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完毕，所有人并不寒暄，面上皆带着礼貌而隔着距离的微笑，显得十分虚情假意，就这样各自离开了。
楼西尘还站在原地，看着所有穿着白色连体衣的人坐上属于各自部门的专属磁悬浮航线，在半空中的轨道上越来越远。
“该走了。”执法者再次出现在楼西尘的面前。
楼西尘点点头，抬头看向执法者的眼睛。
面具之下是什么他并不能看出，通过镜片能够窥见的是里面深黑色的一片，不知是不是瞳孔。
被他这样打量，执法者浑然不动。
实际上楼西尘停留在执法者面上的视线时间并不算长，很快他便移开视线，说道：
“走吧。”
行李已经被机器人打包寄送到楼西尘即将要去到的地方。执法者有权限可以随意进入居民的家中、处置所有人的任何私人物品——不，在这个社会当中，“私人”这个词本身就是被摒弃的存在。
楼西尘和执法者坐在同一节车厢里，靠窗的地方能够看到悬浮轨道下方井井有条仿佛机械一样的城市，他看着身后方向带着圣洁意味的广场上高高的器物雕像，实际上是在整理脑中的记忆。
楼西尘知道自己现在是要去做什么、执法者所说的“匹配者找到了”又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社会是一个运行极其遵守规则的社会。飞速发展的科技、不断获得的人类群体力量，用来交换的是每个公民的属于个人的自由。
——在这里，没有“个人”之说，没有个人权利，没有个体自由，每位公民在从出生开始就荣幸地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身份编码，成长之后获得在社会当中属于自己的职务，成为偌大社会机器当中的一部分，兢兢业业地运行属于自己的“功能”。
同时，因为每个公民先天禀赋和性格不同，接受教育之后所被斧凿出来的能力亦有高低，在高等教育结束之后，所有应届的公民便会根据对于能力的考核成绩而划分公民等级。
少数的能力优秀、资质出众、效率高超、品德高尚的“优等人”被分配往中央区，这里是整个国家的运行中心，需要工作者最精密的计算和最优等的能力。同时在中央区任职的公民，享受有最舒适的居住环境、分配有最丰富的资源，享受最便利的待遇。是令所有其余公民所企羡而不能及的高位。
资质中等，能力达标，被分配在八星区域。这个区域占据了整个社会运营的大部分，环绕着中央区分布，功能是处理这个社会当中绝大多数生活所必需的资源、教育、分配等一系列工作。
而他现在所在的是位于社会最末，是能力或品德将将达到标准的人所任职的十二等区域。行使着最劳累的资源回收等工作，享受着最少的资源分配，拥有着低等的社会权利。
至于能力或者是品德不达标的公民？
现在还在接受重新教育呢。
教育是一切，是这个社会免费提供给每个公民的资源，同时工作也是如此。大多数人，在接受完教育从学校走出来的一瞬间，便已经被决定好了他今后将会在这个社会当中所承担的一成不变的责任，兢兢业业一直待在自己所处于的岗位之上，直到步入自己的价值尽头。
但是，唯一一种改变自己所处环境的机会，便是成年之后的匹配。
匹配在楼西尘的理解当中大概就相当于是分配伴侣。这个社会不支持太过亲密的私情，不赞同恋爱关系等等这些一切阻碍工作效率的存在——事实上，那些能够进入中央区的所谓精英分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们能够精准地掌控自己的情绪，摒弃不必要的情感，有着尽最大可能提高工作效率的能力——然而，社会的延续需要人类繁衍，社会的稳定也需要家庭的存在。
而又为了最大程度得到基因优秀的人类后代，在每个公民成年之时都会将自己的细胞存入基因编排所。在基因编排所内对所有公民的细胞进行最优配比，培育成胚胎。
养育幼崽的仍然是公民，为了养育幼崽，所以需要公民与公民之间组成家庭。
充斥着这一整个社会的庞大数据会对所有适龄公民的性格、职业、爱好、习惯进行分析，然后在各种各样的行为和习惯当中挑选相互契合的两人适配，成为配偶。数据认为这样挑选出的两人组成的家庭会融洽无比，最利于培养幼崽。
而原本，以七六’四一号在十二等区的地位和权限来说，是不能够跨越八星区域去和中央区的精英匹配的。
但是在这个社会当中，在区域和阶层的不可逾越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公民贡献值。
认真工作，大公无私，对社会的贡献累计成为贡献点，便能够进入上一层的区域，享受更高一级的资源和居住环境。
能够跨越一级区域的贡献值一般是需要兢兢业业工作几十年才能够获得的。但是原本的七六’四一号……
楼西尘回忆一番，倏地觉得汗颜。
原来，之所以七六’四一号能够年纪轻轻将个人信息跨越十二等区域、上到八星区，进而获得能够和中央区的精英匹配、成为伴侣，以至于住进中央区的资格的原因，是因为……打小报告。
呸，是检举。
同事有什么地方不符合礼仪，有何处怠慢旁人，有谁与其他人进行的肢体间的亲密接触，有谁语调过大、喧嚷焦躁，全都被原本的七六’四一号递交了小报告，换成了认真工作许多年才能得到寥寥的珍贵的贡献点。
身边的同事因为各种各样的错误被调离，只有七六’四一号俨然不动，怀揣已经能够离开十二等区域，进入八星区、七星区生活的贡献点，深藏功与名。
他野心不小，从还没从学校当中出来便立志要进入中央区。他总结了中央区精英们性格特点，以及人工智能会认为与之匹配的性格特征。他刻意改变自己的行为，浏览一些有利于形成自己“性格”的自己并不感兴趣的网页和信息，在资源分配的时候选择一些无用的文学或者音乐……
而结果也是可喜的。
可惜原本的七六’四一号享受不到，甚至在匹配结果出来的前一天便过劳而死，衰亡得无声无息。白白便宜了后来的楼西尘。
—
车厢很快行驶到了整个十二等区域的上空，这个他来时候的地方自高空看去显得很渺小。布满着尘霾和噪音的机械城市，像是被主人齐排摆放好的宠物笼子，只有最中央纯白的宣誓广场启明星一样作为标志。
穿梭城市，在下一个白天终于抵达了八星区域外围。这时候楼西尘发现十二等区域就像是依附着石块的苔藓，包绕了偌大的八星区域一整周。八星区域是一个总称，这个国度的中层机构实际上分为八个区域，不像十二等区域只是混乱而没有形状的边缘城市。车厢依次经过八等区、七等区、六等区……八个区域像是被均等划分的扇形，搭建积木一样围绕着最中央的散发着淡淡洁净光芒的罩子依次排开。
八星区域很安静，建筑总体呈现着银色的光辉，在日光照射之下偶尔折射出光芒。在刚刚进入八等区的时候，执法者便带着楼西尘改换了车厢，这里的悬浮轨道是飘荡在空中彩带一样的轨道，车厢也更加静谧且舒适，若不是有执法者坐在对面，楼西尘甚至都舒服得想要睡一觉。
穿梭八个区域，三天之后楼西尘终于看见一丝光芒。
前方便是中央区了。
就是那个在晨曦之下广大而显得纯净的大罩子。
在等待检查和核实身份的时候，楼西尘问身边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过一句话的执法者：
“为什么每个区域都有同样一个宣誓广场？”
他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在十二等区域时宣誓的广场，八星区域每个区都有一个与之同样的地方，屹立在区域的正中央；而最边缘的十二等区域，每个区也会分布有一个威严而纯净的洁白广场。
他有些好奇中央区会不会也有一个同样的广场。
执法者似乎并没有听见，没有理会楼西尘。楼西尘不悦地眯起眼，自从末日开始之后，还没有谁敢这样无视他。
楼西尘拿出了自己最高级的耐心，再次询问了一遍：
“为什么每个区域都有同样的宣誓广场？”
执法者终于转头看向楼西尘，带着面具的脸看不见表情，语气也没有任何波动。
“没有为什么。”
楼西尘挑眉。
八星区域通往中央区有八条道路，十二等区域通往八星区域则有十二条通路。道路少，但是人却繁多，众多穿着同样白色金属质连体衣的人留着几乎一样的发型，在宽阔的道路是竟然排着整齐的队伍。所有人之间都安静不语，一点交谈声都不见。
楼西尘捏起胸牌看了眼时间，了然。
现在是工作时间。
工作时间不允许有私人的交谈，这是对于更好地工作没有一点益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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