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我才独自一人进宫了，司晟的贴身侍卫说皇上不在宫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好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路过醉月楼，忽然想起生辰那日与司晟偷溜出宫就是来这个远近闻名的酒楼见见世面。
既然上一次错过了，这一次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与其闷在府中郁郁寡欢，倒不如在这里听听戏，听说这里的唱的戏独一无二。
我一走进去，小二就迎上来，脸上堆满笑意：“请问小姐可姓山？”
我足下一顿，不由上下打量小二，他不慌不忙递给我一张画卷，笑道：“小的瞧着您就是这画中的天仙，巧了不是，已经有位客官在里面等您了。”
我打开画卷，嘿，这还真是我的画像，可我得承认这画像可比我好看多了，真是难为这小二一眼就认出了我，我收了画卷，咳嗽一声，道：“前面带路吧，对了，你怎么认出我的？”
小二弯着腰将我引进去，边走边笑道：“这公子可等了姑娘两三日了，可总算把姑娘给盼来了，我这每日都瞧着画像，瞧着次数多了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说话间就到了雅间，小二轻敲了两三下门，轻声道：“公子，姑娘来了。”
里面嗯了一声，我绕过小二看到了站在临街窗边的司晟，他原本背对着我，此时偏头与我四目相对，脸上霎那间闪过绝望，他长吁一口气，对小二摆摆手，小二忙退了下去。
我踏进雅间，顺手关上门，坐在早已摆满糕点的桌子上，糕点一眼瞧去就知道是宫中的糕点，因为都是我最爱吃的。
我笑道：“怎么在这里请我吃糕点？和你说了多少次了，糕点要趁热吃，才会又酥又脆。”
司晟也坐了下来，他向来不爱吃甜食，因为他小时候吃多了牙疼，换牙后就很少再吃了，所以他两手一摊道：“反正我不吃。”
我随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又仔细瞧了瞧盘子里的糕点，疑惑道：“这味道怎么怪怪的？你给换人了？”
这些糕点看起来的确和从前的差不多，只是这口感，我只能说天差地别。
司晟垂着眼眸，低声道：“我也没有觉得姑姑的手艺比我好多少啊。”
我瞠目结舌，脱口而出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倒不是我质疑，司晟洁癖的可怕，我真的很难想象他在小厨房里和面烧火。
司晟一笑，缓缓道：“你生辰那日我也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糕点放在这个雅间，想着能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算了，反正你还是吃到了。”
听他一说，卡在嗓间的糕点不上不下，今日的司晟全然没有那日的傲气，连他往日高高抬起的头都低垂着，背微微向前佝偻着。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笑着道：“你可能不记得了，这其实是你很小的时候我答应你的事，本来还有很多事，可是怕是没时间了，小安儿，你想走就走吧。”
小时候的事经司晟一提，我模糊的记起了一些，那时长公主姑姑将我与司晟全部糕点都禁了，我和司晟实在忍不住偷偷地溜进了御膳房，翻找了半个时辰都没有找到半块糕点，正在我们打算回去时，却发现门外的院子里长公主姑姑已等候多时。
我和司晟都以为会被惩罚一场，长公主姑姑命人端来了她亲手做的糕点，那糕点一点也不甜，火候掌握的也不好，可因为是长公主姑姑亲手做的，我和司晟不得不赏脸全吃了。
我实在是再也咽不下去一点了，就听到司晟道：“等你及笄那天，我亲手给你做，保证比宫里的厨子还好吃。”
我感动的热泪盈眶，忽然一旁的长公主姑姑开口道：“皇上，你弱冠时有什么愿望？”
司晟是怎么回答来着，我完全不记得了，没想到司晟竟然一直还记得“等你及笄那天我亲手给你做”，连我爱吃的哪款都记得。
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司晟摆摆手，笑道：“你啊，向来忘性大得很，你忘记的又岂止这一个啊......”
他忽然抬起头望向我：“小安儿，如果我没有杀姑姑，你还会离开吗？”
我想说不会，可抬头望进司晟哀伤的眸子里，话头打了个转，只是道：“其实再说这些不是早已没有意义了吗？反正姑姑已经不在了。”
也不知司晟听到了多少，他怔怔愣愣的坐在那里良久，才缓缓道：“太傅说母后是被姑姑逼得去生殉先皇，因为母后是姑姑掌权路上的绊脚石，总有一天我也会是姑姑的绊脚石，一山难容两虎，到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涩涩道：“或许长公主姑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呢？”
司晟烦躁至极，怒道：“远的卖官鬻爵不说，就说在灾民的粥里掺沙子，可是我们亲眼所见吧！这件事姑姑供认不讳，完全是她一手授意，我怎么可能再这样让她祸乱朝政。”
如果长公主姑姑不曾告诉我，我无从辩驳，可我知道长公主姑姑的良苦用心了啊，我没有解释，只道：“皇上，我们一起看场戏吧？”
我起身向雅间外走去，雅间在二楼，我站在二楼的过道上，朝下面的小二喊道：“你上来。”
那小二正是方才引我上来的小二，放下手中的活就上了二楼雅间。
小二满脸笑意道：“客官，你有什么需要啊？”
我将一盘糕点摔在地上，又弯腰捡起糕点和盘子的碎片放在手帕中，递给脸色阴沉一语不发的司晟，他不说话，我就一直捧着帕子放在他的面前。
最后还是司晟妥协道：“拿去丢了吧，反正也不能吃了。”
他的话音一落，我就将帕子移开了司晟的眼前，生怕多一秒就污了他的眼睛，将帕子放在小二手里：“不用丢，这些糕点都是上等糕点，你拿下去放在外面吧。”
小二忙应道：“好嘞，就按姑娘您的吩咐。”
小二离开后，司晟瞥了撇我两眼，率先起身走向沿街的窗户，见我愣在原地，没好气道：“怎么不过来，不是说请我看戏吗？”
我忙应了一声，抬脚向他走去，立在他的身边，奇怪道：“你怎么猜到的？”
司晟眯起狐狸似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想让我看看外面的那些乞丐会不会吃吧？”
这次我彻底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喜道：“你知道长公主姑姑的用心，对吧？”
司晟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看我，他的目光定在下面的几个乞丐的身上，那些乞丐小心将帕子里面的碎片检出来，里面的糕点分为围上来的乞丐，可乞丐们见到有吃的纷纷围上来，人越围越多，那些糕点哪里够分的，于是他们纠缠打在一起，小孩们和老人们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我道：“如果赈灾粮是好粮，各级官员为了各自利益，能不能分到灾民的手里就已经困难重重，就算能够到灾民手里，那肯定是少之又少，老人和孩子根本抢不到本分，只能最后活活饿死，可如果是掺了沙子的赈灾粮呢......”
司晟接着我的话道：“因为卖不出去，各级官员就不会贪污，赈灾粮就会分到灾民的手中，只有饿极了的人，才会不在乎里面有没有沙子。”
我点点头：“这件事后来是长公主姑姑亲口对我说的，我想其实在她的眼里，皇上从来都不是绊脚石，她只是想帮皇上清除路上的绊脚石吧。”
司晟脸色瞬间煞白，甚至微微战栗，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才淡淡道岔开了：“比起我，你更喜欢更依赖姑姑吧？”
我偏过头，望向司晟：“从我记事的那一刻起，长公主姑姑就告诉我，这儿是我在长安的家，她是我姑姑，谁敢欺负我，姑姑就一定不会饶了他。”
司晟忙道：“我以后也可以当你的靠山，只要你愿意。”
我摇摇头：“长公主姑姑已经将我的名字写在了玉蝶上，那我也算是皇上的妹妹了，其实除了皇上也没有人能再欺负我了。”
司晟猛地站起来：“为什么非要当我的妹妹！？”
不知为何经司晟一喊，我的眼圈开始泛红，心里酸酸的，只能深吸两口气压下心中的苦楚，道：“我答应过长公主姑姑，要像她与先帝一样。”
司晟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似悲似喜，他死死的盯着我道：“你真的要走和姑姑一样的路吗？”他没有等我回答，而是猛地拉开了房间的门，他站在门口处，背对着我，背影如一只失败的狼的失意，最后对我道：“我不未当你是妹妹。”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雅间，脚步声渐行渐远，我坐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雅间，抬手将一块块的冰冷的糕点塞进嘴里。
明明是一盘盘冰冷的糕点，咽在喉间炙热滚烫，烧的眼底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留下来，一滴又一滴，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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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我不未当你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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