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户部在商讨赋税变革之事,沈灼庭经常晚归,母亲也因摄政王亲家的关系,这几日一直在被邀请出去,参加各家名门夫人间的宴会。
沈意之味同嚼蜡地塞了几口饭菜后,搁下了筷子。
安排了云霜去准备一匹马等在后门。
从柜子找出一段丝帕围在脖颈处,换了身轻便素衣,将如瀑发丝全部束拢起来,簪上一支细银钗。
夜里有些凉,她又多穿了些。
后门对着的那家酒楼还灯火堂皇,来往商客络绎不绝。
按理说敕封状元后,便会有状元府供莫允修住,但莫允修偏偏不要那状元府,自己在城边买了一套宅子,现在还在修葺阶段,所以他还会在这家酒楼住上一段日子。
沈意之朝着城边策马而去。
满堂花殿是一家青楼,但也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笙歌曼舞,阳春白雪。
沈意之穿着朴素,却也是径直进了满堂花殿,这里并不禁女子进入,所以更显得鱼龙混杂。
她的目标很明确,直奔二楼的天字包房。
前世所经历的许多事情还是会发生。
前世的今日,上午莫允修来提亲,当晚人就到了满堂花殿吟诗作赋,纵情风雅。
而嫉恶如仇性情洒脱的沈毓栖当夜便带了人去寻了莫允修的麻烦。
沈意之顺着绕花台阶步步上行,廊间有人倚着栏杆同面前的姑娘作诗,哄得姑娘心花怒放,满目柔情。
也有富有才情的女子弹琴觅知音,或是世家纨绔们在此处喝酒闲谈,这样富丽奢靡的场合,热闹无比。
她在天字包房门口驻足片刻,未听到里面有妹妹的声音,心中疑惑,或许自己是真的多虑了。
然而在她准备就此离去时,有侍女送了点心端过来,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许可后,推门进去。
门推开的瞬间,欢声笑闹如同狂风浪潮涌了出来,沈意之被传出来的香薰味道扑了满面。
接着,她听见那优雅如春风化雨的平和语气,“姑娘这是何意?”
沈毓栖的声音带了些许怒意,“状元郎今晨才高调地去沈府求了亲,怎的晚上就出现在了这等场合,是否不太妥当?”
莫允修语气面色温和,面对这个怒发冲冠花容失色的姑娘一脸疑惑:“嗯?这位姑娘是?”
沈毓栖:“你觉得我是谁?谁会闲来无事跑到这青楼里来找你?”
莫允修看着来势汹汹的女郎,抬眼思索片刻:“沈意之?”
沈意之听见他口中念出自己的名字,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角度看不见沈毓栖的表情,但以沈意之对她的了解,她应该要发脾气了。
然而并没有,沈意之看见她的肩膀顿了一下,随即轻笑了一声,“所以状元郎今日来求亲求得竟然是家姐?”
“今日这话,在座的最好都当做没有听见,否则你这个状元刚上任,怕就要被贬回老家挖野菜了。”
沈毓栖阴阳怪气的本事以往总是能把沈灼庭气得郁结,但是这话对于莫允修来说却是毫无威慑力。
上点心的侍女带上门,小心地退了出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沈意之,轻声说了声,“姑娘抱歉。”
里面的沈毓栖和莫允修都望了出来。
三人在此刻打了个照面。
莫允修眼中有了些探究的情绪。
包房门已然关上,沈意之收拾了情绪,大大方方,推门而入。
在座还有些莫允修的朋友,沈意之的视线草草扫过,都是些她熟悉的面孔,其中还有一个,她印象尤为深刻。
这人在不久之后,将会死于萧勿那莫测的笑容下。
沈意之进门后,一一向在座的官员们行礼:“沈氏长女沈意之,见过各位大人。”
眼下这些年轻官员中,多数是在京都长大的关系户,父亲都是在朝中任职的。
有沈灼庭的共事,也有其他各部。这些是莫允修早期的关系团体。
他们有个共同点,站在萧勿的对立面,共效力于内阁大学士。
“意之前些日子已得圣上恩赐,与摄政王于今年五月十六完婚,今日府上也未曾有人前来求亲,状元郎与沈家也无甚瓜葛。”
她这话讲完,几位知情的朋友都愣在了原地,手中的瓜子掉在了地上,饮进口中的酒,也喷洒出来。
莫允修简单笑了笑,面上仍是一副春和景明。
“我既是做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我何时说过求娶的是摄政王的未婚妻?我求娶的明明是……她。”
莫允修那独属于文人的秀气白皙手指,指向沈毓栖。
沈毓栖一直皱着的眉头,皱地更紧了:“姐姐,既如此,也不存在什么误会了,您先回去吧。”沈毓栖拉了拉沈意之。
她们两人在外面一向保持友好的姊妹情深。
沈意之没理会沈毓栖,目光沉沉:“状元郎请三思。”
“姐姐!”沈毓栖又狠拉了一把沈意之,就准备将她直接拉出去关在门外。
“哦?倒是我不配了,沈家瞧不上我。”莫允修略显无奈,对他的同僚撇了撇嘴。
“沈侍郎也不会是如此拎不清的人吧?怎么说,莫兄今后也是要进户部的。”有人顺着莫允修的话,继续给沈意之难堪。
沈意之此时却格外坚决,转身将之前没有关上的包房门关严实,上了锁,转过身来,取下了自己发间的银簪。
莫允修看上去虽然看上去一派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但事实上,他软硬不吃。
再加上手上一向清白,连沈意之都无从拿捏。
她将银簪死死攥在手里,因为对莫允修心里还有些恐惧,现在手心已经满是虚汗,但她仍旧稳着步伐,走到了莫允修面前。
在座众人都见到她拔下发簪了,随着她一步步走进莫允修,都准备起身去拦。
倒是莫允修,表情依旧温和,对着同僚们低了低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沈意之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介女流,即便当初在逼宫夜那日一钗夺人眼球的事情在这些官绅子弟中口口相传,但她终究也只是一个内宅闺秀而已。
构不成威胁。
沈意之确实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她只是款款走向莫允修,坐在他身边,同以往一样,为他斟上一杯酒。
她斟酒的手还隐隐颤抖,落在莫允修眼里,却是不解,他自问自己的样貌态度什么都如春日暖阳,哪怕不讨喜,也绝不会惹人害怕。
沈意之也为自己满上了酒,如此近距离得看着昔日爱人,熟悉到闭着眼也能描绘出他的轮廓,昏黄暗光下,就如同当夜沈意之泛红的脸颊,靠在莫允修身边。
“如果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为父亲洗清冤屈,那便一直做不成自己,就像暗沟里出来的邪祟,附在他人身上苟活。”
莫允修轻吻她的额头,和缓声音从胸腔震出,“其实不论是沈意之还是孟意之,你都是你,构成你的是你的性情和经历,并不是谁的姓。”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是莫意之。”莫允修扳过她的脸颊,略微冰凉的手触覆上她脸上的滚烫,又郑重地望着她的眼,承诺道:“不过,之之信我,我定会为你,为孟老太傅平冤昭雪。”
莫允修的目光在亮堂的烛光下,讳莫如深。
他没有看懂沈意之此时望向他的复杂眼神,包含了太多情愫,以至于他不确定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但莫允修听见沈意之突然沙哑的声音,音量不大,语速不快,但掷地有声。
“意之先敬莫大人一杯。”
说完便一口饮尽杯中酒。
握着发簪还端着酒杯的手缓缓放下来后,竟已红了眼眶,她却是终于对过去的自己,给了一个交代。
她轻吸一口气,没等莫允修发话,也没等他饮酒,便又坐近了些,将手中发簪,轻轻抵上莫允修的脖颈间。
同僚们倒吸一口凉气,但莫允修不动如钟,依旧这样看着沈意之。
“意之现在给大家讲个故事。”
她将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去年冬,中书省下令维修韦二巷官沟,拨了六百两白银。”
沈意之看向工部司郎中之子,“官沟隐患初步不显,无人在意,派了一名从礼部退下来的年迈文官去管。”
“因经费不足,又加上年老体衰,或许还有伤在身,才将将入冬,就将老先生冻死街头。”
“而他的孩子,苦读三十载,在三十七岁时才熬过了秋试。”
“也许是思想上不及各位大人年轻活络,也或许是在为官为政上与各位大人意见相悖。”
“今年春闱过后,人便从京都悄然消失。”
沈意之讲到这里就停下来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这件事情涉及到了一个年迈官员一家子的性命,以及工、礼、吏三部的阴暗面。
他们与春闱进士之间的矛盾来源究其根本在于瑞王,瑞王现已伏诛,这件事情再说出来,只会闹得更大。
莫允修的脸色也变了,他感觉到脖颈间触碰着他的银簪的主人,手已经不抖了。
他偏头望过去,女孩眼中都是坚定决绝。
但其实大不必如此,他究竟是哪里不得人满意,为了不让他娶自己的妹妹,这个女孩竟然只身一人用一根银簪就想要威胁到在座这么多男人。
她的言论太危险了。
沈意之清楚,此话出口,未必能活着离开,倘若她什么准备都没有做的话。
看着众人面面相觑蠢蠢欲动,沈意之将手中银簪又更靠近了莫允修,已经将莫允修白皙的脖颈戳出一个凹陷。
“我的故事讲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带着妹妹回家,先欠着各位大人一杯酒,改日赔罪,先前萧勿哥哥说要来家中寻我,若是寻不到,他该着急了。意之这就告辞。”
沈意之逼在莫允修颈间的手倏地挪开,端庄如此,行步如风,三两步跨至沈毓栖身前,用了极大的力气握住沈毓栖的手腕,拽着她就往外走,握地沈毓栖疼得“嘶”出了声。
“等等。”有人开口了。
沈毓栖仿佛这才意识到了危险。
她今日本事就只是来讨个烟花巷柳的说法而已,刚才姐姐的一番言论硬是让她们陷入了这个危险的境地中。
都怪她!
但沈意之丝毫不慌,拔栓开锁拉门一气呵成,一把就将沈毓栖丢了出去。
一把折扇横在了她身前。
她瞪了沈毓栖一眼,沈毓栖立马读懂,头也不回地跑下了楼。
以她对莫允修的了解,当众杀人灭口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于是回头,坦坦荡荡地望着莫允修。
莫允修还在原处,但他也取了自己的折扇,缓缓起身。
他呵呵笑着,让拦沈意之的同僚撤开,走上前来轻手将沈意之往房间里带了带,又关上了包房门。
“沈姑娘可真是性情中人。不知姑娘这故事是从何处听来?”
莫允修又去搬了个凳子,放在沈意之跟前,双手在她肩上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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