”左钰一吓，看他还要再打，忙拽住他手阻止。
“呜呜呜我的殿下啊，没有您，奴才可怎么活呀——”
银福泪眼婆娑，嗓子都哭哑了，“您昏迷了整整三日啊，老奴这三日里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心像被油煎了一样，总算是把您给盼醒了呜呜呜……”
“我……”左钰张了张嘴，却一时间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还从未感受过如此浓烈的关心。
尽管这份感情是对原主的，左钰也不免为之动容。她轻轻拍着银福肩膀，安抚他悲伤激动的情绪。
左钰心里清楚，银福公公必然也是“自己人”。
然而，为了万无一失，她还是进行了一番试探：“银福公公。”
左钰轻声唤他。
银福哑着声呜咽：“奴才在。”
“除了马太医，还有哪些人知道我是……”后面的话左钰没有说完，就看他能不能接上了。
银福哭泣声渐歇，怔愣了须臾后，神情陡然一肃：“殿下且慢。”
他鬼鬼祟祟地走到窗边附耳听声，片刻，又打开了一条门缝，张望几眼。
确认无人之后，他疾步回到床边，跪在貂皮地毯上，将身子凑近左钰耳畔。
银福压低嗓音，用气声道：“只有谢贵妃、谢大人、谢老将军，还有奴才。
*
三日一晃而过，酉时三刻。
北宁皇宫。
日影已往西斜，暮色渐起。
太极殿内，歌舞正盛，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君臣尽享其乐，一片祥和。
左钰坐在黄花梨木雕花椅上，右手执着玉筷，夹起白玉盘里色泽金黄的饼塞进嘴里，“唔——好吃！”
左钰幸福得杏眼微眯，与此同时，她的左手也没闲着，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扶手上的一颗绿宝石。
一旁侍奉的宫女轻轻掩唇，微笑着介绍起来：“此菜名曰青鱼索饼，以青鱼拧为条状煮制而成，有治疗脾胃阴虚之效。”
“嗯嗯。”左钰专心致志地干饭，能少言就少言，谨遵“祸从口出”的古训。
她吃了几口菜后，又端起酒盏小酌了一口：“啊——”
左钰摇头晃脑地眯起了眼，这可是“士解金貂，价重洛阳”的剑南烧春啊～
嗯～
它的口感呢非常的细腻，主要就是一个醇粮香和窖香。那种香浓的程度直达上颚，充斥了整个口腔，包括鼻腔，弥漫着十分浓郁的味道～
想囤一些好的醇酒，在地窖里边，有时候三更半夜突然想喝一口，可以取出来品尝一番～
左钰掀开眼帘，将目光投向正在翩翩起舞的宫女姐姐们。然后，她就顺势在她们舞动的缝隙中，不动声色地朝着大反派的方向瞥去一眼。
大反派叶翎就坐她的对面，一身绛紫色官服，正襟危坐。
至于左钰是怎么认出来的？
嗯，这还真多亏了书中所描述的那句——狭长上挑丹凤眼，眉心一颗美人痣。
大反派其实还挺好辨认的，左钰嚼吧嚼吧，咽下口中滑嫩的鱼片。
因为他眉心那颗极具代表性的美人痣，“眉心痣”，也被书粉们亲昵地称为“观音痣”。
大反派叶翎，是作者闻氓笔下的“鬼佛”。别看他只是一个反派，粉丝超多的。
在反派角色排行榜中，“鬼佛叶翎”常年稳坐top行列，让无数人爱恨交织，又爱又恨，是邪恶与魅惑的代名词。
为了突出他的善与恶、美强与惨之间的强烈反差感，作者在他身上花费诸多笔墨，可谓是用尽了心思。
尤其是对他的容貌描写，闻氓引用了一句很奇特的诗来形容——“冥濛罔象姿，相好菩萨面。”
“鬼佛”叶翎，神秘莫测犹如鬼魅，幽暗不明且飘忽难觅，让人难以捉摸。
他朦胧而又复杂，诡异得难以用言语去形容，就像是一个游离于世间边缘的独特存在，既超脱于尘世之外，又仿佛被俗世的种种所束缚。
这也是粉粉们判定他充满无尽魅惑与吸引力的关键所在。
更不用说，叶翎还拥有一张圣洁庄严的菩萨面，神圣又慈悲，浑身上下散发着超越世俗的绝美气质，犹如神祇降临。
观音痣，菩萨面，北宁国的不败战神，却唯独没有一颗菩萨心肠。
左钰身体猛地一抖，打了个寒颤，酒意都散了不少。
她忙将视线转回那群跳霓裳羽衣舞的宫女们身上，不敢再偷看。
左钰清楚地记得，洛阳水灾，继而瘟疫，叶翎下令封城焚尸，弃染病百姓于不顾。
而一些无辜的百姓，亦被他无情抛弃。那扇紧闭的城门，如同一座沉默而冰冷的墓碑，又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硬生生地隔绝了所有生的希望。
大火熊熊燃烧，肆虐了三天三夜，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几乎将整个洛阳城焚烧殆尽。
那些在绝望中挣扎、哀嚎、哭喊的百姓们，被冲天火焰炙烤着，逐渐消逝在滚滚浓烟之中。
哀鸿遍野、烟雾弥漫、断壁残垣，疮痍满目。曾经无比热闹、繁华似锦的洛阳城，就此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荒芜。
那惨烈的景象，至今都深深烙印在左钰的记忆中，无法磨灭。
然而在那时，他们对于她来说还仅仅只是存在于纸片上的虚拟人物，是虚而不实的炮灰角色。
可如今，她穿进了这本书里。
她也是个炮灰。
左钰低头，喝酒压惊。
鬼佛叶翎，他到底是鬼，还是佛？
金碧辉煌的太极殿内，丝竹声袅袅回荡。十一名舞者，手执幡节，身姿婀娜，舞步轻盈，似流云般灵秀。
她们腰肢轻扭，时而旋转如风，时而莲步慢移，柔美翩跹，裙摆扬起，摇曳生风，飘逸若仙。
左钰思绪放空，眼神迷离，看得如痴如醉，仿佛置身于缥缈仙界。
突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禄公公打破了这份祥和：“陛下啊！不好了！明德宫走水了！！”
他神色焦急，脚步踉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甚至差点被台阶绊倒。
“什么？”左钰有些迷茫地睁大双眼，她偏了偏头，问站在身后的银福公公。
银福上前一步，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殿下，是德妃娘娘的明德宫走水了。”
走水了？
怎么回事？
谁放的火啊？
怎么刚想起来洛阳焚城，这里就着火了？
左钰迷瞪地看了眼叶翎，发现他居然在笑！
笑！？
大反派竟然会笑？
这人假的吧？
他不会是被掉包了吧？
庄严呢？幽暗呢？不冷面阎罗么他？
冷面……吸溜，左钰吸了口口水，烤冷面，有点想吃。
不，她摇了摇头，闭上眼睛，觉得刚才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准备再仔细点，看个清楚。
岂料，系统这时出声：“宿主，是人都会笑。”
“擦！你吓我一跳！！”左钰手一抖，酒水洒了一身。
系统：“……”
“禁卫军呢？”那边，顺康帝蓦地站起身来，脸色阴沉，暴躁地询问，“现在火势如何？”
禄公公躬着身赶忙回话：“古栖大人已经带着一支今晚负责巡逻的禁卫军赶过去了，至于火势如何，奴才目前……”
“陛下！落儿还在里面！！”德妃面色苍白地嘶声道。
她被宫女勉强搀扶着，整个人忧惧得快要站不住：“陛下！落儿！！我们的落儿还在宫里啊——”
顺康帝眉头紧皱，沉声下令：“着令太监宫女全力扑救，福禄，你拿着兵符再去调一支禁军来。”
“喏。”禄公公恭敬领命。
顺康帝从暗袋中拿出虎符，递给福禄，又转身对着下首的德妃唤道：“德妃，你随朕一起去看看。”
“喏，谢陛下。”德妃抽泣着应声。
“恭送陛下。”一群大臣站起来躬身行礼。
待他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离去后，银福公公体贴道：“殿下莫要担忧，明德宫与咱们贵妃娘娘的颂华宫距离较远，不会受到波及。”
这时，小桶子拿着衣服过来了，银福便又道：“奴才先陪您去偏殿更衣，替换的衣物已经备好。”
“好。”左钰跟着银福往偏殿方向走，心里却在对系统阴阳怪气、大发酒疯，“哟，您老可终于舍得出来了，三天，整整三天，阎王爷都没你难请！”
她这三天过得是何等的惶恐，何等的不安，何等的心惊胆战！
它究竟知不知道啊！
她真的感觉自己快比银福公公那三天还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心像被油煎了一样！
“阎王爷不就正站在那里嘛，冷面阎罗镇北王，宿主，难道是忘记了？”没想到，系统竟也学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回话，只是它的机械音依然毫无波澜，莫得感情，“系统在此友情提示，不知宿主是否还能想起，您的生命倒计时。”
左钰秒怂：“系统大人恕罪。”
她这三天皇子礼仪没学会多少，倒是将小桶子的狗腿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这“小桶子”还是左钰在联系不上系统的第二天，憋不住发疯，运用河东狮吼给喊出来的。
就“啊——统子啊——”，这么给喊出来的，哈哈哈——
她当时还以为，系统变奴才了呢！
现在看来，她才是个奴才，彻彻底底的奴才！
啊哈哈哈——
天选打工人啊！
左钰有样学样，拿出小桶子溜须拍马的狗腿劲儿，谄媚道：“奴才知错了，您有何指示，请尽管吩咐，奴才定当全力以赴。”
“冥濛罔象姿，相好菩萨面。”出自宋代朱熹的《题画卷·鬼佛》。
品酒那段，稍微抽象了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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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好菩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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