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厉告诉他的方法，就是自我毁灭。
“你是意识，元神是本体，但当意识不存在，即便元神重生，你还是你么？你现在的处境表面是安全无碍的，但其实是在被这黑夜慢慢消蚀，直至回归为零，只不过由于封印，元神和你之间互相感知太弱，不知道你的状况，所以无法做出反应……但如果你面临着性命之忧，最可能在濒死的那一刻触发连接，与之汇合。”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成功几率有多大？”
“六成。”
“……”
“你先别着急否定，这种几率已经不小了，总比坐着等死好。”
好有道理！蔓华甚至不想反驳。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当你的意识爆发到极致，从而激发元神之力，那时一切阻碍便不再存在，你们可以最终回归彼此。”
“什么叫极致？”蔓华定定地问。这些话听着有用，实际好像没啥用。
“你的极致我怎会知道。”
“……”蔓华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咽了好几口气，才能勉强咬牙问：“那我要怎么杀死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与谁相处能这么憋屈了。
诚如引厉所言，他现在是意识，并不如像实体那样，能以最原始直接的方式来了解。就像凡间时候的他最终选择那样。
“希望，渴望，失望，绝望……等到万念俱灰的那一刻，就是意识消散的起始，元神感知会拼尽一切挽回。”
蔓华冷笑一声道：“如果真到那个时刻，心如死灰，能救我的真是元神么？”
“我就是说明一下原理。何况心死再想办法嘛，你现在重要的是回归真我。”
走一步看一步，用另一种绝望拯救现在的绝境。也亏得这引厉想得出来，而且仔细想想，还真是办法中的办法。
“我没有比现在更加充满渴望，要让我失望，先让我见到清澜。”不过要是见到清澜，他有的是法子，他可不是那种哀哀怨怨之辈。
“你想得倒挺美。”忍不住为他这种痴想唾弃一番。
两个扯来扯去半天，实际性的操作没有，自然也就没有根本上的推进。蔓华也不想再理会这天马行空的引厉，净在哪儿忽悠他。不过经引厉这么一穿插进来，他几乎已摆脱了之前那浑浑噩噩的状态，脑子逐渐清晰冷静下来。他的确该好好想想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以前默念“无渊剑”就能召回的时候是何等轻易，以至于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元神会与自己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融。他从小就习惯将元神封印在无渊剑中，然后将无渊剑随处扔，好像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一般不甚在意。他自然知道无渊剑本身就已是独天得厚的武器，再加上自己的元神之力，不说所向披靡，起码还没有让无渊剑招架不住的存在，也是他从小无惧无畏的原因之一。
每当无渊剑被自己不知扔哪里去了之后，最后都能被清澜拾回来，擦干净放到他房间。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自己去妖族偷玩，好像为了追一只妖兽不慎跌落到沼泽地，无渊剑也一并掉落进去。他只觉得那里又脏又臭，跑出来之后去河流里面清洗一番，却怎么着也洗不干净沼泽地的那股腐烂味儿，恶心得他又气又恼，脸上身上都被沼泽地里的残枝败叶和碎岩乱石刮出道道口子，一时间不得恢复如初。回到天宫憋着一股子气，本来还想着刻意逃开清澜，因为实在不想自己这幅样子被他看见。但一回到幽弦阁，清澜便在等着他。
小蔓华是想也不想，一闪身马上就要跑，却听得清澜温润却又带着几分冷静的声音：“站住。”他只得站在原地。
淡紫衣衫飘动，仿佛有香盈动，这秀骨温媚之态，一步一趋尽显雅致纷华，好看得另他挪不开眼。只是走近时，那细微的皱眉，让自尊心十足的小蔓华一下想起自己一身难闻的味道和狼狈的模样。
清澜定是嫌弃自己了。一想到这儿，鼻头一热，哪里管起因如何，只觉得十分委屈，哽咽道：“你，你嫌弃我。”
也许没想到小蔓华会这般反应，清澜稍稍一愣，倒是没了起初的那种架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儿，怜惜道：“怎么弄成这样，脸上这么多伤口。”
那清眸流转的关怀和疼惜，指尖传来的温柔，无一不冲击这小蔓华稚嫩的内心，这种被爱的感觉让他先前的委屈一下子扩展开来，本来还只是眼含泪花，这下是彻底哭出来，扑进清澜怀里时，萦绕在鼻息间的清香湿湿润润，好闻到忍不住要深呼吸几口，完全地驱散那沼泽地带给他的阴霾。
“我，我就是看那妖兽要作乱，想要收服他，结果就扑进了沼泽地里……那里好可怕，怎么挣扎都出不来，要不是有无渊剑，我就，就被卷进去了。”这奶声奶气的小嗓音，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再配上因为害怕而不住瑟瑟发抖，简直要有多可怜有多可怜。好像那沼泽地真的是吃小孩子的怪物，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好了好了，以后不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了。”清澜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细语抚慰着他，“我这一抽不开身，你就不见了，我也很担忧你。”
小蔓华从这温暖馨香的怀中扬起小脸，白如脂粉的皮肤上泪痕满面，一双漆黑的双瞳因为泪花显得楚楚可怜，紧咬的红唇泛着艳色，狠狠道：“我再也不要去了。”
清澜无可奈何，只能默默拭去他的泪水。后面打来天池水，帮他洗净头发和身上残留的气息。
“清澜，我要洗得香香的，像你一样。”小蔓华趴在木桶上，圆溜溜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清澜，任由他梳洗自己的黑发，无不俏皮地说出这话。
印象中清澜一直是那般轻那般柔，对他细致入微得充满怜惜。如果这不算是爱，那是什么？
“那你就乖一点，别老想往外跑。”清澜不轻不重地捏了他还略有些圆润的脸颊，目光是如此认真又带着无奈。
“你整天忙，都不理我。”小蔓华撅着嘴，哼哼道。
“你是因为我忙没时间陪你才这样频繁往外跑的？”
小蔓华眨着无辜的圆眼，确定无疑地点点头。
“那……我多陪陪你。”
“啊……”小蔓华跳起来一把搂住清澜的脖子，欢欣鼓舞道：“清澜你真好。”两只洁白无瑕的双臂透着如玉藕般的光彩，柔软细腻。
清澜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小蔓华这样随随便便与他这些亲密的举动，但是又耐不住小蔓华这般天真烂漫的可爱，不自不觉地流露出温暖笑意。
好不容易将小蔓华从头彻底清洗干净，换上贴肤的天衣，清澜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他：“无渊剑呢？怎么不在身边？”
“哦，在沼泽地嘛。”蔓华不甚在意地回答。
“你又把他随处扔。无渊剑有灵性，还寄存了你的元神，你这样他是会难过的。”这样说着，连带整理他衣衫的手法都重了些。
“怎么会难过，我给它自由呀。”小蔓华不以为然，不过也是感觉到清澜情绪不对，便立马补上一句：“再说我随便一召唤不就回来了嘛。”
“那你将他召回。”
小蔓华看看自己一身清爽，再回想那沼泽地的污秽，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撇撇嘴道：“我还不想闻到那里的味道。”
“你……”
感觉清澜神色已有变化，小蔓华赶紧跳开，外衫也不套了拔腿就跑，一边喊着：“清澜放心，过两天等好些了我就把它召回。”
后面清澜也没有就这个事儿再找他，反倒是没过两天，无渊剑又回到幽弦阁，他的房间里面。剑身被擦得一尘不染，本身通体幽黑，此次更是透着似要将人吸入深渊的暗色。
小蔓华手一抬，剑便飞来，握在手中轻轻摩挲，剑身微微震荡，好像在诉说着无尽委屈。
“他又把你找回来了。”感受到手中的剑从未有过的沉甸甸，也第一次正视“剑有灵性”之事，“看看，至少他是真的关心在乎你。”这句喃喃自语倒不知道是想说给剑听，还是自己听了。
大概也因为这，无渊剑便一直以来对清澜都是那般温顺甚至到欢喜的程度。外者只是意图碰无渊剑一下都要被伤，而清澜能够随便用水用一些不知道什么的材料清洗擦拭无渊剑。最最奇特的是清澜还能将无渊剑拔出，每次被清理时，无渊剑像是乖宝宝一般自动收敛锋芒，唯恐伤着他。
看在对象是清澜，蔓华也就不追究无渊剑这狗腿般的一面了。
在这个黑暗里呆久了，感官变得迟钝，思维却变得异常灵活，尤其是那些记忆，源源不断地涌来，还因为他刚刚恢复，这些记忆重新如走马观花般过一遍倒很清晰。
他和清澜真的一起渡过了好长的岁月，却直到今天才仔细地去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在离开天宫之前已经有了迹象，只是那时他太怕破坏和清澜之间的感情，不敢面对，步步后退。
他当时决定下凡间为什么？为了逃避还是想要更清楚自己的内心？
不管怎样，幸运的是他竟能在凡间与清澜再重逢，而身为凡人的他那么容易就能明白自己的内心渴望。做了几千年的仙，却不如十几二十年的凡人通达。不可否认的其中一个缘由是：仙的寿数漫长，对感情的感知比起凡人来的迟钝和随意很多。
偶尔做凡人，的确对情感的释放有益。但就是凡人寿命太短，如此短又怎能满足，遗憾太多。
只是蔓华体验凡世短短几十年，甚至还没走过正常凡人应有的完整一生，以为感情的终止只是因为时间的尽头，理所当然地想象感情应是从始至终地一致，而从不想也不知以后这漫长无尽的岁月里会是怎样的变故。
也许不如在短暂有限的生命中充分感受这看似永不减灭亦不转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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