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事，是她先开的口。
也是在与他互通心意后，又和旁人定下姻亲。
谢妩终还是沉默地拿起药膏，拉着他坐下。
指尖沾了莹白的药膏，轻轻抚上他泛红的脸颊。
“三哥，我同你商量件事可以吗？”她尽量放轻语气。
这声三哥，沈明翊已经许久未曾她口中听到，可他明白她想说什么，“若与穆家有关，就不便讲了。”
“和穆家无关，是我与三哥的事。”
谢妩深吸一口气 ：“三哥，我们还同以前一样，兄长只是兄长，妹妹也只是妹妹好吗？”
沈明翊闻言冷笑出声，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谢妩，你当我沈明翊是什么？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阿妩，我且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与他有情？不惜为他至此？”
谢妩抬眸，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瞳里，那里面的痛楚太过**，让她精心准备的谎言瞬间溃不成军。
“是，我就是想与他在一起，就是想与他生儿育女，与他共白头。”
一年前沈明翊重伤后，昏迷之际唤得全是她的名字，同在前线的江国舅一家便猜到他们二人之间并不止于兄妹这般简单。
沈明翊的姨母也因此特地进宫劝说她，那时她便决定放手。
自她七岁那年入宫见到父兄付出性命救下的沈明翊那一刻，她就被告知这是她的嫡兄，此后先皇后名下多了一女沈妩。
入宫后，她与沈明翊同吃同住，一同长大。
她是这宫里最了解沈明翊的人，也知道他从一个弃子被随意丢在敌国到如今世人敬仰的太子殿下，这一路走的多艰辛。
他是该名垂青史的明君。
可偏偏他们之间有了情。
兄妹之忌，皇帝或许会碍于太子权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朝堂上那些老臣呢？他们会如何议论？史官会如何记载？百姓会如何看待这位与"妹妹"有私情的储君？
谢妩还记得，沈明翊第一次穿上太子朝服时的模样。
那日阳光很好，他站在高阶上接受百官朝拜，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是太子，一国的储君，更是未来的天子。
他体百姓疾苦，杀贪官污吏，为大朔开疆扩土，亲定边疆之乱。
他本该流芳百世的帝王之路，不能因她的私心而蒙上污点。
这样好的三哥，该受万人敬仰的才对。
而她亦不想做，这深宫里的其中一个女人。
她知道沈明翊的，只有现在这般才能叫他真的死心。
“三哥，你要怪就怪我吧，当年是我不该胡说，是我的错，可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沈明翊望着眼前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看着她倔强抿起的唇角，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满腔的怒火忽然就化作了更深的痛楚。
“喜欢？可阿妩与你相伴的人是我，最先遇到你的也是我。”
谢妩还未来得及后退，整个人骤然悬空，玄色龙纹广袖翻飞间，她已被打横抱起。
腰间的禁步玉佩撞在他鎏金腰带上，发出凌乱的碎响。
“皇兄！放我下来！”
“皇兄！”谢妩挣扎着，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你疯了不成？我是长宁公主，是父皇亲封的公主！不能这么对我！”
沈明翊低头看她，眼底暗沉如渊，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疯？”他嗓音低哑，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阿妩，为兄若是真疯了，你现在就该在东宫的榻上，而不是还有力气同我争辩。”
谢妩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传孤令，长宁公主染漾，即日起移居东宫调养。”
“我没有病！”她挣扎着去扯他衣襟，却无济于事。
殿外寒风凛冽，夜色如墨，檐下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在青石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沈明翊大步踏出殿门，冷风卷起他玄色衣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殿外的宫女不敢抬眼，唯有花影一人跟着，“殿下您要带公主去哪？”
沈明翊却置之未闻，花影急急追上前，却被侍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明翊抱着谢妩踏出遗芳殿的大门。
宫道两侧，值夜的太监们早已齐刷刷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青砖，连呼吸都屏得极轻。
步辇缓缓起驾，内侍们低垂着头，脚步整齐地跟随其后，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谢妩被他扣在怀里，周身裹挟着他身上的松木冷香，寒意却仍丝丝缕缕地渗入。
她咬牙道：“皇兄今日所作所为，明日朝堂上必有人参你一本！”
沈明翊垂眸看她，指尖轻轻拨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语气近乎温柔：“那又如何？”
他低笑一声，指腹缓缓摩挲她的下颌，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阿妩，你以为我在乎？”
步撵驶入东宫内，贺福见着步撵上还有另一人的身影稍稍愣神。
太子将长宁公主强行带回来！
他慌忙跪伏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砖面，却止不住手指的颤抖。
“殿、殿下..”
沈明翊抱着谢妩跨下步辇，玄色大氅扫过贺福的手背，带着冬夜特有的凛冽松香。
谢妩挣扎着抬头，发间金步摇的流苏缠在了沈明翊的玉扣上，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都退下。"
一声令下，廊下侍立的宫人们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东宫正殿内她被扔进云锦堆里，金丝楠木拔步床上悬着的茜纱罗帐晃出涟漪。
“三哥，我们是兄妹啊，不能这样做”她撑着身子往后缩，足踝却被一把握住。
玄色广袖扫过床沿的合欢花纹，沈明翊单膝压上榻边，慢条斯理地解着玉带钩：“现在知道叫三哥了？”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拍打窗棂，地龙烧得太旺，谢妩后背渗出细汗。
他忽然俯身，鼻尖蹭过她耳后那颗朱砂痣：“穆清可曾碰过这里？”指尖顺着琵琶骨往下，在腰窝处重重一按，“还是这里？”
“你...唔！”
未完的质问被吞进口中，他咬着她下唇渡来一口温酒。
谢妩呛得眼角泛红，却听见玉带落地的脆响。沈明翊握着她的手腕按在枕上，“看清楚，现在解你衣裳的是谁。”
她拼命地挣扎，不该是这样的，“以前的三哥是不会强迫我的！”
“那以前的阿妩也不会要嫁给别人！”
“三哥，年少无知不可当真，我们不能将亲情当作男女之爱，一错再错！”
不是，从不是亲情。
那年他十二，她七岁。
一个功臣遗孤，一个出生便是弃子的皇子。
她的父兄为带回他，失了性命。
沈明翊第一次见她是在回宫后，她哭的满脸通红，被人强拉到他面前，说，这是你的嫡兄。
他看见她红肿的眼睛里映着他这个罪魁祸首的模样。
他想自己这条从未有人在乎过的烂命有什么好救，还白白搭上这些性命
是他害得她失去至亲，是他害她进了这宫墙。
那时他不敢碰她递来的茶盏，不敢应她偶尔的呼唤，甚至不敢直视那双与谢将军如出一辙的眼睛。
直到某个雨夜，他高烧不退。
朦胧中看见她抱着药罐跌跌撞撞跑来，绣鞋沾满泥水，发间还挂着檐角滴落的雨珠。
“三哥，我只有你了，三哥，你要活着。”
在他荒芜腐烂的十二年，她像太阳，像细雨，像料峭春寒里第一缕暖风，将他早已荒漠成沙的心，一寸寸浇灌出绿意。
从前他只觉自己愧对于她，却不知从何时起，目光再难从她身上移开。
他会想她所想，思她所思，见她所见。
批奏折时会留意她爱吃的蜜饯，巡边关时会记下她喜欢的奇石。
想她时时刻刻粘着自己，想为她遮风挡雨，想还她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想护她岁岁年年平安喜乐。
这些妄念在他心底生根发芽，长成遮天蔽日的巨树。
他不敢言说，只能将满腔爱意化作无数个“恰好”
恰好寻来的孤本，恰好带回的糕点，恰好路过的回护。
直到那年雪夜，她扑进了他的怀里说：“三哥，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苦心筑起的堤坝轰然倒塌，越发贪婪地想要更多。
想光明正大牵她的手走过宫道，想和她相守生生世世。
可明明是她先说的喜欢他，心悦他，答应等他回来娶她。
但为什么…不过三年她便爱上了别人。
别人会同他一样视她如珍宝吗，别人会有他爱的多吗，别人会真心对她吗！
当然他的阿妩是这世间顶好的女子，可他就是不放心将她交给别人。
能在她身边的人只能是他，沈明翊！
她不爱又如何，他偏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总有一日她会明白，谁才是最好的归宿。
“是你说喜欢我，是你说会等我回来！”沈明翊的声音近乎崩溃，眼中猩红翻涌，他扯开她襟前的衣衫，露出颈间大片雪白，“现在一句年少无知就想将我推开？”
谢妩忽然停止了挣扎。
晶莹的泪珠接连坠落，砸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她仰头望着帐顶繁复的鸾凤和鸣纹，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三哥，若是这样能让你放手，那便继续吧。”
滚烫的泪水仿佛熔岩，灼得他骤然松了力道。
“阿妩...”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无奈，“不是你的错，你年纪小，只是被他蛊惑了。”
他抬手，轻轻拂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不是，三哥我…”谢妩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轻轻打断。
“婚约的事，我会替你解决。"他放轻语气，仿佛方才的疯狂从未发生，“在大婚前，你就在东好好养病。”
谢妩抓住他的手腕。
素手纤纤，却带着些力道，她引着他的手，一寸寸褪去刚被整理好的衣衫。
雪色肌肤在烛火下莹润生光，肩头还留着他方才失控时留下的红痕。
“三哥，我给你。”她声音哽咽，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但求你放过我，此后，一别两宽。”
沈明翊一时惊地说不出话来，他猛地抽回手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要的是阿妩心甘情愿，要的是阿妩的真心。
沈明翊站起身往殿门走去，“你和穆清绝无可能”
话落，正殿的门重重关上。
谢妩一夜未眠，如今的场面算不算是她自食其果。
她不该戳破与他之间的这张纸的。
不该的…
如今这副兄妹不是兄妹，夫妻不是夫妻的局面，是她害的。
她不愿见到来日他受千夫所指，也不甘心自己永远被困在这宫墙中。
她和穆清，各取所需达成目的成婚，远走他乡，她借机病亡，此后世间便再无长宁公主沈妩，活下来的只是谢家幺女谢妩。
但她低估了沈明翊对她的感情。
三年前，东宫一别，她去所有的书信都了无音讯，她想或许是他太忙，又或许他对自己感情本就不深。
而且沈明翊不在，宫中旁人没少给她使绊子，那是她第一次生出出宫的念头，她想靠自己活着，而不是靠着皇帝给的尊荣，靠着太子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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