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整个裴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裴元正负手立在院内,望着满府红绸。看裴砚书踩着木梯,将最后一盏宫灯挂上檐角。
今日他特意嘱咐不请朝臣,只邀了数位亲朋好友,多数都是看着裴砚之长大的老将士。
他认为,儿子的生辰不应该沦为名利场。正巧碰上裴元正因“外敌入昭”一事而被乾元帝奚落,他巴不得少些大官小吏的巴结,身旁还能落得个清静。
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情被差遣给“司天监”,由他们负责全权调查。
“将军!看俺带上了啥!”王汉的破铜锣嗓子声穿过大半个裴府,老远就听得清晰可见,“瞧,俺婆娘的酱牛肉!”
裴元正两眼放光,他探手去解包袱,指腹蹭过油润的布面,“诶呦呵。这让弟兄们吃了,你就没得吃了,你舍得吗?”
话音未落,浓郁的卤香已裹着热气窜入鼻息,勾得人腹中馋虫直闹。
在得知了裴元正身体康健,余毒已清的消息后,王汉又能和他插科打诨了,“牛肉你吃呗,俺有俺媳妇。”粗犷的笑声里藏不住得意。
“司天监那帮傻鸟……”突然传来老副将的嗤笑,他抹了把嘴角酒渍,“查了半月连个毒源都寻不出!”
石案边的独眼参将符合道:“就是!不如让老夫去北疆把他们皇子的舌头拔回来!”
裴砚书眉头一皱,抬手立马止住两人话头,“诶!够了够了,这种事情,小点声。”
谁知道暗中哪里藏了多少眼线?
同时,裴砚之也给自己的同窗好友广发请帖。
一时间,半个书院、半个京城的同龄人都来了。
庭院深深,朱漆大门次第而开,贺礼的红木箱络绎抬入,锁扣映着天光,晃得人眼花。
管事执细笔,于名册上一一录下,墨迹未干,又添新名。
狼毫新蘸朱砂,名册上又添一行墨痕。
温府三子,各表心意:
温阮赠一匹宝马,温芷筠掷千金珊瑚,温棠梨呈玄铁护臂,暗纹藏锋。
管事瞧着这截然不同的三样贺礼,不由得捻须轻笑。
那温家三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大公子的马透着沙场英气,大小姐的珊瑚尽显富贵气象,五小姐的软甲却暗藏机巧心思。
这般各具特色的厚礼往那一摆,这裴府的冬日倒要精彩起来了。
正想着,外头又传来杂沓脚步声,想是又有新客携礼而至。管事忙敛了笑意,重新蘸饱墨汁,等着记下新的名目。
裴砚之眼角眉梢都染着喜色,这样热闹的场面他已许久未见。他引着温棠梨穿过回廊,说要带她去见裴老将军。
温棠梨脚步微顿,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裴砚之却说得煞有介事,他想办的事情总是有各种缘由,这次说是裴老将军想见见这个胆识过人的小丫头。
胆识?什么胆识?
莫非是指她当初作保放裴砚之出城那桩事?
廊下风过,吹得她鬓边碎发轻晃。
温棠梨悄悄抬眼,正对上裴砚之含着笑意的眸子。
温棠梨瞧着裴元正与裴砚之插科打诨的模样,不由莞尔。
若非裴元正鬓角已染霜色,单看这父子俩嬉笑怒骂的架势,倒更像是意气相投的兄弟。
裴砚之确实是裴府上下捧在手心的珍宝。
当年裴元正老来得子,秦临拖着病体艰难产子,险些赔上半条性命才换得这个意外之喜。
如今裴府里,秦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其次便是裴砚之这个心肝宝贝,再往后才轮到裴元正与裴砚书这两个大老爷们。
温棠梨望着眼前其家融融的景象,眼眶不觉微微发热。
她低头接过旁人递来的水,浅啜一口,谁知那滚烫液体刚入喉,蓄在眼底的泪便径直落了下来。
“好辣!这哪里是水?”她被呛得眼角泛红,嘴唇微张,忍不住地吐着舌尖。
酒的味道在她的味蕾上打架。
王汉见状哈哈大笑:“这可是地道的泸州老窖!”
每次看不会喝酒的人喝酒也是一种乐趣,王汉擦了擦眼角虚无的泪水,而后正色道:“温五姑娘的救命之恩,末将没齿难忘。”
温棠梨慌忙摆手,绢帕擦干净唇角,“我不过……”
“王副将!裴砚之一个猛子插到两人之间,顺手接过她掌中酒盏,“小姑娘家喝不得这个,我代她饮了便是。”
温棠梨急得站了起来,踮起脚尖,却仍需仰视才能望进他的眼睛,方才那点气势顿时泄了大半,“裴砚之!你不过比我早出生几个月……”
话音未落,温棠梨红扑扑的小脸又被那残余的酒气呛得咳嗽起来。
“”才抿一口就上脸了?”裴砚之笑得眉眼飞扬,故意凑近打量她,“温棠梨,你这脸红的,活像年画里的小猴儿的屁股。”
“你给我闭嘴!”温棠梨气得眼眶都红了,眼泪“啪塔啪塔”地往下掉。
一半是酒劲儿上头,一半是羞恼成怒。哪有这样形容姑娘家的?
她转身就走,她的怒火踩得石板噔噔响。
裴砚之慌忙探手去拦,指尖堪堪擦过她的袖角。
旁边裴元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竟吹了个响亮的呼哨,那痞里痞气的调调,活像个市井混混。
裴砚之回头狠狠剜了自家老父一眼,转眼追了出去。
“当心!雪地路滑!慢点跑,别摔跟头昂!”裴元正还在滔滔不绝地提醒呢。
裴砚之脚下一个刺溜滑,他连忙抓住一旁的栏杆才没摔个狗吃屎。
身后一旁众人笑出了声。
“棠梨!棠梨!”他急急唤着,靴子踏过积雪未消的石径,“是我口不择言,你别生气!”
追至一处僻静角落,腊梅暗香浮动。
裴砚之喘匀了气,借着月光细细端详眼前人。
温棠梨雪白的肌肤上浮起胭脂般的红晕,从双颊一直漫到纤细的脖颈,唇瓣也因沾了酒液而显得格外饱满嫣红。
“棠梨……”他声音忽然轻了下来,“你最好看。”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红了耳根。
胸腔里那团火借着酒意愈烧愈旺,渐渐将理智焚作灰烬,他不由自主向前一步,低下头……
“真的假的?”温棠梨听了心里美滋滋,她问:“有没有铜镜啊?”
“……有。”
裴砚之动作微滞,小指悄悄勾住她纤细的指尖。
他引着她穿过回廊,径直来到裴府珍藏饰物的厢房。
到底是将门世家,整间屋子珠光宝气,各式首饰在锦盒中流光溢彩。
秦临夫人虽素来不喜奢华,但这些年的御赐之物却都收在此处。
温棠梨看得眼睛发直。
从前不戴珠宝是因囊中羞涩,如今乍见这满室琳琅就像是老鼠进了米缸。
“随便试。”裴砚之倚着门框轻笑,“喜欢的拿走就是。”
“当真?”她欢呼一声扑到妆台前,铜镜里立即映出她绯红的脸庞。
金步摇往头发里插,耳珰往耳垂上挂,珍珠链子缠在腕间“叮当”作响。
不过片刻,镜中人便成了个珠翠满头的花孔雀。
酒意朦胧间,她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歪着头问,“现在……还好看么?”
裴砚之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扶正那支歪斜的步摇。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温棠梨散落的青丝,发丝如流水般从他指缝间滑过,带着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
一刻的温棠梨,璀璨得让他移不开眼。
他多想时间就停驻在此刻,让他能永远记住她这般模样。
“好看。”他声音沙哑,目光流连。
“有品味。”温棠梨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力道没轻没重。
“……”裴砚之没忍住叹了声气,“呆子。”
“嗯?!”温棠梨倏地睁圆了眼睛,纤纤玉指直戳到他鼻尖前,小嘴撇得可高了,“你说谁呢?”
他眼底漾开笑意,故意慢悠悠道:“我在说某个酒品很差的笨蛋。”
温棠梨眨眨眼睛,语气略带骄傲,“那肯定不是我。”
裴砚之望着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终是败下阵来。他抬手替她拢了拢散落的鬓发,纵容地轻笑,“对,不是你。”
温棠梨身子忽然一软,像片落叶般轻飘飘地栽了下去。
裴砚之眼疾手快,展臂一揽,那温香软玉便稳稳当当地落进了他怀里。
低头看去,她已阖上双眸,呼吸绵长。
暮云低垂,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渐渐隐去,深青色的夜幕上已能窥见几颗疏星。
裴府各处灯笼次第亮起,将回廊庭院照得通明,远处仍隐约传来宾客的谈笑声与丝竹之音。
温棠梨迷迷糊糊转醒时,发觉自己竟枕在裴砚之肩上。
她慌忙直起身子。
天爷!我竟……竟睡在他怀里这么久!
“你……”温棠梨语塞,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嗯?”裴砚之问她,“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父亲已经教训过王副将了,改日来找你赔礼道歉。”
“不用不用。”她急急打断。
“砰!”
一声震天响骤然划破夜空,裴砚之未及思索,便一把扣住温棠梨的手腕,“走!”
温棠梨只觉腕间一热,整个人已被他带着在回廊间穿梭。月色描摹着少年飞扬的衣袂,她跌跌撞撞跟着,竟来到后院假山前。还未回神,腰间忽地一紧。
裴砚之竟托着她的腰肢,将她稳稳送上最高的观景石。
山石微凉,温棠梨慌忙扶住凹凸的岩面。她感觉离天空又近了一分,刚坐稳山头,便见天际“轰!”地绽开一朵金菊般的烟花,万千流火如星河倾泻。
紧接着又是数声炸响,赤莲、紫兰、银柳次第绽放。
温棠梨仰着头,眸中盛满璀璨星火。
她转头望向身侧的少年。
烟花明明灭灭间,他的侧脸镀着流转的光晕。
裴砚之将山头最好的观景点位给了温棠梨,她扒着山石倾身喊道:“裴砚之!”
少年仰头,“怎么了?”
“生辰快乐!!”
话音淹没在新一轮的烟花轰鸣里。
可裴砚之却听见了。
“小心掉下来。”
裴砚之与她指尖相握。
此刻漫天华彩皆成陪衬,唯有掌心传来的温度真实得让人心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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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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