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什么？
是分隔，是媒介，还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让盯着机械门胡思乱想的贺之珝回过神来，两边监房里随即传出的哄笑声仿佛也火辣辣地拍在了他脸上。
狱警不耐烦地把皮手套掖进裤兜，又用手里的警棍敲了敲身旁的铁栅栏，金属间清脆的撞击声传遍整条走廊，幸灾乐祸的囚犯们立即噤了声。
那条警棍转而用力戳在了贺之珝单薄的脊背上，把他推了个踉跄。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动作快点！”
贺之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出戴着镣铐的双手去旋转铁门上船舵样的把手。转了几圈后，他停下了动作，把手像拧紧又松懈的发条，逆时针旋转了起来。
铁门正上方门牌的位置嵌着块微型显示屏，屏幕上的标志随着把手的转动不停变换，最后定格在了一朵白色雪花上。
“看来你运气不太好啊！”狱警见状，蔑然嗤了一声，他把解锁卡片塞进贺之珝的上衣口袋里，又懒洋洋地从门边的储物箱里捞出一了块羽绒薄毯。
厚重的铁门自动打开，寒风裹挟着碎雪吹了进来。
仅穿着条纹囚服的贺之珝不禁打了个哆嗦，但他根本来不及抱紧双臂取暖，就被狱警一把推了出去。
他栽倒在寒冷的冰雪上，那块薄毯也被团成一团，粗鲁地丢在了他身上。
“砰”的一声，这扇决定放逐者命运的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贺之珝艰难地站起身，拂去身前沾上的冰雪，纤细的新型金属制镣铐因他的动作叮当作响。他双手拎起薄毯的两角往身后一抖，把这聊胜于无的取暖工具披在了身上。
他又取出那张薄薄的卡片，插进左手腕处的圈环卡槽中。轻微的咔嗒声响起后，双手的束缚被解开，贺之珝随意地把那根镣铐缠绕在了小臂上。
随后，他凭着直觉选了个方向，朝着那一片刺目的白走去。
该是赌运气的时候了。
-
这是个全民能力者时代。
各大统辖区的在档公民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这些能力被限制在人体的范畴内，能力者无法控制除了自身之外的一切物质，至于控火、控金属等异能，仅仅存在于焕历之初的影视作品里。
能力监测系统自上次大混乱后就被投入使用，新生儿的能力都被记录在案，以便监察局进行管理。
贺之珝这个二十年来都牢记遵纪守法原则的好公民，却在半个月前被本统辖区的调查员以抢劫银行为由逮捕，当一段记录了他清晰人脸的实景监控画面被投射出来，无论他如何喊冤，都已经无法动摇区调们想要尽快结案的迫切心理了。
深知统辖区生存法则的贺之珝也只能无奈认罪，并祈祷自己下次别再这么倒霉，无缘无故地成为“外观复制”能力者的试验品。
但此刻，已经成为首批“能力化解针剂”试验品的贺之珝，不得不披着薄毯，顶着细碎的风雪，艰难地行走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只为找到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庇护所。
还好拟态仓里的环境虽然看着唬人，气温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低，且能力者得益于经过改造的身体，即便在使用了抑制药剂的情况下，也能抵御寒冷，不至于失温。
人在无边无际的单一场景中行走时，是很容易忘记时间的，贺之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在手脚彻底冻僵之前，他看见了那座伫立在不远处的破冰船。
破冰船格外庞大，但此刻看起来却如同刀口上一颗渺小的沙粒。
它的船头镶嵌在厚厚的冰层里，船尾也快要被坚冰完全吞没。一条深不见底的狭长裂缝由前后的冰层延伸出来，垂直于船身，横亘在广袤的寒冰上。
贺之珝绕过裂缝，靠近那个庞然大物，由于一直被困在冰里，它显得枯冷、巍峨又森然，散发着古旧的压迫感。
站在这个略有些“寒酸”的避难所脚下，贺之珝哈了口气，搓了搓双手，捂了下自己冰冷的膝盖。
这艘名为“狂欢号”的船显然是旧时代的产物，木制的船体破破烂烂，舷梯的几根踏板上都已经有了裂痕，像是被什么重物砸击过，贺之珝小心翼翼地踏上去，生怕这最为便利的登船阶梯被自己一脚踩断。
随着贺之珝爬上甲板，拟态仓里的某些禁制悄然解除，废船周围有浓郁的雾气弥散开来。他抬头望了望，高耸的桅杆此时只剩下一根模糊的影子。
上层船舱的入口被牢牢拴住，贺之珝草草地扫了一眼甲板上堆放着的杂物后，便顺着楼梯进到下层。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昏暗中就有一股骇人的寒意贴上他的脊背，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先是向船头方向走了几步，容人行走的过道被分列左右两侧的房间挤压着，形成黑黢黢、难以视物的一片。他扭了邻近的几个门把手，都上着锁，于是干脆调转方向，穿过一小段堆满铁笼的走廊，径直朝船尾走去。
船尾倒颇为宽敞，也不知道这艘船是遭受了什么浩劫，大部分桌椅都七扭八歪地栽倒着，杂物也散落一地，冷风更是通过船体的破洞，呼啸着钻了进来。
绕过底层船员纠缠在一起的吊床，挪开挡路的餐桌，贺之珝才终于找到了这艘破冰船上的原始动力装置——那个锈迹斑斑的锅炉在这一刻似乎散发出了难以掩饰的希望光辉。
简单检查了一下排气系统，确认能正常运作后，贺之珝便拿起铁铲，把旁边煤堆里的煤块铲进炉子，他用刚刚在餐桌上捡的火柴和纸张尝试着点燃了好几次，直到煤块艰难地燃烧了起来，黏在身上的疲惫和寒冷才得以舒缓。
在锅炉旁边取了会儿暖，他又逐个点亮了船舱内固定着的几盏煤油灯，准备熟悉一下环境，再寻找一些能够御寒的衣物。
贺之珝沿着原路折返，再次路过那几张斑驳脱漆的餐桌时，他停下了脚步。
外面不仅起了雾，天色还渐渐暗了，桌上的铜制烛台便于携带，刚好能派上用场。
除了倾倒的烛台，桌上还狼藉地散乱着一些船员的私人物品——发黄的地图、罐头空盒和碗碟刀叉、没抽完的半根香烟，凭借这些，不难想象出曾经的船员坐在一起吃饭谈天的场景。
光源昏暗，让桌上的一切也变得朦胧起来。地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船只的航行轨迹。
贺之珝拿起烛台，抬脚欲走，却踩到了掉在地上的一只牛皮钱夹。鬼使神差地，他弯腰将它拾起，又拂去那上面的灰尘。
钱夹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夹在其中的黑白照片。影影绰绰的灯光下，照片上女人的脸让人看不真切，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面上挂着一种十分悲悯的表情。
悲悯到仿佛被她注视着的一切都是荒谬的笑话。
贺之珝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他猛地合上钱夹，把它丢在了桌上。
略微定神后，他翻找出底层船员的物品，把塞在吊床边布袋里的棉大衣和裤子胡乱套在了身上，这些衣物穿起来过于臃肿，却胜在足够厚实。
除此之外，他还在一个木箱里找到了一把左轮和一支单筒望远镜。
他收好两样东西，点燃烛台，正准备去船头方向看看，就听见有人踏上了甲板。
贺之珝拾阶而上，看见了甲板上的两个青年，他们是一对双胞胎，有着相同的褐发黑眸，个子都不算高。其中一个大约是身体不适，看起来面色异常苍白，正身披薄毯，紧闭着双眼倚靠在另一个的臂膀上。
贺之珝与其中精神尚好的那人对视，目光短短交汇了一瞬，就各自移开。
放逐者都来自统辖区监狱，即使没有十恶不赦的重犯，互相之间的防备和试探也不可避免，除了告知姓名，大家都不愿再多言。
状况好些的是哥哥方醒，身体虚弱的弟弟叫方寐。
在热衷于找人麻烦的狱警手下，双胞胎能绑定在一起被放逐，也是够离奇、够幸运的。
贺之珝摊开手心，礼貌地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搀扶“病号”，方醒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方寐，把他带到下层船舱。
途中，贺之珝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身边的人，他的囚服不太合身，有些宽大，还不知怎么被划了几道缺口，贺之珝暗暗记下了他左胸口部缝着的囚犯编号。
即使是有些矮小瘦弱，方寐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也是不容小觑的，也不知道和他身形相当的方醒是怎么把他搀扶上舷梯的。
两人寻了个最靠外的房间站定，卸了力气，把方寐倚靠在墙边，方醒刚欲扭动门把手，就被贺之珝阻止。
“锁着的。”
贺之珝轻车熟路地取来铁铲，对着把手猛砸了两下，可怜的把手就耷拉着退役了。
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屋里的陈设没什么特别，一床一桌一只小柜，桌上放着些杂物，人稍一动作就能扬起扑簌的灰尘。方醒把方寐扶到床上安置好，只道自己要先看顾一下弟弟，贺之珝未再多言，把烛台搁下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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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登船以后，雾更浓了。
贺之珝拿着望远镜，站在左侧舷墙边向外眺望，看到了两串几乎要被风雪完全掩盖的脚印，脚印从远方一直延伸到废船脚下。
他粗略扫视了一圈，未见人影，又换了个方向观察。
而后，他就在大船右侧那条深不见底的地缝的尽头，发现了一个倒在茫茫浓雾中的人影。那人穿着同样制式的条纹囚服，成大字型一动不动地平躺着，如同睡着了一般。
贺之珝从甲板上找到一捆麻绳和两根木棍，又顺手扯了块掉落下来的船帆夹在腋下。他紧了紧衣领，慢悠悠地下船去。
不论如何，好歹先把人拖回来。
贺之珝踏着冰，慢慢靠近他，正打算用木棍试探着戳一下，看看人究竟是死是活，对方却突然睁开了眼。
“瞌睡有人送枕头！”
他慢慢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后沾上的雪花，咧开嘴，笑得比并不存在于这片天空的太阳还要耀眼。
“走累了有人送拐棍！”他边说着，边伸出了手。
“我叫禇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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