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那种要馊掉的酸味,这股味道里夹杂着豆香,细细一品,尾韵还含着点若隐若现的甜意。
见花枝不解地望向自己,温时玉笑笑:“走吧,带你亲自去看看。”
进了屋子,那股气味愈发浓郁。
花枝心里没底,三步做两步便到了一口甑前,掀开笸箩,急急朝里一看。
见甑中豆粒颜色虽深了许多,但并没有丝毫要腐坏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温时玉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探头看了一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豆衣和豆瓣分开得很干净,还算达到了她的预期。
这会子工夫,工人们也都陆续到齐了,正候在院子里等她差遣。
温时玉吩咐她们将甑中的豆子捞出来,拂掉豆衣,再均匀地摊在竹笸箩上,置于阴暗处下晾着,余下的就等她回来再处理。
旋即转身,叫上花枝:“走,我们去买点面粉和酒曲。”
“酒曲?”花枝好奇地跟了上去,“小姐还打算酿酒吗?”
“不,”温时玉摇摇头,迈了个关子,“等咱们回来你就知道了。”
等两人拎着东西回来时,院子里各处阴凉地上都布满了竹笸箩,豆瓣也按着温时玉吩咐的样子摊开了。
之前的臭味现在散了大半,花枝陶醉地吸了一口气,豆粒蒸熟后独特的清香争先恐后往她鼻腔里钻。
温时玉走上前,随意拈了一颗豆子放进嘴里,又往豆堆里插了一根手指,感受了片刻才拿出来。
确认温度差不多后,便把雇工都召集起来,围绕着自己站成一个圈。
“你们像我这样——”
她边讲边示范,先是把酒曲打散,均匀地埋进豆堆里,又抓起一撮面粉,用指腹捻着平稳地抛洒出去,直到每一粒豆子上都裹着薄薄一层面粉才停手。
“多了少了都是不好的,这活需得仔细些,辛苦诸位了。”
雇工们盯着她的动作,一时没回过神,这会听到她说话才反应过来,连声应好。
豆子不仅拌了面粉,还要拌酒曲?
这活虽不复杂,却实在是前所未见,怕是大小姐一拍脑袋,自个儿想出来玩闹的。
几人心里一时直犯嘀咕。
温时玉笑笑,没再示范一遍,心里对这群人挺放心的。
她昨天下午趁着拣豆的功夫趁机观察了一番,花枝挑的人都很不错,没一个在偷懒,心思也老实,一点就通。
看来日后可以考虑和她们发展长期关系。
但这事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安慰一下花枝和自己空落落的五脏庙。
她俩今晨都起得早,从早食到现在更是滴米未进,温时玉的胃早就开始抗议了。
她装得表面淡定,但从前只是知道做法,自己实操还是第一次,内心忍不住打鼓,所以早上也没心思吃东西,只匆忙对付了两口。
眼见得天色还早,稍一思索,便打算和花枝一道去市集上看看。
两人到的时候正值晌午,是吃食摊贩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热腾腾的香气从街头蔓延到街尾,人群熙熙攘攘,处处都充满了烟火气。
巷子里挤满了人,基本上没什么空位了,宽敞些的就席地而坐,端着碗吃;窄些的就靠墙站着,边吃边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话些家常。
温时玉险些挑花了眼,被花枝牵着,接连路过了水豆腐、炙鱼块和各式各样香气四溢的面饼,才终于在一家摊贩前住了脚。
“小姐快尝尝,据说这是县里第二好吃的索饼了!”
索饼,也就是后世的面条。
花枝眼尖,寻了个位子按着她坐下,过一会又端来两个热气腾腾的碗,笑盈盈地放在案上,推给她的那碗还卧了个鸡卵。
温时玉在刚来时就已经饥肠辘辘了,但这会瞧见花枝碗里没鸡卵,便也没急着吃,而是用筷子一分为二,闷不做声地分了一半过去。
花枝无奈:“小姐……”
“花枝,”温时玉出声打断她,“我记得银钱都是放在你那保管的吧?”
“不必和我这么分这么开。以后,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看见花枝只要了一个鸡卵,她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是拿自己月例付的账,所以才舍不得多要一个。
“快吃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层层袅袅白雾从碗中升腾而起,模糊了她温柔的笑颜,花枝隔着雾怔怔望了她半晌,应了一声,像掩饰什么般低头喝了一口汤。
这雾真是讨厌,熏得人眼睛酸酸的,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见着花枝咬下一口鸡卵,温时玉才夹起一筷子索饼,送入口中。
——好吃!
入口极韧,筋道软弹,一口咬开,浓郁的面香骤然迸发出来。
混合着鲜美醇厚的面汤,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温时玉埋头一连吃了好几口,才舍得抬头跟花枝感叹:“好吃,太好吃了。”
在酱油没制出来前,自己是绝做不出这么好吃的索饼的。
也不知道老板都往里面放了些什么,一碗清汤面都能做得让人回味无穷。
一碗面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全进了肚子里,温时玉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这时想起吃之前花枝说的话:“你说这是第二好吃的索饼,那第一好吃的是哪家?”
花枝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第一家现在做不了啦。”
“她家的羊汤索饼堪称一绝,是县里公认的第一索饼呢!”
羊汤……羊?
温时玉顿住,隐隐觉察到不对:“为何做不了了?”
“啊,小姐你应当不知道。”
花枝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卖索饼的那个娘子,她丈夫前几日忽然死了。”
“据说死得很是蹊跷呢,老爷那边到现在都还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午后日头正高,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温时玉却感觉如坠冰窟,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缓缓往上爬。
死了?
“花枝,”她喉咙一阵阵发紧,“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花枝想了想:“小姐说她丈夫吗?瘦高模样,见人三分笑。”
“肤色呢?声音呢?”
花枝不解她为何突然如此刨根问底,却还是老实答道:“羊倌嘛,自然是要比寻常人黑一些……声音的话,就是普通男子的声音呀。”
“唉,他这一去,全家的担子就落在张娘子的头上了,丫头还那么小,也不知日后该怎么办。”
花枝自顾自地说完,忽然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小姐,你脸色怎么那么白?”
“我没事,”温时玉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听到这样的事,有些不忍罢了。”
见花枝明显不信,脸上仍是一副忧色,又宽慰地拍拍她的手:“真的没事。”
“这样,”她想了一下,“你去客栈给步大人传个话,就说我等会有事求见。”
“我先去宅子教她们下一个步骤,稍后便来寻你们。”
花枝不放心,还想继续跟着,却被温时玉推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再三确保她没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眼见花枝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温时玉才松懈下来,眼底浮上一层阴霾。
如果她没猜错,这就是那个外城人干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威胁?灭口?还是说……挑衅?
不管什么,都等见到步钦再说吧。
想到这里,温时玉快步朝着卢宅的方向走去。
等她到了卢宅,雇工们恰好将所有的豆粒都和面粉混合好,正不知该怎么处理剩下的步骤。
温时玉扫视一圈,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人。
“你,”她冲人群中一个身影点点头,“就是你,上前来。”
一个头发束得齐整的妇女走上前来,她年龄约摸三十岁,容长脸,唇角长了颗黑痣,瞳仁乌黑透亮,看起来神采奕奕。
即使此时被温时玉单独拎出来,神情间也不见丝毫局促。
“小姐有何吩咐?”
温时玉很中意她的表现,于是笑了一下,问她:“你可愿往上走一走?”
妇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好,”温时玉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乔英娘。”
“好,英娘,”温时玉顿了顿,转头面向人群,“从今日开始,见英娘,便是见我。”
“只要你们还在这一天,便要听英娘的差遣,除非我或花枝来了,她说一,你们不能说二。”
“——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说道。
“你来,我交代你些事情。”温时玉将乔英娘拉到了一旁。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自己要忙的事还有很多,日日让花枝守在这里也是大材小用,正巧需要一个人来领导这个团队。
乔英娘在邻里似是颇有声望,而且每次做完示范,都是第一个尝试照着做的,这些温时玉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带着她们把那些竹笸箩都放进屋子里,把南边的窗户通通开着,晾上两日。”
“然后把豆子放进缸里,倒盐水直至没过黄豆,搅拌均匀,放到院子里,每日捶捣三次。”
“除非下雨,不用拿盖子遮着。”
她语速颇快,乔英娘听得极为认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见温时玉停住口,才答道:“民妇都记下了。”
她没想到温时玉会给自己这么大的权力,心情激动异常,恨不得当场就立个功给她看。
温时玉见她虽然激动,却没昏了头,依然神志清明,条理清晰,也放心了些许。
她笑了一下:“那就交给你了,英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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