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间过马,乌飞兔走。
汤宝儿如今已经六岁了。
一般的姑娘随着年纪增长,身子会慢慢抽条,开始竖着长。汤宝儿倒是竖着长了不少,但横着也同样长了不少,为此,她非常苦恼。
灵泽书院。
汤宝儿站在凳子上,眼睛红红地瞪着眼前人:“你真讨厌!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玩了!”
井明真乐了:“汤宝儿,这话你都说了无数遍了,到底有没有个准话?”
他是庐州刺史之子,行二,同汤宝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素日里也最是爱逗她。
汤宝儿坐了下来,她扁扁嘴,晶莹的泪珠悬在眼眶,要掉不掉:“我娘说了,小孩子胖一些才好看。”
“你娘骗你的!哈哈哈哈!”井明真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这话你也信?”
汤宝儿鼻子一酸,她看着讨厌的井明真,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娘!”
“你去你去!”井明真哪里会怕,他见汤宝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来劲儿了,话都没过脑子,一骨碌说出来了:“你娘才不会管你,你就是个养女,迟早会被赶出去的!”
汤宝儿一呆,她看着幸灾乐祸的井明真,抽泣得厉害,嘴里呜呜咽咽个没停,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襟。
见时辰快到了,夫子要来了,井明真便懒洋洋地走到汤宝儿前边儿的课桌前坐了下来。他最讨厌读书了,要不是有个小傻子陪着,他才不会来。
咦,小傻子怎么没动静了?
井明真回头一看,见汤宝儿瘫在椅子里,脸色发白,他立马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椅脚划出刺耳的声音。
汤家很快来人,将汤宝儿带了回去,找了大夫来看,大夫只说是哭厥过去了,开了几副安定神魂的汤药。
井家拎着始作俑者来赔礼道歉了。
刺史夫人宁氏一脸歉意地看着坐在床边的慕氏:“二郎顽劣,真是对不住,等回去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井明真也乖乖站在一旁,垂头丧气,听宁氏这样说,他也抬起头来,用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慕氏,要哭不哭的样子:“慕姨,是我不好,您要是生气,就把我打一顿吧。”
汤井两家素来交好,汤家如今在庐州如日中天,也得益于井家照拂,况且都是孩子,慕氏也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来。不过她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汤宝儿,又转过头去,朝井明真招招手:“二郎过来。”
井明真走了过去,慕氏牵起他的手,正色叮嘱道:“你宝儿妹妹年纪小,咱们二郎多让让她,好不好?”
小小少年郎点点头,他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我一定好好待宝儿妹妹。”
井家人前脚刚走,汤弦就回来了。
“宝儿怎么样?”汤弦坐在床边,轻轻拂了拂女儿的额发,眼里满是心疼:“井家那小子也真是,说的那些话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慕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学院里人多口杂,宝儿怎么能静下心来去学习?且随着年岁增长,她也不便再与外男同处,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后边儿会生出什么事来。”
当初送汤宝儿去灵泽学院,是听说灵泽学院的夫子满腹经纶,颇有才干,这才将人送去,却没曾想,出了这么个意外。
“那怎么办?宝儿也正是要和朋友一起玩耍的年纪,若是将她拘在家里学,恐怕不妥当。”汤弦叹了口气,眉头都打结了。
慕氏思忖片刻说道:“这样,先给宝儿请一位老师,来府里教学,不过她还是可以在学院里出入自由,既不妨碍她呼朋唤友,也不会耽误了学业。”
汤弦迟疑:“该是不行。二郎前一阵也这样做,结果被老太太斥责了一顿,说要么这样要么那样,不许两头都沾,给严厉整肃了一番,不让这样干。”
慕氏淡淡一笑:“二郎那是先斩后奏,你且去给老太太说,老太太不会不允。”
汤宝儿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还印着春光,窗前挂着她前两日玩过的蝴蝶风筝。
她裹着被子蠕动着身子到床边后,便将脑袋靠在床沿,张着一双乌黑圆润的猫儿眼,在屋子里左看右看。
“咦?”她看到了坐在窗边看书的少年,眼睛一亮,笑眯眯道:“大哥哥!”
连夷早听见了她的动静,听她唤自己,便放下手里的书,侧目看去:“如何?”
春光照耀着他清冷如霜雪的眉眼,为他镀上一层柔和饱满的金黄光芒。
汤连夷如今已足十岁,他穿着一件湖蓝湘竹立领绒毛镶边长袍,身姿挺拔,周身气度不凡,看不出一点以前的软弱可欺。
他眉眼生得既像姜氏,又不像姜氏,温柔时,他的眉眼便如姜氏那样,软成了一滩春水;但大部分时候,他的眉眼又冷又硬,就像一把冰刀,任由严寒酷暑都岿然不动。
宝儿看得痴了。
两年前大伯母自缢身亡,大哥哥也能开口说话了,祖母疼惜大哥哥,吃穿用度都拔了不少,于是大哥哥这两年下来,身量拔高了不少,祖母还为大哥哥单独请了教书先生呢。
见小姑娘呆呆的,连夷便起身来,行至床榻边,他抬手摸了摸宝儿的额头,语气寻常,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身子如何了?”
“好......好多了。”汤宝儿坐了起来,她拿过一旁的月儿枕抱在怀里,仰着脑袋看连夷:“大哥哥是来看宝儿的吗?”
连夷垂眸看她,嗯了一声。
“我听说上巳节那晚在城郊有花火会,大哥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我可想去了。”汤宝儿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有些怕他拒绝。
连夷这两年来几乎不见人,日日都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旁人有心邀约他一起出去玩,他也统统拒绝了,就连以前宝儿邀请过他好几次,他也拒绝得干干净净。
宝儿抱着比自己大一圈儿的月儿枕,下巴抵在枕头上,又睁着一双乖巧的杏眼,面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她尚在病中,连夷说不出拒绝的话,可他又着实不想见人。
“大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宝儿了?”汤宝儿眼里蒙上了雾气。
连夷多看了她两眼,六岁的小姑娘圆润白嫩,眉眼生得格外精致,笑起来的时候眼下还有小窝,一双干净的杏眼看得人心里发软。
“没有。”他言简意赅:“我只是不喜出门。”
汤宝儿拉过他的大手,将绵软白嫩的脸蛋儿挨了过去,又蹭了几下,嘟嘟囔囔问:“那你陪陪宝儿可不可以?”
手背传来的温软触感让连夷有些恍惚,他定了定心神,垂眸看着她的发旋:“可。”
上巳节,黄昏。
汤宝儿被汤弦牵着走在人群里,后边儿跟着家奴,她咕噜咕噜转着猫儿眼,一脸惊叹地看着周遭的景色,简直目不暇接。
她穿着一件绯红刻丝毛绒镶边芙蓉袄子,头顶梳着两个小揪揪,上边儿别着珠花,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爹爹!”汤宝儿指着不远处台子上的百戏班子,神色惊奇:“他刚刚吞了一把刀进去!”
汤弦笑呵呵地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手:“别怕,那是假的。”
小姑娘又指了别处:“示灯粑粑!”
“宝儿想吃吗?”
汤宝儿摸了摸肚子,迟疑着摇摇头:“不饿。”
今日是上巳节,又因城郊有花火会,故而到处都是人,见人越来越多,汤弦便将女儿抱了起来。
汤宝儿伏在他肩头,好奇地瞄来瞄去:“爹爹,我们多买一点好吃的,给娘带回去。”
她没注意汤弦说了什么,因为她看见走在末尾的连夷,见他形单影只,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爹!爹!”她用小手拍了拍汤弦的肩膀:“咱们把大哥哥落下了。”
紧接着,她又朝走在最后的连夷招招手,扯着嗓子唤道:“大哥哥!大哥哥!”
汤弦站住脚,回头看向连夷,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面上不显,只温声道:“大郎怎么走在最后?”
连夷沉默着上前,他看了一眼汤宝儿璀璨的眸子,又看向汤弦:“三叔不必在意我。”
“那可不行。”汤弦颠了颠怀里的小姑娘,笑意满目:“宝儿总是念叨你。”
连夷对上小姑娘澄澈的眼睛,一时无言。
宝儿趴在汤弦肩头,笑眯眯对连夷问道:“大哥哥,你要吃示灯粑粑吗?”
连夷看她:“你要吃吗?我去买。”
“要的。”
连夷去了旁边的摊子,买了两个示灯粑粑递了过去。
汤宝儿接过一个:“我们一起吃。”
说罢,她便咬了一口,一口下去,满是酥软咸香,尤其是荠菜的清香令她十分满足地眯起了双眼。
连夷默默咬了一口手里的示灯粑粑,他跟在汤弦身后,眉目安静。
“死人了!死人了!”人群里倏然迸发出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刺得人耳膜生疼,惊得汤宝儿手一松,示灯粑粑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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