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终日不见天日，阴暗潮湿，但里面收拾还算干净，铺有凉席。
修华所有的符咒都被搜去，只着简单的白衣。他负手站在牢里，抬头望天不见天，低头看地地不平。
所以楚垠他们杀伊贾村那么多人，只是为了替云凤村报仇？
不，绝无可能。
如果只是简单的报仇，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们一定有更深的阴谋。
可对他们来说，究竟什么样的目的能让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不是人，可能所做的事也并非身为凡人的自己能想象的。
一思考到这里，修华不免想到了莲上仙君，他来调查这件事也许会简单许多，但万一……
万一他们的目标是莲上呢？
今天水幕中出现的画面实在叫修华匪夷所思，却又隐隐感到一种熟悉之感。那个叫梅子期还有引丹的，分明与莲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除了那双眼睛。还有里面的那个男子，真的是自己吗？如果水幕中是真的，那自己跟莲上是什么关系，此外……自己曾经真的是妖孽邪神吗？
修华抬起双手看了看，目光焦灼，心思混乱。
我当真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违背天道之事？
我这么地十恶不赦，所以这一辈子是来偿还的？
修华将脸埋入双手之中，想到清薰也看到水幕里的画面，心里便一阵哽噎。
他会怎么想？清薰会因此对我心生嫌隙？我应该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我连这些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还能如何解释？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来了一群衙差，手持棍棒，打开牢门，不怀好意地冲进来。
“就是他砸了神庙，冒犯乐天君，要他好看。”
说着，五六个人各手拿棍棒长鞭攻击修华。
片刻后，这些原本生龙活虎气势汹汹地进来讨说法的人，最后喊天呼地仓皇失措地逃走，连牢门都没敢锁。
修华本想趁此跑出去，楚垠却信步走来，见面便道：“少殿真是好身手。”
修华忽略他的话，直接问：“你们设计陷害我入牢究竟意欲何为？”
“你要是什么都不管，直接回去京中，也不至于吃这个苦头。”楚垠躬身进了牢房，他们两人身子都十分高挑，共处这间牢房之中，不免有些拥挤。
“任由你们肆意妄为，害人性命吗？”
“我们无意于害任何一人的性命，倒是你，不顾一切四处涉险。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自己难道一点没有发现？”
“若要害我，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一定有性命之忧。若因此便心生畏惧，畏缩不前，倒不如早点结束罢了。”
“望你还是多珍惜自己这条命，还有好多事没做。”楚垠劝慰道。
“你不会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不，我就是挺好奇，怎么会有像你这样连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的呢？”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觉得一颗心真能分作两半，各自给两方？”楚垠的神情确实透露出真诚的好奇。
“不能。”修华只是给了一个答案，并未多说。
“但我看你就挺能的。”楚垠叹息道，“这样令大家为难不说，也实在伤人。希望你好好想想，细细思量，看看你这颗心究竟要给谁。”
“你……”
“你好自为之，有本事出了牢房，还是早些回京中，毕竟那边问题多着呢。”
楚垠说完便走出去，让人锁了牢门。
修华实在想不明白，这楚垠虽做了许多事，却从头到尾并未表现出一丝与自己仇视之意，反而态度和善亲切，着实难以简单地将其归为敌对的一方。
但更难想明白的是他那藏头露尾的话。什么叫自己一心两用，使他们为难，更伤人？
我何时一心两用？我明明是喜欢清薰的……至少这一辈子，我只喜欢他。
当天晚上星明便来牢中看修华，看他神情，一切进展似乎有些不太顺利。
“我本来要去找父君救你出来的，但父君他……”
“他怎么了？”
“我听官衙的人说父君昨晚连夜离开了云凤村，我找了好多地方。‘清水居’也去了，没有找到，现在也不知道父君去了哪里，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呢？哪怕托人带个口信也好。”
修华心中一凛，沉吟不语。
“我想要去找清薰他们，但那寻清大人根本不让我见，现在也不知他们怎样了。”
修华思索片刻，道：“你明天一早去伊贾村，找那边京中派来的官员。这次伊贾村的事件如此严重，被派下来的一定是宫中大臣，且十分了解伊贾村的过往，那很有可能知道云凤村的过去，至少可以想些法子。”
“但少殿，我怕在我离开这段期间他们会对你不利。”
“没事，我暂时无性命之忧，但不这样去做，越拖越麻烦。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一定得尽快出去。”
“那好，少殿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来救你，要是他们伤你一根手指头，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嗯，会没事的。”
……
直至深夜，修华好不容易才闭眼小憩一会儿。
从早上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吃，连水也没喝。不是因为嫌弃牢饭，而是现在连衙差都想整弄他，若是下药，自己未必能发觉，保险起见，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入睡。
周身一阵阴寒，不适之感遍布全身，修华立马清醒过来。
眼前光线暗淡，牢房外两座灯台正燃着。
修华揉了揉太阳穴，双眼发胀得厉害。
“怎么？现在就感到不舒服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修华反射性地看向四周，勉强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墙角站立，却什么也看不清。
“你是谁？”修华刚问出声，便觉得有些熟悉，仔细观察片刻，等那身影走近，修华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山洞给自己造了一个梦境的男鬼吗。
他穿着斗笠，头戴兜帽，依旧看不见他的样貌。
但他不是被莲上仙君带走了，怎会来这里？
“今夜没有谁来打扰，我们就好好清算一下。”男鬼一掌挥向修华，修华躲闪不及，被一股风带动着重重摔向墙壁，整个背部受了伤，倒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
“我真是恨呐。那个梦本来就是要让你知道我身为一个王爷，曾经何等风光无限，想要什么都不过如掌中之物，都得顺我心意。美人，珠宝……应有尽有。就算后面时运不济，但也尚算可以，毕竟是堂堂王爷。可都是你，你杀了我府中上上下下百余人，连同我……真是可惜，我精心设计的梦境，要让你去经历我的痛苦，却被孜婴拦住，还有那莲上仙君。不然我早就该将你折磨至死。”男鬼说着，解开自己的斗笠，除去兜帽，整个容貌露了出来。
一张被拼凑缝合的脸，表情木讷如同玩偶，头发毫不贴合地披散着。他那双手不过是白骨，并无丝毫血肉。
“你叫人一刀刀割下我的肉……你怎么这么残忍？”男鬼说着，在修华面前蹲下身，右手抬起，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就这么直直地插入修华的背部。
修华闷哼一声，咬牙问：“是我？”
“你以为你自己无法无天了？本来我是伤不到你，凭你昔日的法力，我连你一个衣角都碰不到，但……谁让你作死跑到轮回道投身凡间呢。”说着，他握匕首往下划，没入修华背部的刀锋，划开修华的衣服以及他的皮肉，鲜血汩汩涌出，修华痛得喉咙中发出低吼。
“你看看你，虽然带着指环，但连它千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男鬼起身一脚踩在他的右手上，将指环踩在脚下，指环发出明亮的光，却很快被压制下去。
他轻笑一声：“我也好歹是修行了千年的鬼，你现在主子法力全无，区区一介凡人，你又能怎样？”
男鬼俯身拔出匕首，听得修华忍耐地喘息着，看向修华的脸，顿生一种异样情绪。
他将带血的匕首贴近修华苍白的脸颊，道：“如此美的皮囊，难怪大家都喜欢。孜婴也是被你这无用的外表给迷住了才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吧。”他叹了一口气：“我跟他都是鬼，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觉得对不对？”
修华却根本不看他，这也直接惹火了男鬼，他狠狠踢了修华一脚，掐着他脖子迫使他站起来。
“我不好看，那又怎样，我是鬼啊，我的皮囊可以修炼，千变万化的。”说着，他果然立马换了个模样，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容貌俊美。“但我们哪里比得过你这种天生丽质的？”说罢，他又恢复先前令人看了悚然的模样。
“我把你的皮给剥下来，然后为自己换上，这样不就得了？”男鬼说着便开始兴奋起来。“我本来说让你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但是剥皮的话，应该也差不多。”
男鬼一手掐着修华的脖子，一手拿匕首捅进修华的心口，再转动着，“我听说你没有心，那我倒要亲眼看看。”
修华口吐鲜血，伴随着咳嗽，胸口的血不断地流出。
男鬼拔出匕首，然后两只白骨森森的手扣住他的伤口，往两边拉扯，将伤口撕裂，一点一点，越来越开……
“啊——”修华从喉咙中发出撕裂般的疼叫声，一起涌出来的还有汩汩鲜血。
修华右手握拳，在生死之际，凝聚所有力量于指环，随后一拳挥出。感受到他号令的指环发出巨大的爆发力，竟一下将男鬼击退至远处。
男鬼撞到了牢房的墙，被埋在墙块儿之下，受了些伤。
修华紧紧扣住胸口，欲要逃走，可每走一步，胸中的血便如泉水般涌出。背部那深沟般的伤口所流出的血液早就将他衣物浸湿。他脸色苍白，失血过多，神智涣散，就算拼命地要逃，可步履蹒跚着走出三步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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