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阳光小区楼下，司嘉乐的两个舅舅下楼接他。
车门刚打开，司嘉乐喊了两声‘舅’，这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钻到车里，一人掐着肩窝，抱着司嘉乐的上身，另一人架起他两条腿，有说有笑地抬着他上了六楼，一直到家门口才把他放下。
司嘉乐站稳了，拽了一下衣服，被门内一大家子围着看，脸都红了。
“舅，”司嘉乐小声抗议，说：“我都这么大了。”
屋内众人和他打招呼，妈妈从背后捅了他一下，司嘉乐立马换了一副标准笑容，说：“大家过年好！除夕快乐！姥姥姥爷过年好！大舅妈二舅妈过年好！姐姐姐夫过年好……”
最后，连家里的一只京巴也不落地，司嘉乐给这一大家子挨个拜了新年。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桌，舅妈催促大家开动。
司嘉乐看着家里的几个小辈都在拍照记录，便也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年夜饭的照片。
饭桌上，大家说说笑笑，聚在一起谈论着过去一年的种种，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窗外噼啪的烟花就没停过。
司嘉乐没有胃口，吃了几个饺子，几口凉拌菜就下桌了。
晚上收拾完，大家又组局打麻将推扑克，司嘉乐被姐姐姐夫拉了过去，结果输了两百块钱，快要睡觉时，姥姥姥爷和两个舅妈偷偷给他塞了红包。
全家十几口人挤在80平的老楼房里，每年除夕这晚，都要有几个人打地铺。
从前司嘉乐还小时，都是跟着他弟睡小床，如今他和他弟都长大了，正是可以接替两个舅舅睡地铺的年纪。
和之前的每一个新年一样，睡前几人不分辈分大小地好一通打闹，最后舅妈走过来，把众人叫停。
司嘉乐从柜子一侧找出海绵床垫，平铺在客厅的地上，脱掉上衣躺了下去。
他弟去了个洗手间，回来时摘了眼镜，也躺在他身边。
两人就像小时候那样，临睡前随意地聊天，谈到他弟弟正在热恋中的女生时，弟弟突然问：“哥，你交男朋友了吗？”
司嘉乐喜欢男人这件事，从没和他家里人提过，但很默契地，好像大家全都知道，也不怎么当回事。
听他弟这么问，司嘉乐一瞬间就想到了苏燮，然后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说：“……没有。”
“哥，你是不是失恋了？”弟弟侧过身来，看着他。
“压根都没恋啊，失什么恋？”
司嘉乐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语气淡然地说。
因为除夕夜守岁，快十二点了灯还亮着，他五官平静地任由灯光映照在脸上，心想，过了今年他弟也有二十岁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毫无情商。
被他这样盯着，但凡自己流露出一丁点不对的情绪，只怕都会无处遁形。
“早点睡吧，”司嘉乐背过身去，同时把被子拉高，盖在了脸上，他弟有点莫名地皱了下眉，和手机里的小女友互道晚安，而后伸手过来，搂着司嘉乐的背，神情安稳地睡了。
第二天早晨，新年的第一天，司嘉乐九点钟不到就醒了，他接了杯水漱口，从洗手间里出来后轻手轻脚地在各个屋转了一圈。
昨晚大人们在一块打牌，守岁到了后半夜，这会都还没起来。
挪开他弟的一条腿，司嘉乐先把自己睡的被子叠了，再去收枕头时，看着枕头下的几个红包，他拿过手机，拍了一张，习惯性地想给苏燮发过去。
可看到聊天框那一栏的空行，司嘉乐的心像被人敲了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枕头放下，他靠着沙发腿坐下来，点进微信的设置-朋友权限-黑名单好友，在那里面找到了苏燮的账号。
不知是何种心绪作祟，司嘉乐点击了下方的发消息，而后将昨晚的年夜饭照片，和刚拍的红包照片都发了过去。
明知道没结果，对方也看不到，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编辑了一段祝福的话，想发出去，又逐字地删除。
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祝福他呢？
司嘉乐觉得，这是一道无解题。
顿了顿，他只打了四个字过去：
[新年快乐。]
这样一句拜年的话，即使是和毫不相识的路人都可以说。
司嘉乐自我安慰地想，这也不算很过分吧。
虽然大概率苏燮根本就看不到。
但在这一刻，他的这声新年祝福，却是发自肺腑的真诚。
这个新年，司嘉乐在姥姥家待到了年初三才回去。
大年初七那天，曹健来找他。
曹健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红围巾，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咋样乐儿，好点了？”
司嘉乐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给他踢了两只拖鞋过去，曹健换了鞋，摘下围脖，进到客厅里坐下了，说：“没别的事，我来看看你，”
曹健靠在沙发上，像是怎么也不舒坦似的，犹豫了一会问说：“那啥，你十一号回来的啊？”
“对，”司嘉乐说：“有话说，有屁放。”
“大过年的你说这个。”
曹健语气不屑，看到他阴沉着脸，表情忽地有点为难，说：“屁没有，话是有两句的，只不过嗯……就是你知道我家吧，过年那几天我喝断片了，就除夕夜你飞机落地那时候，我还人事不省呢！”
“嗯，”司嘉乐对他家过年时，酒桌上的风气有一些了解，问说：“陈静静来你家了？你们见家长了？”
“啊，不是，”曹健说：“那还没有……”
司嘉乐皱眉看向他，曹健一拍大腿，索性说了：“其实吧！那天刚好那个谁、那个男医生，就是嗯苏燮、他联系我来着，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司嘉乐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说到这 ，曹健语气无辜地表忠心，说：“我喝断片了啊你知道，完了就没接到，后面我酒醒了再问他，他也没说什么……”
司嘉乐安静地听了下来，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寡淡。
曹健凑近了一点，把一只脚扳到另一边大腿上，说：“而且吧，在这之前，他从我这要了你家地址，之前我就和他说过了，你应该是除夕夜那晚回来，所以你说，有没有可能……”
曹健的语气逐渐低下去，刹那停止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猜测和联想。
司嘉乐说：“没可能。”
他从苏燮家搬走时，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忘装了。
估计是因为这个，苏燮才从曹健那里要的他家地址，大概率是想把电脑本子邮还给他，司嘉乐其实挺不想的。
那个电脑，是他们最后的一点联系了。
如果苏燮真把电脑还他了，那么他们之间，真的就什么都不剩了。
曹健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住地寻味。
听司嘉乐说得这么果断，曹健愈发觉得，这俩人之间肯定是发生了点什么。
闹得这么大，难不成苏燮打他了？报警抓他了？
不至于吧？
可看司嘉乐的脸上身上，也不像有伤的样子，曹健暗暗咬了咬牙，说：“那行吧，要是再有什么我再联系你，”
他起身打算走了，走到门口时又说：“对了，你打算啥时候买票？也没几天就开学了，提前点买，别踩点买，那座位都不好。”
司嘉乐站在门厅送他，说：“我不想去了。”
曹健穿鞋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他回身，冒出一个黑人问号脸，说：“啥？”
“没啥，”司嘉乐自暴自弃地说：“我不想去学校。”
“哈哈哈，”曹健被他这突然的想法整笑了，说：“司嘉乐，你有点东西。”
司嘉乐：“……”
曹健很快地把鞋穿好，红围巾朝脖子上一挂，推门出去，打赌地说：“乐子，你这下半学期要是能不回校，你爸爸我跟你姓了！”
“嗯，好，”司嘉乐送他离开，站在门里挥手说：“慢走不送，司健。”
曹健往电梯走，听他这么说愣了两下，转身就要锤他，司嘉乐眼疾手快，一把把门关上了。
正如曹健所预料的那样，司嘉乐想要离校休学的念头，在他爸妈那里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快开学了，他还迟迟不买票，一天晚上，他爸说起这事，司嘉乐正在沙发上啃苹果，听到后默默把头埋进了报纸里。
“你不要对他太严苛了！”
妈妈掺和在中间当和事佬，说：“小乐他不想买票，你就送送儿子呗，开车的话慢慢开，有**个小时怎么也到了。”
说完征求他的意见：“你看怎么样？小乐。”
“挺好的，”苹果吃完了，把啃得干净的果核扔进垃圾桶里，司嘉乐小声说：“但是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爸不开车去的话，还能省下一大笔油钱呢！”
妈妈点点头，又问：“高铁票也不买，自驾也不坐，那你怎么去，飞过去？”
“也不一定的，”司嘉乐把头缩得很低，说：“妈，要不然下学期我休学怎么样？”
空气凝滞了一瞬。
爸爸站起身来，一副‘不干我事’的表情，妈妈干笑两声，和他说：“哈哈，我就说小乐他不适合讲笑话，”
妈妈说着走了过来，脸上和煦的笑意掩饰不住，说：“小乐，你这样妈妈都要冻感冒了。”
司嘉乐：“……”
“我没在开玩笑，”司嘉乐垂着头，咬了下嘴唇，说：“妈，我真不想回学校啊，你就让我休学半年吧！算我求你。”
话音落下，爸爸装作有事地走了。
妈妈脸上温和的笑意瞬间消失，她一把抓过客厅的报纸，‘哗啦哗啦’的折在一起，折成了一把尺子，对着司嘉乐的脖子就抽了过去。
“司嘉乐，我看你是开始赛脸了是不是？”
“咋回事？青春期延迟了？！学不上了你还叛逆上了？你疯也疯够了吧司嘉乐！”
司嘉乐毫无尊严地被他妈无情抽打，表情恹恹地，嘴还很硬，他倔强地说：“妈，你打我我也不去！”
司嘉乐妈妈听后动作一顿，打他打得更狠了。
十分钟后，司嘉乐脖颈微红地进了卧室，他气愤地拿脚勾着，踹了一下门。
可真等到门要‘砰’然关上时，他还是飞身过去，用手把住，轻轻地一推。
门刚关上，就被他妈一下子拧开了。
“关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司嘉乐，”他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站在门口开始数落他：“瞅瞅你这猪窝！那整得撇了片的，你要絮窝啊！”
“对对，你就随你那个爹！你就随根吧你！不用整可怜八叉那出，不好使！”
“这事没商量，等三月份一到，立马给我滚回学校！马不停蹄的滚——！”
司嘉乐：“…………”
因为想要休学这件事，司嘉乐整整捱了他妈一个小时的骂。
好不容易骂完了，看着敞开的房门，司嘉乐也不敢关，揉了揉发红的脖子和脸，他把头抵在电脑桌旁的格子书架上，轻轻地撞了两下。
余下的几天，司嘉乐的处境都很艰难。
不仅是提出休学的事，更加因为，一开始刚放假回家时那股新鲜劲过了，他爸妈对他愈发嫌弃。
司嘉乐在家里的生存空间被压榨的很小，时常被这两人呼来喝去，什么脏活累活都他要干。
等到了开学的前一天，妈妈给他收拾行李。
司嘉乐靠着茶几蹲在地上，闷闷地说：“妈，要不帮我请两天假吧。”
他可怜巴巴地抬起脑袋，打起了感情牌，说：“这个时候回学校，我真的会很难受的，求你了妈。”
行李的拉链和暗扣都弄好了，妈妈走过来，手一伸司嘉乐还以为要打他，侧着躲开了。
“小乐，”妈妈拉他起来，坐到沙发上，说：“妈妈知道你长大了，有你自己的小心思，但是你不回去，课程怎么办？别到时候还要重修。”
“我自学，”司嘉乐保证说：“我会跟上的，妈。”
妈妈无奈地皱眉，简直拿他没办法，说：“请多久，两周够了吧？”
“嗯……”司嘉乐说：“一两个月吧，最好。”
妈妈又忍不住要翻脸了，司嘉乐赶紧说：“我会边学习边找点事情干的！我保证！”
妈妈看他这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她拿起手机到卧室的阳台打了个电话，出来后说：“小乐，一个半月，我和你们导员说好了，不管你有天大的事，到时你都得给我乖乖回学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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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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