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醒醒。”
着急担忧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徐清枝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下坠,随后睁开眼醒了过来。
坐在床边的陆言廷用纸巾擦着他脸上的泪水,问:“做噩梦了吗?”
徐清枝沉吟许久,哑着嗓子道:“好梦噩梦都有。”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陆言廷的脸,好一会儿道:“你瘦了,这些天是不是很累啊?”
陆言廷微怔,道:“不累,我睡的很早,休息时间是足够的。你别担心。”
徐清枝摇摇头。
他不是指身体上的累。
他顿了顿,道:“可是我觉得好累,从那天晕倒后在病房里醒来开始……”
他停了下来。
或许不是从那天开始,而是从十六年前。
徐清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深吸一口气,唇畔微微上扬,语气雀跃:“陆言廷,我们私奔吧。”
陆言廷怔住:“私奔?”
“嗯。”
徐清枝点头,“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要去草原。”
趁他还有时间,去完成他们的约定。
他不想失约。
深夜的病房内,只有床头的一盏暖黄色小夜灯亮着。
陆言廷看见徐清枝伸出手拉住了他,那双期盼的双眼比小夜灯还亮、还要温暖。
他听见他问:“好不好?”
“陆言廷,带我走吧。”
*
深夜三点,他们从医院悄悄离开,回家收拾了行李来到火车站。
五点,他们坐在火车的软卧包间里,看着东方与天相接的地方逐渐大亮,在充满希冀的晨光中,离开了江市。
这是去有草原的城市中,最早的一趟车。
等林函音早上到病房发现他们不在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下一个城市了。
这一趟的目的地在川西。
软卧包间的四个床位没有卖完,因此现在只有徐清枝和陆言廷两人。
他们坐在一边下铺的床位上,紧紧靠在一起,看着窗外铁路边的风景快速往后退去。
徐清枝拿着陆言廷的手机,设置了拒接陌生人的电话,以防林函音她们打扰。
而他的手机,自从那天晕倒了被林函音收走后,就一直都没拿回来。
设置好后,他把手机放下,靠在陆言廷的肩上,轻轻阖着眼。
“困了吗?睡会儿吧。”陆言廷调整了一下姿势,揽过他道。
徐清枝微微摇头:“不困,一想到快要到草原了,甚至还有些兴奋。”
陆言廷低笑一声,正想说什么,又听见徐清枝道:“你呢?你昨晚没睡着吧,现在不困吗?”
昨晚在关了病房的灯后,陆言廷确实一直没有睡着。他只是静静躺在陪护床上,想着昨天白天林函音说的那些话。
他没有弄出声响,却没想到徐清枝还是看出来了。
半晌,陆言廷抿抿唇,说:“我跟你一样,不困。”
他紧了紧揽着徐清枝的手,又问:“清枝,你想倾诉吗?”
倾诉过去一直压抑在心里的那些话。
这二十四年来,不管美好还是痛苦的过往,他都愿意分担。
徐清枝闻言呼吸一顿,缓缓睁开眼看着对面的床位,发了会儿呆。
他又侧目看向窗户方向,在玻璃上隐约可以看见陆言廷温柔垂下看向他的眼睛。
那样的温柔让徐清枝渐渐湿了眼眶。
以前他总觉得,坦白自己的心事只会让自己多了个能被伤害的把柄。
可现在陆言廷问起他了,他就突然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和勇气。
他知道,只有他现在靠着的这个人,能那么温柔、不带一点窥探欲地包容他所有的心事。
徐清枝抿了抿唇,抬手按了按湿润的眼眶,道:“这一时半会儿的,故事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
徐清枝现在能想起来的最早的记忆,是在五岁那年。
他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区里,度过了很开心、很美好的几年。
外公曾是一名外科医生,因早年动过一场大手术,身体大不如前,已经提前退休,在小区外经营着一家书店。
外婆是特级教师,在徐清枝五岁那年带了一个新的班,对那些刚升上高一的哥哥姐姐们很是上心,但也不会因此缺少了对徐清枝的关爱。
徐清枝上幼儿园的时候,外公会踩着三轮车接送他上下学,然后带他回到书店里,教他写作业、读书。
书店里有一个小角落是专为他准备的,那里放了很多的图画书。
到了下午饭时间,外公还会精心打包一份饭菜,带着徐清枝去给外婆送饭。
学校里那些哥哥姐姐们看到他时,还会来逗逗他、跟他玩一会儿。
外婆要监督学生们上晚自习,晚上回来得很晚。
但每天晚上,她都会到徐清枝房间里给他掖掖被子,或是给他擦擦睡出来的汗,然后给他收拾他摆放得凌乱的玩具,检查他小书包里的铅笔有没有削好。
外婆不准徐清枝多吃糖,外公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又总是会忍不住偷偷给他买一点。
然而某天晚上,徐清枝睡下没多久就被牙疼醒,缩在小床上哭,哭声越来越大,外公连忙赶来查看情况,给他喂药。
等到外婆下班回来,看到他肿起的半边脸,立马把外公数落了一通。
看着心虚的外公,徐清枝不再哭泣,他还肿着脸,说话时口齿不清:“外婆,不能只怪外公一个人,毕竟是我想吃糖,外公才给我买的。”
外婆无语凝噎,用手指怼了怼他的额头,道:“你以为你逃过一劫了?等你不痛了,我再好好教训你。”
说完她就笑了,徐清枝和外公也跟着笑。
日子过得简单却美好,可惜五岁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想不起来,徐清枝只能回忆起五岁到八岁这三年的美好过往。
三年啊,实在是太短了。
*
徐清枝难过的“故事”,开始于他八岁那年的某个晴天。
正是入夏,天气变得炎热。
他打扫完清洁区后留下来整理卫生角,同学们都走完后,他才刚整理完。
正要背着书包离开时,他被隔壁班的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说要请他帮忙批改一下作业。
他坐在数学老师的办公椅上帮忙,没一会儿,数学老师以检查他批改情况为理由,左手绕过他撑在桌上,右手握住他的肩膀捏了捏,整个人环住了他,然后越凑越近,很热很重的呼吸落在他耳边。
随即,数学老师的左手离开桌面,放到了他的腰侧。
那只手的温度隔着单薄的布料传来,徐清枝不适地缩了缩身子,下一秒,他的班主任一边接电话一边走进了办公室。
“林先生,我待会儿回班里看一下,清枝这孩子不会乱跑的……”
随即,班主任的话音戛然而止,凌厉的眼神落到数学老师身上。
数学老师几乎是一瞬间直起了腰,手也迅速收了回去。
徐清枝那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见班主任来了,连忙从办公椅上逃脱出来,拎着书包跑到了班主任身边。
“宁老师,吴老师让我帮忙批改作业。”
班主任握住他的手,瞪了数学老师一眼后,牵着他走了出去。
“林先生,我找到清枝了,这就带他出来。”
那一路上,她牵着徐清枝的手都握得紧紧的,透露出紧张、生气的情绪。
徐清枝以为她是因为他在学校逗留太久而生气,一边跟上她的步伐,一边道歉:“宁老师,对不起,我应该跟您说一声的。”
班主任速度慢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垂头道:“没关系,老师没有生你的气。”
徐清枝点点头。
走出学校门口后,班主任与外公在距离徐清枝三米之外的地方低声说话,期间,外公神色越来越凝重,甚至一度想要冲进学校里,只不过被班主任拦住了。
第二天,外公外婆给徐清枝请了一天的假,带他去了游乐园玩。
下午回家后,外公打了个很长的电话。
徐清枝在客厅的桌子上看书,依稀能听见一些模糊的句子:
“有前科?”
“这种杂碎是怎么招进学校的?”
“没发生什么事?难道一定要等事情发生了才能处理吗?道歉有用吗?!我们要他坐牢!”
那之后的,徐清枝就没再听见了。
他见外公外婆面色阴沉着,心中担忧,却始终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翌日,他去上学时,听说隔壁班的数学老师换了人。
徐清枝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五天后,他放学走出校门,看到外公站在老地方,身边还站着一个漂亮的、陌生的女人。
那个女人穿着打扮很优雅,气质出尘,在这县城里很惹人注目。
外公看见徐清枝后,连忙朝他招招手,等他走近了,半蹲下身温柔地说:“清枝,来,这是你妈妈。”
随即,外公又指了指不远处正皱眉打电话的男人,说:“那是你爸。”
一米外,徐清枝心神一震,紧紧捏着书包背带,眼含慌乱,又有一丝期待地看向林函音。
他的妈妈,爸爸……
他从小就没有见过他们,小区里有几个坏孩子经常说他跟着外公外婆住,爹妈肯定是死了,或者不要他了,说他是可怜虫。
他只问过外公一次,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外公没有回答,他也就没有再问。
但内心里,他真的很想见见他们。
原来,他是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他的爸爸妈妈没有死。
徐清枝心跳的好快,脸色涨红,他张开嘴,很是生涩地叫了一声:“妈妈?”
然而,林函音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转过了身:“先回去。”
随后,她往前走了几步,上了一辆很豪华的车。
她没有回应他的称呼,也没有像别的妈妈那样,上来抱抱他、摸摸他的头。
甚至,她转身后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徐清枝。
而不远处的那个爸爸,也自始至终都不曾给过他一个眼神。
满怀的期待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徐清枝紧攥住书包背带,恐慌地、不安地看向了外公。
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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