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御军在岁雅阁前方不远处把守,一见到是少殿,他们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但最终都让他们过去了。
岁雅阁门口悬挂白绫,白毯从门口处铺了一地,直通往内部。
修华看见这引入眼帘的白绫之时,几乎不能呼吸。
脚步蹒跚,每次落地都仿佛踩在云端,虚浮恍惚。
目所能及之处,皆是白色一片,白绫遍布所有可能的位置:灯笼、柱头、树木、门窗、走廊、房檐……
绕过一进院里,穿过园子,岁雅阁的大堂白绫围绕,从里面飘出纸钱的碎屑和浓浓的香火气。
听闻有女子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犹如阵阵凄楚的吊唁曲。
修华现身于大堂门口,看见里面设有灵堂,正中间摆放一位美丽女子的画像,画像下方是起地摆放的红木冰棺。
画像中的女子身着华丽衣冠,神态端庄大方,稍稍露出一点笑容,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少,少殿……”跪坐在一旁烧着纸钱的谢儿见到修华,更是止不住地泪如泉涌,语不成调哭诉道:“宗妃她……离去了。”
紧绷在脑海中的一根弦支撑着修华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往里挪去,他去到棺材旁,颤抖着手在上面停留片刻,随后用力挪动棺材盖。
内部刺骨的寒气自打开的一点缝隙中飘了出来,光线自缝隙射入棺材内,照到德馨宗妃面如死灰的面庞上。紧闭的双眼不再因刺眼的光线而睁开,紧闭的双唇发青亦不再因终于见到他而发出一声呼唤。
修华感到一阵头昏脑胀,双眼像是被蒙上一层雾霾般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身体发软,扶着棺材滑落于地,浑身恍若陷入一阵冰冷的洞窟之中,暗不见天日又冷不知疼痛,仿佛血液都停止流动,他的生命正随之枯竭。
良久,他伏在棺材旁痛哭流涕,喊着:“母宗……”却又不知是在喊这具已无人息的尸体,还是那尚活跃在脑中的音容笑貌。
谢儿因为受到这样的感染而愈发哭得肝肠寸断,喊道:“宗妃……是少殿,少殿回来了……”
清薰站在修华身边,沉默良久。随后他将手放在棺材上,闭上眼睛嘴里细念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音符,悠扬绵长,余音绕梁而经久不息……
没过多久俞伦大臣赶到了,看到匍匐在灵堂前的修华,他苍老略显疲倦的面容上流露出哀恸和无奈的情绪。
俞伦大臣在修华旁边跪下吊唁,行礼完毕之后站起身子。因为他膝盖不好,这一跪下去又叩首,再起来便有些艰难,还是清薰见此便在一旁扶了他一把。
俞伦大臣向清薰投以感谢的眼神,随即对修华道:“德馨宗妃忧思成疾,遑遑不可终日,早早地离去。请少殿节哀顺变。”
修华终于直起身子,跪视灵堂。
语音冰凉,回道:“我方才验明过,母宗头颈上留有明显的浅且宽的八字痕,在耳后上升而消失;足尖下垂,头发里和会□□以及其余地方没有异常损伤……是自缢而死。”
俞伦大臣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语言,神色哀痛,回过神时已是老泪纵横。
“多谢俞伦大臣,如此关头,仍为母宗设下灵堂,请入棺中。”修华最后行了三叩首,然后站起来。
他的面色白得透明,让人一时间辨不明他的情绪,只觉得面无表情之下是那颗随时要支离破碎的心。
“宗皇先走,少殿生死未卜,宗妃又……老臣实在无法将宗妃的死讯公布出去,只得暂且按压寻求解决办法,只是委屈了宗妃。老臣昨夜左右思索,本想今日才见少殿并解释宗妃一事,但如何也无法改变什么,这实在是……”俞伦大臣有口难言,心中无限哀叹。
修华停顿良久,神魂俱失,双眼放空,似乎是在注视灵堂,却又似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许久之后,他侧过身,面对俞伦大臣,说:“俞伦大臣请换个地方议事。”
当他的目标落在清薰身上时,只听得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他调整了好几次情绪,才勉强使得将要流出的泪水流回身体里,对着清薰微微沉缓地点了点头。
……
清心殿
在等待骞名大将和宪匀之时,俞伦大臣将眼下的局势给修华大致讲了一番。
修华向宫中军亭借马狂奔出宫后,骞名大将得知消息,立即带了两名亲信追了出去,最后在一片旷野上见到受伤在地的近天都弟子和郊谕以及满地暗守卫的尸体。
从近天都弟子了解到实情,骞名大将大为崩溃,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带回了所有活着的近天都弟子看守起来,并找到俞伦大臣告知实情。
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习香宗和单然君师的死讯公布出去,随后对外宣称:习香宗死于非命,魂魄难安;为了安抚超度亡魂,并送往归途,故而修华少殿决定闭关十日,这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但这可以对百姓交代,却难以得到群臣的信服,没过几天便有官员明里暗里指责他“挟宗皇,藏祸心”。若是修华晚一日派人带去消息,俞伦大臣黔驴技穷,与其背负“一手遮天,其心可诛”的罪名,倒不如一死自证清白,只是不知接下来的平京又该如何发展。
现在近天都和阴阳司都以少殿的名义封锁,相关的人全部看守在京中的第三馆驿,禁止外出,阻断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云凤村的村正等人返回后,村子后一直风平浪静,也没有任何异样。
所幸的是这次平京的百姓似乎沉浸在宗皇驾崩的悲伤中,并没有发生闹事或者陷入混乱。这简直是意料之外的安定。
而朝中的官员们因为见不到少殿有些恐慌和紧张,长时间没上早朝也不习惯,不停地写奏折。
如今修华安全归来,已经解除了最大的危机。
现在德馨宗妃的死讯也该公布于众,并与习香宗的遗体一起尽快送往皇陵进行安葬。
其次少殿的登基大典也需要尽快提上日程。
其余的,都可慢慢再处理。
“单然君师的尸骸怎么安置的?”
修华埋身于浩瀚的奏折中,冷不丁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大概是修华的与其过于平和,让俞伦大臣一时间有些难以回答。
片刻后,他回:“在‘奉昭坛’当众烧成灰烬,以慰宗皇之灵。”
这句话之后,过了许久,修华才又重新开口:
“之前安置在白兰法师家中有一具冰棺,封锁门庭的时候,里面的尸体可有动过?”
俞伦大臣思索半晌,才缓缓道:“据悉,里面确实有具不同寻常的少年尸体,说是云凤村人的。当时云凤村的村正尚在京中,听说后悲痛不安,请求将其火化然后带骨灰返回故乡之地安葬……也就是那次,方才以少殿的名义让他们返回云凤村,毕竟呆在京中时间过长,恐旁生枝节。少殿还请恕老臣……”
“俞伦大臣不必如此。”少殿赶紧安抚了他,生怕他要跪下去,因他的处理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反而解决了问题。否则若云凤村的村正等领袖迟迟不回村,宗室陷入空白的宫廷一直成为焦点,随时有可能被发难。
只是可惜到底他也没能去送送豫捷,背负的罪名还有那名少年的一条人命。
接下来大殿内没再说话。
修华挑选着翻阅随手可得的奏折,也都是简单看着,并未批阅。不过看到后面,似乎被一道奏折吸引了目光,神色渐渐有些发寒。
没过多久此时骞名大将和宪匀都到了,连同庆央大人也一并前来。
修华似乎在奏折中寻找着什么,一直在快速翻找着,他们具是不知,又不好打断,只得静静等候着。
等凑齐四本了,修华在手中掂量了一番,抬头问:“你们可知道‘礼乐天府君’?”
俞伦大臣一直忙于宫廷要务,而骞名大将近来也都在宫廷范围内活动,都不知晓。
只有庆央大人似乎略知一二,回道:“臣听过一些传闻,说是‘礼乐天府君’是十分灵验的神明,多亏他,云凤村逃离了疫鬼侵害。而拜过这神像的人都说心想事成,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开始在京畿处传扬,现在已经传到京中,倒有不少开始信奉的民众了。”
修华举起手中的册子,说:“这里面是举荐‘礼乐天府君’成为平京守护神的文书,自斟酌句,好不用心。”
说罢,将奏折递给他们互相传阅。
看到奏折的内容后,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宪匀从始至终都站在一旁静待。
从古至今,只凭借信仰便可获得一个神明的力量,保护甚至支撑自己,这是改变生活最为轻松的一种方式。不必学习高难度的知识,不必接受专业正统的教化……只需要相信。
而民众的力量是连贯且不可分割的,在矇昧的认识当中——众心所向即是正道。凭借这一点,所谓神明只需要种下一颗竹苗,就可收获整片竹林。
无论承认与否,八卦和谣言具有神奇而强大的传播力,亦是民众日益壮大队伍的可靠保障。
比如谁很诚实,谁总是偷奸耍滑,哪个村子过得好了,为什么过得发展得越来越好……在这些八卦之中,知道如何选择对象合作会带来更好的结果,也巧妙地学习走捷径,将别人的劳动果实留作自己打算……
这些都是一个群体,乃至一个国家发展壮大的基础。
如今的礼乐天府君就凭借众人八卦的力量,开始无孔不入,肆意扩大自己的领土范围,目的在于在潜移默化之中渗透进人的骨血之中,吸取丰富的营养茁壮成长。
云凤村在前些时日还是众矢之的,转眼已经将自己的信仰传播开来,拉结盟友,成为“乐善好施”的代表,拥有数量可观的同盟。
“平日里各村落也会有自己信奉的一些神明,因为‘一法不能概全’,阴阳法为主导,其余一些旁枝末节的外道无足轻重却又十分必要。宫廷对此也持默认态度。”俞伦大臣道。
“只是眼下这也快翻天了,何况这什么礼乐天府,只需信一信就什么都有,那还种什么地,立什么法,想一想烧两柱香不就行了?”骞名大将最是看不得这些偷奸耍滑的事。他速来强调‘严以律己,勤能补拙’,认为不努力就能做成事,那说明这事谁来做都一样,有没有你都无所谓,特别在意“人生价值”。
“这是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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