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絮状的云爬满碧空如洗的天空，夕阳被撕裂成碎片。
沈念安一行三人往第一楼去，影子在夕阳中越拉越长。
出衙城门直走就是罗城大街，街市熙熙攘攘，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上，扬州城顿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沈念安换了身锦缎袍子，簪花仕女的折扇在身前轻轻摇动，腰间玉佩压襟，袖口的金线被夕阳映照成金黄。
三人踩着路人的艳羡进了第一楼大门。
听书报了名，掌柜亲自带路往楼上去。
推开包厢门，窗边正站着个玄衣男子，背对着门口。
只一眼，沈念安就认出了来。
掌柜没料到这里会有人，正要把人请出去，今日这个包厢是望月山庄的庄主宴请刺史大人用，可不能有外人在。
沈念安给听书递了个眼色，后者忙将掌柜拉了出去。
“掌柜的，快领我去你们后厨看看菜式！”
掌柜约莫猜到屋子里那人与他们是同伙，带着听书往楼下后厨去。
观棋进了门，却没往屏风后去，只在外边门口候着。
沈念安肆无忌惮地打量他，这身衣服是新做的，以前没见他穿过。
她的印象里，大多时候这人都是一身官服。
萧钰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也在打量她。
她的衣服颜色太多，女装只见过绯色，男装快集齐一道彩虹了。
只往日穿的多为丝绸料子，今日这身银白的云锦，量身定做，大小长短合身，很贴她富商的身份。
沈念安发现，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邝璟没来。
想到这人神出鬼没，一天到晚没个人影，不禁有些恼。偏他身份微妙，自己问不得，怨不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她打开扇子扇了扇，才叫自己冷静些。
“大人果真神出鬼没，不知离开这里又会到哪去？”
萧钰听出了话里的不悦，亲自倒了杯茶水递到她面前，笑道：“自然是东家去哪我去哪。”话里话外都是讨好。
沈念安睨了一眼，嘟囔道：“我可不敢。”话说，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那东家跟我走。”
猝不及防一句话，听得沈念安一噎，差点将茶水喷出来。
他还敢说？沈念安睁眼瞪着他。
罪魁祸首全然不觉惭愧，只掏了手帕给她擦拭，“这么紧张做甚？”
沈念安没接，掏了自己的手帕。
“你要做什么自去做，别拉上我！”她明确不掺和他的事。
萧钰并不恼，将手帕揣回怀里，胸有成竹道：“晚上刺史府，去不去？”
沈念安眼睛一亮，上回她和听书去刺史府什么都没发现，这回倒是可以去刺史夫人的院子打探打探。
这个提议有点心动。
想到刺史夫人，她又想起了还在钱家的邱卲，是时候去会会这位传闻中的刺史夫人了。
外间传来声音，两人对视一眼，料必是黄刺史到了，纷纷起身。
黄刺史入内，先是理了理衣裳，才恭恭敬敬地给二人见礼。
看得出来，他对萧钰更多的是畏惧，而对自己，是巴结。
大理寺卿萧钰出身正儿八经侯府门第，其母清安郡主是皇室中人，算来萧钰也是半个皇家人，又深得陛下器重，谁敢怠慢他？
至于望月山庄，仅这一个靠山就不是他一个刺史能得罪的人，何况还有其他？
眼前这两人，黄刺史早已心中有数。
“黄刺史不必拘礼，我此番来扬州只办私事，不好声张。”
“下官明白！有什么用得到下官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黄刺史一副明了的神情。
萧钰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恰逢听书领了人来上菜，话题戛然而止。
一应菜式摆布完，听书和观棋在屏风外，黄刺史已经给自己斟满了酒。
“今日本官这第一杯酒要敬安大庄主！”
见他拿起了杯子，沈念安忙把自己的杯子满上。
“身为扬州城的父母官，望月山庄的钱庄在扬州城出了事，还被人闯进家门打了人，是本官失职。”
“这杯酒，本官给安庄主赔罪！”话落，不待沈念安说话，一饮而尽。
黄刺史忌惮萧钰才给她几分薄面，平日里官就是官，商就是商，再能屈能伸也没有给她个小小商户赔罪的道理。
沈念安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也端起酒杯道：“黄刺史哪里的话，您是一州父母官，日理万机，顾的是一州安宁，鄙人一个小小山庄，岂敢担您的赔罪？”
说完，她也一饮而尽。
喝得倒是快！萧钰盯着她的脸，果真很快就泛了红。心下好笑，那点酒量也敢学人干杯。
果酿花酿她喝多不少，烈酒还是头一回喝，入喉火辣辣的，沈念安呛得红了眼睛。
黄刺史已经满上了第二杯，这杯要敬萧钰。
抬头还没开口就发现他盯着旁边人，他疑惑地看了眼，觉得奇怪，又没发现什么问题。
回神发现萧钰正看着他，眼神不是很友好，怔愣后一阵疑惑，忙起身敬他，“萧大人来扬州，本官非常欢迎，若有需要用到本官的地方，但请吩咐！”
说完就干了酒杯。
萧钰也干了，“刺史好意，我心领了。”
黄刺史混迹官场多年，既非才华出众之辈，也不是身世显赫的人。能走到如今地步，全靠他识人的本事。
萧钰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想从他嘴里套话是不可能了，好在还有个人。
沈念安成为他的目标，铁了心要给她灌醉。
偏生沈念安还是个不设防的人，他敬她就喝，看得萧钰大动肝火。
终于，在黄刺史拿起第三杯酒的时候，他忍不住了。
起初他并不从黄刺史下手，毕竟是朝廷命官，自有御史台监察，未出命案前大理寺无权盘问。他不该灌她酒。
萧钰霸气地摁住沈念安的手，取下手里酒杯，在她一脸迷茫的眼神下，将酒杯放在她够不着的桌子上。
“早听闻黄刺史的夫人姿容不凡，喝醉了回去岂不可惜？”
黄刺史端着酒杯的手一抖，杯中酒洒在手上，冰凉的触感惊得他心里发慌。
萧钰偏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黄刺史可知贵夫人素日里做些什么？”
他还真不知道，也不敢知道。黄刺史被他两个问题问得冷汗直往外冒。
“内子……内子……”
哆嗦了两个字，没吐出半个有用的字。
“黄刺史有多久没回府了？”
“啪嗒”一声，黄刺史手里的酒杯掉在桌子上，陶瓷相碰撞的声音十分刺耳。
酒和着油溅了出来，桌子上到处都是，一桌好菜全毁了。
黄刺史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得罪了这位萧大人，可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听书和观棋闻声进来，见到失态的黄刺史，还有自家喝多了眼神迷离的女公子……
观棋从腰间小瓶里掏了粒醒酒丸给她吃了，这只能保证她明早不头疼，可不能立马醒酒。
“大人？”女公子已经醉了，说话主事的人只有萧大人，听书只能询问他的意思。
萧钰原本打算今晚带她一起去刺史府会会那位刺史夫人，眼下这个醉鬼样，计划只能推迟。
他叹了口气，“先把人带走。”
听书观棋左右搀着人往楼下去。
萧钰没发话，黄刺史根本不敢动，哪怕身上已经沾了不少油渍。没他的允许，也不敢吱声。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盯着黄刺史，“身为一州父母官，你确实有失职之处。”
“请大人明示！”黄刺史惶恐不安。
“黄刺史是聪明人，不如回去好好问问夫人，可做了什么掉脑袋的事？”萧钰懒得跟他扯下去，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留下黄刺史大惊失色。
吃了醒酒药，沈念安思绪混乱，脑子还没从烈酒的刺激下醒来。
“女公子？”观棋听到她的呓语，扭头喊了声，没得到回应。
第一楼距衙城不远，就在一条大街上，她们来时没有乘车，这下女公子醉了酒，需要寻一辆车回。
“听书，你去问掌柜要一辆车。”
听书犹豫了一阵，才慢慢把人往她身上放。
观棋力气不大，今日沈念安醉了酒，几乎全部力量都搭在她身上，根本吃不消。
她憋足了力气才堪堪不让人落地，奈何醉酒的人根本不配合。
沈念安只觉得浑身难受，不停扭动身子想要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半个身子悬空搭着。
观棋顿觉身上一轻，扭头发现是萧钰，自家女公子已经被他捞了过去。
醉酒让她的脸变得红扑扑，萧钰将她整张脸往怀里按，霸道地不愿叫外人看到她的醉态。
“车在何处？”
观棋正要回答，听书已经赶了车过来。
“车来了。”
她欲帮忙让女公子上车，手伸到半空，萧钰已经打横抱起了人，大步踏上了马车。
观棋和听书对视一眼，两手一摊，和听书一人一边坐在车辕上。
罗城的夜市热闹非凡，马车驶在街市上，马蹄哒哒走远，路人的说话声和行人的叫卖声被甩在身后。
身后马车内传来呢喃声，观棋拍了拍听书持缰绳的手，“稳些，女公子喝了酒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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